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要把樂隊做起來

晚上在顧杞家吃飯,邱聲沒問聞又夏要不要一起。

他和聞又夏是談了戀愛又分手,怎樣都算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但顧杞以前實打實跟聞又夏互毆過,兩人都挂彩,場面一度十分慘烈。而且追究打架原因是顧杞為邱聲抱不平,然後被聞又夏嘲諷,“我們分手有你什麽事?”

換作別人,知道聞又夏在氣頭上口不擇言,過段時間就無所謂了。但顧杞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他可以為了邱聲去打聽聞又夏的消息,卻絕不會主動和聞又夏見面。

顧杞的家安在舊城區,暫時還處于攢錢付首付的階段,租了一套兩居室。房租由顧杞負擔,脆脆就負責些日常開銷。

估計結婚也只是時間問題,如果沒有大意外。

邱聲到時,顧杞正在廚房做飯,脆脆給他拿了拖鞋。

她笑嘻嘻地問:“怎麽來這麽早?”

“下午沒事做。”邱聲面不改色地說謊。

事實是,與聞又夏的那頓飯吃完了,他們在院子裏坐了一會兒,沒怎麽聊天。

聞又夏從背包裏拿出一本書讀,《刀鋒》。邱聲讀過這本書,又舍不得走,就趴在桌上假裝玩手機,偷偷看聞又夏。

聞又夏長得不能說不好,但給人第一印象總是兇。

眼窩深,而眼角細長略挑,眉尾斜飛,弧度圓潤的唇峰是他五官唯一比較柔和的地方,可聞又夏嘴角自然下撇,這點柔軟反而讓他像随時随地都在不高興。只有非常仔細、非常長久地看,才能從他立體的輪廓裏尋見野豹子一樣的性感。

不過邱聲是第一眼就無法從他臉上挪開視線的。

陽光被傘遮住燥熱,風也暖洋洋。偶爾有一兩聲翻動書頁的沙啞的低音,這樣的環境讓他很快開始犯困。

邱聲枕着手臂睡了一覺,中途翻了個身但沒有做夢,醒來時手有點麻。

面前的人不知什麽時候走的,一張便利貼粘在邱聲腦門上。他取下來,皺着眉,睡眼惺忪地辨認聞又夏過分潦草的字跡。

——看你睡得很香就不告別了。

現在那張便利貼被邱聲折了兩次藏在牛仔褲兜裏,他握着它,去顧杞的廚房。

“好香啊。”邱聲用另一只手拈起炸雞翅往嘴裏送,不吝惜對顧杞廚藝大加贊賞,“唔,好吃,杞哥你就這手藝我要是女的也倒追。”

嘴上跑火車不是一兩天的,顧杞無語地看他一眼:“洗手沒?”

“等下再洗。”邱聲吐掉骨頭又吃了一個,“說真的,你幹嗎還當銷售啊,直接開個飯店吧,我們忽悠柳望予出錢,怎麽樣?”

顧杞:“不養我就滾。”

邱聲扔下一句“那養不起”,從善如流地滾了。

狹窄廚房裏,顧杞切着菜,思索他覺得邱聲很奇怪的地方。

來了之後直奔廚房,是在觀察自己的狀态;

對着他給脆脆做的油炸食品吹彩虹屁,肯定有求于自己;

啃了兩個雞翅說明胃口難得不錯,而且沒不舒服;

提到開餐館……

顧杞很不安寧地轉過頭看向客廳——邱聲和脆脆站在玄關聊天,表情沒有任何異常——可他心裏卻沒來由地打鼓,就像今天分明陽光燦爛,顧杞總覺得山雨欲來。

這種感覺很久沒出現了。

每當邱聲變得異常好說話、并有心情開玩笑的大部分情況下,都意味着他絕對藏了不小的秘密,一經提出,對顧杞的沖擊不會亞于外星人占領地球。

沒事提開餐館,他是缺錢了嗎?

但是缺錢求我有什麽用?

帶着這樣的疑惑,顧杞一直到飯菜全部上桌都沒想明白。

這是顧杞和脆脆談戀愛的第五年,按照碎嘴阿姨們的理論,如果談這麽長時間還沒有提結婚,男的要麽太窮,要麽太花。

作為前搖滾樂隊吉他手,顧杞和“花”沒什麽關系,他主要是窮。

他們剛認識時正是樂隊風頭盛的時候,顧杞24歲。

脆脆被朋友帶進圈子,看了兩場演出就成了銀山樂隊的樂迷。也不知被灌了什麽迷魂藥,她對其他男人沒興趣,一心一意追在顧杞身後跑。

告白不知告了多少次,顧杞都沒答應。

倒不是他抗拒一棵樹上吊死,面對脆脆,顧杞始終太自卑。

脆脆是大學生,而他要學歷沒學歷,家庭條件也不算太好,兩個人在一起不僅不般配,脆脆父母也不同意的。雖然脆脆明确表示只談戀愛、當果兒都行,但顧杞堅決不肯,被笑話不像個爺們兒也沒松過口。

他本來的想法是,沒過多久脆脆就會放棄。他可以等脆脆找個門當戶對的男朋友,等脆脆結婚,那他這段感情就算有好結果。

但樂隊圈子有些不做人的,抓着他倆當笑話看。

說他什麽都行,不三不四的閑言碎語波及到脆脆時,顧杞終于忍不住和人打了架。

脆脆大半夜跑出學校去派出所領他,然後騎着自己的淺綠色小電驢送顧杞回租的房子。顧杞住地下室,門口有條一到下雨就發味兒的臭水溝。

好在那天晚上沒有雨,月亮很圓,照得他們的影子格外分明。

他說你別跟着我了,我沒錢讓你過好日子。

“你是不是傻逼!”脆脆哭得稀裏嘩啦,一邊罵一邊推他,“你沒錢我就不能喜歡你?!你能掙幾個錢?我就是看上你看不見別人了,不行嗎?!”

顧杞一沖動,把她攬進懷裏。

同居之後,他把脆脆寵上了天。

草莓給啃最甜的尖尖,想吃啥顧杞第二天立刻做啥,不用下廚也不用收拾房間,逢年過節買衣服買禮物,雖然工資不多但一有假期就帶她全國各地輪着玩。她喜歡的電視劇顧杞陪着看,最近迷哪個偶像,顧杞就托邱聲幫忙搞簽名海報。

幾年時光宛如一朝一夕,顧杞現在回憶那個月夜,覺得當年自己的想法有點幼稚。他數着卡裏的存款,心想,再等半年。

他給脆脆一個真正的家。

那次打架時邱聲在場,很仗義地幫忙還手了,結果兩人一起進派出所。邱聲沒把自己當回事,蹲着等人來領的時候只顧着大大咧咧地教育過他保護好脆脆。

因為這件事,顧杞覺得邱聲是個值得交的朋友。後來樂隊解散,他們一度斷了聯系,但柳望予重新找到顧杞,讓他幫邱聲的時候,顧杞毫不猶豫地答應,并給邱聲當業餘保姆到現在也沒怨言。

他和邱聲早已脫離了“樂隊隊友”的身份,他為邱聲,可以兩肋插刀。

所以邱聲如果找他借錢的話,顧杞可能還是會……想辦法。

飯後,脆脆牽着他們那只串串小黃狗出門,顧杞收拾廚房。他一整頓飯吃得七上八下,唯恐邱聲搞突然襲擊。

結果邱聲一直沒說什麽出格的話,顧杞更心慌了。

身後腳步聲輕輕的,顧杞轉頭看見邱聲靠在門邊,有種“可算來了”的釋然。他長呼出一口氣,抖了抖手上的水:“說吧,什麽事。”

“我要把樂隊重新做起來。”

果然是這個。

而且不是“想”,是“要”。

三年前,樂隊在聞又夏離開的情形下又勉力支撐了一年,然後因為事故,邱聲再沒法登臺,樂隊也随之徹底啞火。邱聲對銀山那時被迫“活動全面休止”至今耿耿于懷,覺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錯,但他力不從心。

不過邱聲最近好很多了,不管是身體還是心情。

年初給桑雪做的那張專輯中很多東西和樂隊當時的風格有相似之處,從那時起,顧杞就有了邱聲遲早會提起重組樂隊的預感。

所以當這件事真切發生時,顧杞一點都不驚訝。

“哦。”顧杞點點頭,擦幹最後幾個盤子放進碗櫃,示意邱聲去客廳說話。

“我知道你有那小屁孩聯系方式。”邱聲跟着他走了幾步,語速很快,像打了很久的腹稿,“把他弄回來,我不想換鼓手。”

顧杞“哦”了聲,對此沒有任何意見。

不容反駁地發號施令,邱聲完全沒考慮過顧杞不會答應的情況,這讓顧杞突然有種久違的暢快。他暗想着“我不會也有點受虐傾向吧”,又為邱聲的狀态半喜半憂。

但不一樣的是以前搞樂隊,大家都是為了開心。現在他有家要養,不能再跟着邱聲有上頓沒下頓。

顧杞思慮片刻,先敲警鐘:“我不可能辭工作。”

“先練着,以後辭不辭随便你。”邱聲說。

他試探問:“簽約嗎?”

簽約意味至少有收入,邱聲笑了:“是啊。”

“還是簽在太果?”

“不然?”邱聲玩着茶幾上一個捏就響的小青蛙玩具,“還欠着黃安維那麽多錢。”

黃安維就是太果的老板。

顧杞稍微放了心,一想也是,柳望予和邱聲保持長期合作關系,而她又與黃安維是老朋友了。就算黃安維覺得他們不靠譜,有望姐從中做工作,他們夭折的專輯和巡演說不定很快就會迎來轉機。

吉他、鼓手,邱聲都想要原裝,那麽唯一的變數就成了不能提起的某個名字。

“還有一個問題。”顧杞不看邱聲,說,“我們的歌……低音有段時間是你編的嘛,那以前那些……那個,貝斯,現在是外聘嗎?”

“不用啊。”他聽見邱聲波瀾不驚地說,“我跟聞夏商量好了。”

“……”

顧杞腦子裏霎時嗡嗡作響,機械地重複:“聞夏?”

“嗯,聞夏。”

這名字讓顧杞想起自己肋骨挨的結結實實的那一腳。

他捂住腰側,心理作用,那裏隐約開始痛。

其實是情理之中,顧杞一時後悔把那個視頻給邱聲看。可就算他不給,邱聲又不是不上網,遲早也會看見。

而現在他從邱聲嘴裏聽到對方已經瞞着他和聞又夏聯系好了,除了震驚,也有點不是滋味,和聞又夏聯系上的事邱聲一直沒告訴他,好像自始至終邱聲在乎的只有聞又夏的想法——而聞又夏相關的問題,邱聲一如既往,不信任所有人。

顧杞有點想問“我和聞夏裏選一個那你選誰”,又覺得這個問題實在自取其辱。

“……好吧。”顧杞艱難地說,苦笑着,“我他媽就知道。”

他知道邱聲是樂隊的靈魂,是創作者,是把控着銀山每一絲起伏的指揮家。

但邱聲離不開聞又夏。

作者有話說: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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