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35.
我躺在柔軟的床上,剛剛洗完熱水澡,我感覺自己已經好多了,但當我合上雙眼,滿眼都是我前男友的身影。
他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像是深深地紮在了我的腦海裏,我拼命搖頭,卻沒辦法将他趕出我的世界。
我将頭紮進柔軟的枕頭,狠狠地說:“我總會忘記你的——”
可能是太困倦了,我掙紮了一會兒,終于睡着了,夢裏卻擺脫不了前男友的糾纏,他在沙灘上、煙火下摸着我的臉,他俯下身想親吻我的嘴唇,我卻控制不住自己,去問他:“我是你的男朋友麽?”
他在夢中也沒有給我答案,我一下子就醒了。
醒來卻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我前男友就躺在我的身邊,他沉沉地睡着,我定的雙人床不夠寬也不夠長,他的長手長腳不得不蜷縮在一起,看起來無辜又可憐。
可我一點也沒有同情心,我很使勁很用力地推他,他依舊不醒,我就把他的被子扯掉了,幹淨利落地擡腳把他踹了下去。
他悶哼一聲,人躺在亂糟糟的被子上,有一種很混亂的美麗。
他擡起手揉了揉眼睛,露出了睡衣下厚實的繃帶,我突然意識到,他受傷了。
我動了動嘴唇,忍住了沒去問他怎麽受傷的,冷漠地問他:“你怎麽在這兒,還不去找你的女朋友麽?”
他緩慢地睜開了雙眼,手臂輕微地顫了顫,他別過頭,看着我,問我:“哪裏有什麽女朋友?”
我抓起枕頭,本來想向他身上扔的,但手腕一轉還是扔到了他的腳邊,我氣笑了,同他吵,罵他:“你不要跟我說什麽你失憶了或者是雙重人格的借口,我一點也不傻,你知道嗎?”
他盯着我看了一會兒,他很認真地:“我沒有騙你,我沒有女朋友。”
我的手攥着靠枕,卻怎麽也扔不下。
我控制不住我的本能,想聽他的解釋,仿佛只要一個合理的理由,我就能強迫自己遺忘掉剛剛下的所有決心,發的所有誓言,繼續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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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聽見他說——“她不是我的女朋友,但我必須同她在一起,如果我不答應,你會死。”
我在一瞬間如遭雷擊,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我很希望他說的是玩笑話,但他一點點坐起來,趴在了我的床邊,他的手捂着傷口,但他的表情卻比疼痛能帶來的更加絕望。
他分明是在笑的,卻像是快哭出來了。
他說:“我也想過放棄你,但我做不到。”
他又說:“我不同她在一起,他們就會殺了你。”
他腰間的傷是他執意回來的代價,卻也是他唯一能為我做的。
我坐在床上,卻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他枕在床沿,顯得蒼白又脆弱。
我說:“我們一起逃跑吧,逃到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
他輕輕地同我說:“那我就沒有錢啦,甚至沒有合法的身份,我将沒辦法賺錢,還要帶着你四處逃亡,活得像野狗一樣。”
我的眼淚也忍不住了,瘋狂地滾了出來,我也不知道,我該怎麽辦了。
他有些吃力地擡起了手,接住了我落下的淚水,他說:“你可以抛下我的,我們可以分手的,那樣你就安全了。”
我閉上了雙眼,淚水卻止不住,瘋狂地向外滾落。
我要抛棄他麽?
抛棄這個喜歡着我,為了我妥協,卻會背叛我的他?
36.
我從來都沒見我男朋友那麽脆弱過,他一直是強勢的、篤定的,仿佛能解決掉世界上所有的困難,他足夠強勢,能為我鈎織一場足夠絢麗的夢。
倘若不是我突發奇想,伸手戳破了幻夢的氣泡,此時此刻,我們或許還在溫暖的房子裏,頭低着頭,腳相互纏着,靜谧而溫柔地沉浸夢鄉。
但我又有什麽錯?
喜歡一個人,想同他結婚,算什麽錯?
發現不對勁,親自去尋覓真相,算什麽錯?
我不會後悔撕開了真相,即使我一點也不想讓眼前的男人受傷。
我閉上了雙眼,任由淚水在我的臉頰上變得冰涼,我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在抖,我的也在抖。
“可能我們就是不合适吧,我們分手吧,辛宴。”
“你要抛下我麽?”他的聲音并不大,帶着溫柔缱绻,他的手卻握得我的手很疼,像是這麽做,我就不會走似的。
“你要我心知肚明地當你的地下情人麽?”我閉着眼,不願意見他此刻的表情,我其實一點也不傻,當我不願意欺騙自己的時候,我或許也變得冷酷極了,“看着你同她牽手接吻步入婚姻殿堂,再因為你都是為了我做這些的,連發脾氣都沒有立場?”
室內一下子變得很安靜,只殘留着我與他淺淺的呼吸聲。
“辛宴,你不願意同我一起失去所有,活得像野狗一樣。”
“我也不願意當一個仿佛被強迫的第三者,更不願意成為他人脅迫你的籌碼。”
“我是愛你的,所以,我們分手吧。”
37.
我男朋友沒有說話,他只是一點一點地松開了我的手,我聽到了細微的聲響,他緩慢地站了起來,像在不發一言地看着我。
沉默在我們之間蔓延,但我一點也不害怕,似乎是篤定,我男朋友不會傷害我似的。
“這是你最後的決定麽?”他聲音沙啞,像是哭了。
我忍住了睜眼的欲望,将所有的心軟與妥協擰巴擰巴團成一團,狠狠地扔在心裏的角落地,逼迫自己不去直面它。
“對,辛宴,我要同你分手,這是我最後的決定。”
我的下巴被人擡了起來,冰涼的吻落在了我的唇上,一觸即離,他的拇指撚過我的臉頰,幫我擦掉了臉上的淚痕。
他說:“我答應你,楚楓。”
他說,我答應你,楚楓。
他竟然就這麽答應了。
我控制不住自己睜開了雙眼,卻見他沖我露出了一個蒼白的笑容,他的眼裏幹幹淨淨的,仿佛沒有半分陰霾。
在那一瞬間,我突然發覺,我是真的不了解他,也真的猜不透他究竟想做什麽。
他擡起手,摸了摸我的頭,很溫柔地說:“我好希望你能答應我,留下來陪着我啊。”
我眨了眨眼睛,淚水唰地就滾下來了。
他輕輕地指腹擦掉我的眼淚,又親了親我的額頭,我控制不住自己,死死地攥着他的衣衫。
提分手的是我,舍不得他的也是我。
他輕輕地拍了拍我的後背,哄我:“我帶來了你的銀行卡,給你在國內買了一套小房子,回去喜歡就住,不喜歡就賣了再買一套。”
“我不要你的錢……”我哭得說不出話,像個被丢下的小可憐一樣。
“可那也是我唯一能給你的了,你連這些也不要收麽,是想徹底地将我驅逐出你的回憶裏麽?”
他的額頭貼着我的,他盯着我看,我在他視線下,說不出拒絕的話。
“你還年輕,未來還有很多可能,還有機會遇到新的人,他們會陪伴着你,讓你慢慢地忘了我。”
我不可能忘記你的——
這句話我卻不能說,我怕我說了,也失去了離開的力氣了。
他把一個小小的背包挂在了我的肩膀上,又幫我擦了擦眼淚,他說:“我要走了。”
“雖然是你甩了我,但我不想看你離開的背影,我先走,好不好?”
我閉上眼,點了點頭。
我也不想看他離開的背影。
但我偏偏能聽到,能感受到——他松開了我的肩膀,他放開了我,他轉過了身,一步又一步地遠離我,他擰開了鎖,他打開了門,他站在門口許久許久。
他輕輕地說:“楚楓,我也愛你。”
“嘭——”
門關上了,我睜開雙眼,松開了雙手,手指尖不知何時劃破了掌心,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卻頭暈目眩,跌落回大床上。
我抛棄了他——
他也任由我抛棄了他——
38.
一年後。
我捧着保溫杯縮在座位裏,保溫杯裏是枸杞紅棗湯,臨到年底,工作的工作量直接翻了倍,同事們在有條不紊地忙碌着,一切都剛剛好。
我回了國,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前男友送我的房子出租出去了,沒動他給我的錢。
倒不是不想花他的錢,而是沒什麽想買的。跟前男友在一起的時候,消費升級得很厲害,但我沒什麽感覺,也沒有養成大手大腳花錢的習慣,分手後,應該是消費降級了,但衣服穿得舒服就好,食物吃得新鮮就好,我也沒什麽其他的感覺。
雞蛋大的鑽石去“捉奸”的時候就沒帶走,倒是省了一樁心事,我幾乎褪去了所有前男友留給我的痕跡,但每個季度收到的房租打款,或許是唯一的鏈接。
我并沒有忘記前男友,我可能一直都忘不了他,但也沒有十分思念,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能共同走過一段路,已經是上天恩賜的緣分,再多的,我已經學會不再強求。
也有很好的男孩子和女孩子對我表示過好感,我也很坦白地承認,忘不了前任,于是遲遲沒有開始新的戀情。
一個人也挺好的,工作、讀書、看電影、燒菜、逛街,有很多很多的事可以去做。
所以在這個靜谧的夜晚,當我下了地鐵,冒着細細的雪走到租住的小區樓下,看到那道熟稔的身影時,并不覺得有多麽驚喜,反倒是不合時宜地想到——這算什麽?意難平大型狗血連續劇麽?
我停在了原地,看着那人轉過身,他身上穿着妥帖的大衣,圍着我那年織給他的圍巾,他的頭發有些長,沾染上了少許白色的雪花,他臉上含笑,對我說:“怎麽,認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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