53 ☆、不懂人心

這輛地鐵總共有二百多米,分為十個車廂。車廂之間只隔了一個小門。秦鷹推開了其中一扇門,給無憂看那“七八千人”。

車廂兩側整整齊齊地擺放着一人多高的巨大玻璃器皿,裏面泡着人類的身體。藥水澄淨,裏面人類的身體呈現透明狀,心肝脾肺隔着一層薄膜,都看得很清楚,唯有腦袋頂着頭發,冒出玻璃筒外。

幾千個玻璃箱整整齊齊地擺放着,一路延伸下去,把剩餘的七八節車廂全部都占滿了。

無憂看得直皺眉,心想這就是标本吧。他走近最近的玻璃箱,那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臉頰瘦削,雙目緊閉。脖子以下被藥水浸泡,他身體裏的脂肪和肌肉完全成為了透明的薄膜,唯有內髒和骨頭還留着,他的手腳都是六指。

無憂發現玻璃箱中的人身體都有些不同之處:三眼、六指、脅下生翅、後背有尾等等。

以及,他們胸口那顆紅豔豔的心髒,還在有力地跳動。帶動藥水引起一圈圈的漣漪。

無憂驚訝地指了指那顆心髒,看向秦鷹。

秦鷹點點頭,說道:“他們都是活人呀。是我從蝴蝶園挑選的。”他從懷裏拿出一把黑色的鉛筆狀物體,在旁邊一個男人的臉上輕輕一劃,便割下一塊肉來。那男人呲地吸氣,轉頭躲避,并微微睜開眼睛,看了秦鷹一眼。

秦鷹說:“你以為把你們這些變異人抓進蝴蝶園,就為了讓你們天天去工地幹活?不是那樣的,貧民區有那麽身強力壯的小夥子,難道不比你們好?你們就是給我做實驗的素材。”

“李深知道你這麽做嗎?你到底要研究什麽?”無憂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知道啊,這個實驗室是他出錢改造的,至于研究什麽,這個不好說,概括起來就是,一切具有抵抗和攻擊的生物化學武器,你知道現在是戰争年代,李深作為一方軍閥,總要做好各方面的準備。”

無憂輕蔑且厭惡地說:“有這麽多設備和錢,拿去制造疫苗和藥品,不比研究這些好嗎?”

秦鷹冷淡地笑笑,随手拉開一個冰凍櫃,從裏面拿出一個手腕粗細的針筒,裏面還有半管黃澄澄的藥水,他對無憂招手:“來,輪到你了。”

無憂臉色一寒:“什麽意思?”

“協助我做實驗啊。”秦鷹理所當然地說:“我好容易把你們請過來,當然是給我做試驗品的,不然你以為呢?放心,我不會要你命的,玻璃櫃裏很舒服。”

無憂大怒,牙齒咬的咯咯響,說道:“你敢碰我一下,我叫你身首異處。”

秦鷹慢慢地擡起針管,排出裏面的空氣,慢悠悠地說:“我有什麽不敢的。”他随手掏出那支鉛筆,朝無憂一劃。

無憂手裏拿着一把折疊椅,正打算朝他砸過去,只覺一道光線閃過,無憂臉色微熱,手裏的鋼制折疊椅被齊根切斷,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

“你再動一下,耳朵就掉了。”秦鷹将那支激光刀對準了無憂,慢慢說;“我這麽輕輕一劃,你身體就能被切成兩半。年輕人,我殺的人比你見過的人都多。你對我來說,只是一個數字,乖乖過來,今天我心情好,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清理屍塊這種事情上。”

無憂被震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一言不發。他從秦鷹身上,看不到一點身為“人”的氣息,他相信秦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秦鷹把他推倒在試驗臺上,翻轉過身體,亮晶晶地針管從尾椎底部插進去,直入骨髓,藥水緩緩地壓進去。

無憂只覺後背壓進一塊寒冰,随後身體一沉,不由自主地昏了過去。

他醒來的時候,以為自己昏迷了一個世紀,但是看看牆上的時間,只過了半個小時。秦鷹已經出去了,兩側車廂只有一排一排的人頭。

藥水裏的那些人思維清晰,五官俱全,已經目睹了剛才的情景,但是他們什麽也不說不做,甚至連眼睛都不願意睜開。他們的身體宛如活死人似的,已經對外界的一起麻木了。

無憂想到自己很快也會同他們一樣,不由得一陣陣心寒。此時外面傳來鏈條拖動的聲音,無憂欠身,見一個穿灰衣服的人彎腰駝背,手裏拿着拖把慢慢移過來。無憂認出那是林鐵衣的衣服,試探地喊;“鐵衣,小叔叔,是你嗎?”

男人聞言,猛地直起腰,果然是林鐵衣。

無憂又驚又喜,從試驗臺上跳下來,朝他撲過去,腳剛碰到地面,便摔在地上。

林鐵衣一瘸一拐地跑過去,把他扶起來,上下打量着他,關切道:“沒事吧,那人為難你了嗎?”

無憂扶着他的胳膊站起來,覺的自己筋骨酥軟,像是承受不了身體的重量,心裏一陣陣悲苦,臉上強笑道:“我沒事,你呢?”

林鐵衣也好不到哪裏去,他腳上的鐵環直接穿過肌肉,末端托着兩個十幾斤重的鐵球,傷口早已經化膿。

兩人坐在地上商量逃走的對策,本來林鐵衣還寄希望與無憂的手環,因為上次在下水道裏就是因為手環裏的跟蹤器才被別人發現的。

然後林鐵衣才發現無憂手上的手環早就不在了。

秦鷹熟知手環的構造和功能,早就在抓住無憂時就把手環切掉扔了。

“咱們兩個人,難道還打不過他一個嗎?”林鐵衣摩拳擦掌,打算硬碰硬。無憂苦笑着說;“他也是軍隊裏出來的,我試過他的力氣,跟陸萬劫不相上下,再說他手裏還有很鋒利的激光刀,還有許多藥水之類的……”說到這裏,無憂怕林鐵衣灰心,又說:“放心,他不要我們的性命,我們等等,無心知道我們失蹤,必定會想辦法救我們的。”

林鐵衣心裏有些懊惱,此行确實太冒險,出發前沒有告知程靈,進地鐵前沒有确認無心是否真的在這裏。這回自己栽了不說,還要連累無憂。

“我做事太沖動了。”林鐵衣郁悶地說:“幸好你沒事,不然我真沒臉活了。等咱們出去了,我帶無心給你賠罪。”

無憂輕輕地嘆口氣,靠在牆壁上,心想這次若真的大難不死,何止賠罪?簡直可以把這兩人吊起來毒打一頓。若是死了,那就沒有辦法了,權當自己當了一回聖母,只可憐了萬劫,他會難過死的。

無憂身上的藥水一時半刻不會發作。秦鷹和他說:“不急不急,我還沒給你準備好玻璃箱呢。你喜歡什麽形狀的?”

倘若藥水發作之後,他的肌膚和皮下脂肪便開始急速脫水并消融,整個身體必須泡在藥水裏,不然的話……

秦鷹說:“就跟隐形眼鏡似的,一旦脫水,哈哈,就成廢料了。”

無憂心裏抱定了必死的決心,反而淡定了。只想着要怎麽樣把林鐵衣救出去。

林鐵衣的腳踝被生鏽的鐵鏈拖拽了一天,膿血把整個鐵鏈都染紅了,當天夜裏,便開始發高燒,躺在地板上一陣陣哆嗦。

無憂拿起酒精擦拭他的額頭和腋下,又用雙氧水擦洗他的創口,依舊是不見效。無憂沒辦法,只好挨個車廂去尋找秦鷹。

秦鷹正躺在搖椅上看書,面對無憂的敘說,他大手一揮:“讓他死去!他沒有試驗價值,我本來就是要弄死他的。”

“他要是死了,我也不獨活,我看你找誰做試驗。”無憂故作厲聲道。

秦鷹從書本裏擡起頭,摘掉眼鏡認真地看了無憂一眼,過了一會兒才說:“難道我缺你這一個嗎?”他戴上眼鏡,繼續看書,嘴裏說:“滾。”

無憂恨得攥緊了拳頭,轉身便走,幾步之後,又折轉了回來,平靜地說:“秦鷹,你剛見到我時,不是對我的翅膀很有興趣嗎?要看嗎現在?”

秦鷹擡頭看了他一眼,略微被挑起了一點興趣。

他聽聞無憂的翅膀非常奇異奪目,只是從未見過。無憂的翅膀被籠在衣服裏,若非他自願張開,旁人是不能窺見全羽張開時的驚豔的。

無憂低頭脫掉了襯衫,頭也不擡地說:“把燈調亮一點。”然後又脫掉了用來束縛翅膀的背心。他赤裸着上半身,垂在身後的翅膀簌簌抖動,徐徐打開。

整個房間瞬間五光十色、流光溢彩,宛如夢境。

他的翅膀寬闊而輕盈,燈光打在上面,蒙上一層柔和的藍色光暈,無憂面容平靜,眉目秀氣,長身玉立,翩然若仙。

他将翅膀全部張開之後,停了一秒鐘,便徐徐合攏,收回背後,撿起地上的衣服重新穿起來。從下往上地系扣子。

無憂将扣子系好,秦鷹此時終于回過了神。他手裏的書早已經掉在了地上,索性也不去撿了,他說:“走吧,我們去看看他。”

兩人返回之前的車廂,林鐵衣倒伏在地上,已經不動了。無憂心裏一涼,忙跑過去抱住他,幸好身體還是熱的。無憂把他扶起來,摸了摸手腕,已經沒有脈搏了。

無憂未及張嘴,已經帶了哭腔:“小叔叔,你死了嗎?”

林鐵衣這會兒連氣息都沒了,哪裏能回應他。

秦鷹皺眉,也抓住手腕摸了摸,體溫還有,脈搏是真的停了。

“你救救他呀!”無憂紅着眼睛,絕望地吼。

秦鷹是血冷心硬的,心裏一直記挂着剛才所見的一幕,這時便放下了林鐵衣的手腕,微微朝無憂歪頭:“把衣服脫了。”

無憂急了,怒道:“你先救他不行嗎?”

“我有分寸。”秦鷹閑閑地拉了一張椅子,坐定,對他說道:“我能救活他,不過你最好動作快點。”

無憂動作迅速地脫了衣服褲子,甚至連襪子都脫了,一步一步走到秦鷹面前,抖開了翅膀,緩緩地轉了一個圈,就像商店展櫃裏的玩偶。

秦鷹微微眯起眼睛,細細欣賞了一會兒,站起來走上前,緩緩用手撫摸着他細細的肩膀和腰肢,低聲說:“确實很完美,連骨頭都這麽勻稱。”

無憂微微低頭,神情古怪地笑了一下:“陸萬劫也這麽說過。”

秦鷹的手像是被刺了一下,慌忙收回來,別轉過臉,不悅道:“把衣服穿起來吧。”

無憂微微靠近他,輕聲說:“秦鷹,除了實驗室,你有沒有愛過其他的東西?”

秦鷹神情一怔,想了一會兒,說道:“沒有。”複又冷淡地說:“沒興趣。”

無憂輕笑:“搞科研的,沒點好奇心怎麽行?你不想知道人類生理快感的極限嗎?”他擡手觸碰到秦鷹襯衫上的扣子。

秦鷹避開他,轉過臉看了林鐵衣一眼,冷笑道:“你朋友要死了。”

“我自己都顧不了,哪有精力去救別人。”無憂凄然道:“我不想死,萬劫還在等着我,只要你能救我,我做什麽都行。”

秦鷹不置可否,站着不動。無憂朝他走了幾步,擡起雙手解開他的衣服,将外衣和襯衫扔在地上,又低頭去解他的皮帶。

秦鷹靜靜地站在原地,低頭看着無憂的頭發,半晌才說:“你這人,叫人捉摸不透。”

無憂蹲在地上,将他的褲子褪到腳踝處,然後才站起來,握住秦鷹的兩只手,十指緊扣,微微放低了聲音,說:“你不懂人心。”

秦鷹蹙眉,覺得這話有點莫名其妙,忽覺背後有異動,他未及轉身,背後一涼,直透心口。秦鷹低頭,見赤裸的胸膛處冒出一把三棱玻璃棒。那是實驗室裏常有的器材。

秦鷹大怒,直接把無憂踹開,伸手去摸身上的激光刀,才發現身上光溜溜的,哪有一件武器。

背後的林鐵衣不容他反應過來,抓住他的頭發,拉到旁邊的大理石操作臺上,咚咚咚一通亂撞,鮮血飛濺,頭皮碎發将桌角粘了一大片,地上也滴滴答答地流着鮮血和腦漿。

直到秦鷹一動不動了,林鐵衣才松了手,劇烈地喘息,又朝遠處躲在牆角的無憂微微一笑,示意沒事了。

無憂也舒了一口氣,正要說話,忽然地上竄起一道黑影,撲向林鐵衣,将他按在牆角。竟然是沒死透的秦鷹。

秦鷹動作兇狠,手勁又大,單手卡住林鐵衣的脖子,短時間內就可拗斷他的氣管。

眼見林鐵衣滿臉漲紅,雙眼翻白,無憂不及思索,撿起地上的激光刀,跑到秦鷹側面,避開林鐵衣,按住了刀柄處的按鈕。

也就是一瞬間的功夫,秦鷹的腦袋移了位,緩緩從脖子上掉下來,脖子上的血管跟花園裏的小水管似的,汩汩往外冒血。

林鐵衣跪在地上劇烈地咳嗽,爬到秦鷹身邊,見他這回是死透了,才放下心,緩了緩氣又看向無憂。無憂坐在地上,目光有點呆,激光刀散落在地上。

剛才那些自然是在做戲,林鐵衣在腋下放了個小酒精燈,壓住了脈搏,騙了秦鷹。而無憂則趁機使他放松警惕,卸了武裝。

林鐵衣撿起激光刀,切斷腳上的鐐铐。鐵鏈去掉後,腳踝上傷口沒有愈合,留下兩個透明窟窿。林鐵衣渾不在意,只覺得能揀條命回來就不錯了。他對推了推無憂,柔聲說:“沒事了,去把衣服穿上。”

無憂慢慢從地上起來,撿起衣服,套在身上,穿戴完畢,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很不自在,半晌才說:“剛才的事情,你不要和別人說。”

“我不說。”林鐵衣忙回答,心裏笑他臉皮薄。

兩人跑出地鐵車廂,打開車站裏的燈,很輕松地找到了來時的路。然後他們發現,那裏矗立了一道巨大的防火牆。

開關按鈕什麽,他們沒找到,車廂裏雖然有一堆按鈕,但是他們不敢随便亂按,誰知道會觸發什麽機關呢。幸好兩人手裏還拿着搶來的激光刀。

他們親眼見識過這東西的威力,十分自信。林鐵衣拿着手柄,開啓按鈕,在防火牆上面劃了一個大大的X字。

生鋼做成的牆沿着光線的位置,很輕松地被撕裂開,紙片似的落在地上。

兩人來不及歡呼,就發現這層鋼鐵背後,是一堵厚重的水泥牆。水泥牆對激光毫無反應,堅實沉重地矗立在原地。

兩人在牆下研究了半天,他們本以為殺死秦鷹,就可以逃出去,哪知道此地竟是個可進不可出的牢籠。

無憂想到體內的藥劑,心裏一陣陣焦躁心灰,一雙手捶打石灰牆,磨出斑斑血跡。林鐵衣并不知道內情,只以為他是心急,便好言安慰他:“沒事,不就一堵牆嗎,我想辦法。”

其實對付這堵水泥牆,唯一的辦法就是炸藥。只是炸藥的量又不好控制,量多的話很容易将整個地鐵站炸毀,他們也将被活埋。

林鐵衣将他拉起來,往車廂裏走,說道:“你不要急,咱們去找硫磺、硝石,我會制造炸藥的。”

話音未落,“轟”地一聲巨響,兩人只覺腳下土地陡然一沉,周圍牆壁晃動。轉過身,見到了漫天的煙塵,和從煙塵中透出的光亮。

他倆都愣住了。等了一分多鐘,灰塵才漸漸散去,他們也看清了被炸毀的水泥牆,以及牆外站着的,十幾個身穿藍色制服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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