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52.

“今天發生了太多的事,你吃完了飯,就早一點休息吧。”

他像是什麽都沒聽到似的,溫柔地叮囑了一句,說完就像是逃跑似的,離開了我的視線。

我把最後一口蛋糕啃咬着吃了,入口卻不覺得甜蜜,只覺得苦澀。今天原本應該是個很讓我快活的日子,偏偏讓我獲悉了太多的真相,我就一點也不快活了。

在辛宴離開房間後,沒過多久,管家就來找我,他說他怕我認不出回房的路。

我不吭聲,就盯着他瞅,他恍然大悟,告訴我辛宴今晚不會回來,他有些要緊的事情要處理。

我點了點頭,随他進了新的卧室,卧室裏的布置每一處都貼合我的心意,漂亮得不可思議。

我獨自坐在床上,卻一點也沒有感動的情緒,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我對他的愛,好像突然之間就被抽離出身體,開始變得冷淡,變得麻木,變得瑟縮着不願去掀開記憶,不願去想起他。

我躺在大大的床中央,抱着我的被子合上了眼,大腦一片空白,竟也在這空白中睡了過去。

第二天是個陰雨天,有傭人喊我下樓吃早飯,我一個人坐在長長的餐桌上,聽管家同我說,辛宴要忙上很長的一段時間,接下來主要讓我一個人生活在這裏。

我的餐刀将牛排切出了漂亮的碎塊,我平靜地說:“随便。”

接下來的一個月,我沒有獲悉關于辛宴的任何消息,我嘗試出門,但身後會跟着三輛車的人,管家送來了很多的銀行卡和很多的珠寶首飾,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辛宴把我軟禁了。

這算什麽呢?逃避我們之間的問題,強行阻隔所有的聯系,他是想通過時間将我所有的憤怒與脾氣磨平麽?但那是不可能的,道理就在那裏,只會越想越明白,絕對不會因為時間的推移,能夠輕易淡忘或者抹滅。

就在我快要爆發的他離開的第三十三天,他出現在了我的早餐桌前,衣冠楚楚,神色自若,他說:“我買了一座小島,很漂亮,适合我們辦婚禮。”

我将果醬塗抹在土司上,小小地咬了一口,我說:“用不上的,何必浪費錢。”

“怎麽會用不上?”他溫柔地笑,眉眼間沒有半分陰霾,“籌備一個月,我們就可以去小島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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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是在逼我去死了,”我端起了牛奶杯,做出了幹杯的姿勢,“你用你的命威脅我,我就用我的命威脅你,這很公平。”

53.

“的确很公平,”男朋友的臉上沒有露出絲毫意外的情緒,他将最後一塊蛋白用叉子送入口中,“如果這是你的決定,我尊重你的想法。”

我看不透我的男朋友在想些什麽,但我知道他所想的,必定不是我所喜歡的。

“我幫那個女人收斂了屍體,讓她同她的家人葬在了一起,你要去祭拜麽?”

他用今天天氣還好麽的語氣這麽問我。

“不去,我也不認識她。”我很自然地拒絕了。

“我以為,你是很在意她的。”

“我在意的并非是她,而是你的雙手是不是沾滿了鮮血。”我很冷靜地反駁他的話。

他抿了下嘴唇,臉上似乎劃過一絲難過的情緒,但很快又笑了起來,他說:“你低估了我,我整個人都泡在別人的血漿裏。”

“你是殺手麽?”我歪着頭,單純地表達疑惑。

“不,我不是,”他很認真地反駁我,回答我,“我是他們的教父。”

“哦,那就是黑社會了。”

“……”

可能我的話語太直白了,他靜默了一會兒,沒有再糾結這個問題,反倒是問我:“你會原諒我麽?”

“你是指什麽?”

“我殺人的事。”

“只有受害者能原諒你,至于抓你進監獄,那是警察的事。”

“那我和那個女人……”

“我不能原諒你,”我打斷了他的話,很認真地同他說,“你懷着喜愛我的心,去同其他的人在一起,這是讓我無法接受的事,也讓我明白,你的愛情一文不值。”

沉默在我們之間蔓延,過了一會兒,他問我:“如果我同那個女人沒發生任何關系,只是我殺了她,你會怎麽做?”

我想了想,同他說:“我或許會很難接受這個事實,但或許,會成為你的幫兇,誰知道呢?沒有真正遇到那樣的情形,我也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麽選擇。”

他走到了我的身邊,伸手想碰一下我,但在我躲避前放下了手,他說:“我希望你能忘記那天發生的一切,我們重新開始。”

我搖了搖頭,說:“事情已經發生了,就不要想着能夠抹掉相關的記憶,那樣很幼稚,也沒有擔當。”

他看着我,看着看着就伸手摸了摸眼睛,他說:“我不想再裝作不難過的樣子了,我現在很難過。”

“我也很難過,”我站了起來,仰着頭看他,“你把我喜歡的那個人毀得幹幹淨淨,我卻不忍心看你去死。”

54.

我們最終無法說服彼此,鬧得不歡而散。

我打開了久違的文檔,換了個新的ID,開始借由文字發洩我的情緒。胡亂編排出的文字,卻得到了讀者的喜愛,他們絲毫沒有将我同上一個ID聯系在一起,即使我已經發現了熟悉的身影。

我沉浸在寫作的氛圍中,仿佛這樣,就能遺忘掉,我在現實生活中過得多麽失敗,仿佛這樣,就能将辛宴的身影,驅逐出我的世界。

但有一天,我打開更新的界面,卻突然看到了一條讀者的流言,他說——“作者對配角又恨又愛,仿佛這個人,真實地活着似的。”

我恍然大悟,從頭再看,原來我筆下的那位配角,不知不覺已經滿是辛宴的影子——我總是苛責待他,卻總是狠不下心真的讓他飽受磨難。

我摔了鍵盤,趴在桌子上,辛宴這兩個字仿佛有千斤重,壓得我擡不起頭,直不起腰,整個靈魂都仿佛被緊緊束縛。

我斷了更,斷更的理由是需要思考。

我在想,我應該怎麽辦?是選擇被辛宴軟禁在這裏,還是尋求機會離開?是一直顧忌着辛宴的性命,還是不管不顧一走了之?是一點一點将辛宴遺忘,還是選擇放棄所有的底線,再給他一個機會?

不得不說,辛宴足夠了解我,他在我最憤怒的時候躲得遠遠的,再在恰當的時候帶着甜言蜜語與美好承諾,過來哄騙我。而我總是心軟的,拒絕了第一次,并不代表我能一直拒絕他下去。

我現在牢牢地記得他雙手沾滿鮮血、他以愛之命所做的那些龌龊事,但記憶總會變淡,而人往往妥協。

我恢複了更新,給文中的配角安排了一個溫柔漂亮的妻子,第二天,辛宴就重新出現在了我的面前,我幾乎篤定,他在偷偷地看我更新的文,在暗地裏觀察着我,像過往一般。

他是真的愛我,我幾乎從不懷疑。只是他愛我的方式,并不是我想要的。我希望我的伴侶忠誠、勇敢、正直,而這三點,他一個也不沾邊。

我不想說他不夠好,只能說,我們是真的不合适。

縱使我們勉強在一起,也一定不會快活。

我決定同他攤牌,讓我們分開一段時間,我們彼此纏繞在一起,只會讓彼此痛苦,以性命為賭注,只會将脆弱的感情磨滅幹淨——這是我哄騙他的話語,我其實早就打定主意,一旦離開這裏,就隐姓埋名,消失得幹幹淨淨,再也不同他糾纏在一起。

我離開他,他一定會難過吧。

但我不離開他,他會将我逼死的。

很抱歉,我不夠無私,在他與我之間,我選擇自己。

我們在花園裏散步,他挽着我的手,我沒有掙脫,我在糾結着要怎麽同他說,他卻突然将我撲倒在地。

我躺在柔軟的草地裏,想問他怎麽了,卻看見豔紅的血順着他的臉頰滾落——子彈射進了他的頭顱。

55.

他的血滴落在了我的臉頰上,溫熱的,我呆愣了一瞬,随即将手表的表盤狠狠地磕向了地面。

“嗡——”

手表發出了刺人的聲響,整個房間都拉起了警報,幾乎是下一瞬,我就聽到了密集的槍聲——侵入者被當場擊斃,辛宴的下屬和醫護人員小心翼翼地将辛宴從我的身上擡到了擔架上。

有人在我的耳畔說着什麽,我卻聽不見也辨不清,我踉跄地站了起來,眼裏只有辛宴被推走的身影,有人在攙扶着我,有人像是要阻攔我,我不管不顧,機械地向前沖,直到白色的大門擋在我的面前,直到有聲音傳入我的耳廓——那人說:“醫生在急救,小少爺你不要去打攪。”

我的理智終于回來,随之而來卻是無盡的悲傷與痛苦。

我坐在急救室的正對面,大腦裏循環播放着種種糟糕的結果,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但大腦空蕩蕩,卻像是已經得知了辛宴的死訊。

我從未想過,辛宴他會救我,即使我清楚地知道,他真的愛我,即使我主動或被動,救了他很多次。

而現在,他躺在急救室裏,我不得不面對一個可能——他會死的。

作為一個正常人,我清楚明白他罪無可赦,他手上沾染的血債足夠他去死一百次,我不該對這個殺人犯抱有哪怕一絲同情。

但作為他差了一點就訂了婚尚未分手的男朋友,我卻三觀不正,一點也不想他死。

手術進行了很久、很久、很久,我坐在座椅上也等了很久、很久、很久,中途有人送來了飯菜,我不想吃,但我僅存的理智告訴我,不吃可能會撐不下去,而我想在這裏,等待一個最終的結果,我不想從他人的轉達中,才知道,辛宴他最終是死是活。

或許壞蛋總是長壽,辛宴即使被子彈射進頭顱,卻依然沒有死,子彈被完整地取出,而他陷入昏迷,按照醫生的估計,應該會在一周內醒來。

實話實說我有一點高興,在我試圖同醫生說些感謝的話語時,卻眼前一黑,直接陷入了昏迷中。

我睡了一天一夜才醒來,醒來時手上還插着輸液的預留針,我睜開雙眼,就看見了管家的身影。

管家對我露出了一個嚴肅的笑容,他說:“小少爺,現在有兩個消息,一個好的,一個壞的,你想聽哪個?”

我想了想,說:“先說壞的,再說好的。”

他并不意外,他說:“壞消息是大少爺雖然醒了,卻因為子彈的緣故,大腦出了些問題,他忘記了與你相關的記憶。”

“好消息呢?”我聽到了這個壞消息,心中竟然平靜無波,一點也不難過。

“好消息是大少爺的執念應該也随着記憶消失而消失了,小少爺,如果你想走,大少爺應該不會攔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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