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午夜賭局

那天的“藍莓之夜”全方位燃燒,駱駝的唱,老白的solo,還有新出現的年輕貝斯手與和他配合得幾乎完美無缺的鼓……

可能因為離音箱太近,近兩個小時的演出中邱聲都不得不用手略微遮掩耳朵減輕負擔。身邊所有人都忘乎所以,跟着爛蘋果的經典曲目亂叫亂唱,邱聲沉浸其中,還沒嚎兩句,徹底被那道不起眼的低音征服了。

他從來沒聽過那麽好的貝斯現場。

或許有沒見過世面的緣故,可邱聲在那一刻執着地認為,眼前這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貝斯手簡直像……

像神明,高高在上,眼神悲憫而冷漠。

技巧暫且不論,那輕松又始終留着一絲冷靜的臺風使他像永遠隔絕在熱鬧之外,那裏有一道透明小門,半開着,但沒有他的允許,誰也無法靠近。主唱很好,吉他很好,鼓也配合得很好,邱聲卻覺得只有貝斯能落進他心底。

他不知道bass line是不是這個人自己寫的,此時此刻——如果音樂可以具象化,邱聲想,他早就眼花缭亂。

存在感,靈感,隐約還有一股優越感。

盡管演出從頭到尾貝斯手只說了一句“別推人”,他的靈活的手指、淹沒在光影分界線的五官與神情、他微微打拍子的左腳……

“我根本瞧不起這群人。”

邱聲覺得,貝斯手一定是這麽想的。

兩個小時中邱聲始終注視着貝斯。

捕捉那道低音很有趣,像追逐海面上的月光碎片,從東向西地飄蕩。就算知道所有的碎片拼在一起也比不過“海上生明月”的萬分之一,仍控制不住自己想多多窺探……

貝斯手叫什麽?已經不重要了。

邱聲想:我遲早會和他站在一起。

十一點半過兩分鐘,主唱駱駝宣布今天的演出結束,貝斯手迫不及待地放下琴往後臺走。他看上去完全不留戀接下來的活動,也不肯享受樂迷們即将抛灑的崇拜與愛慕,邱聲望向他的背影——很快就看不見了——才發現自己激動得眼角濕潤。

他突然想起先前玩的那些自以為是的音樂,那些編曲,在這場演出面前不值一提。

走出藍莓之夜也是被擠着的,進門時夕陽剛剛落下,天空還有些明亮。而現在,街燈開啓,遠一些的幾家酒吧,演出還在繼續。

新鮮空氣争先恐後地湧入肺裏,他猛抽一口氣,然後嗆得使勁咳嗽起來。

有風吹過,邱聲莫名打了個寒顫。他不明所以地低頭看去,發現剛才演出中沒有察覺,自己的衣服褲子被啤酒潑得濕透。

“媽的……”邱聲笑着罵,拿出手機想給Julie打電話。

但很快就改成了發短信,他覺得那女人恐怕現在正往後臺混,要去踐行演出前她眉飛色舞的豪言壯語。

有那麽一瞬間,邱聲竟希望她和她的小姐妹一樣吃閉門羹。

“好惡劣啊。”邱聲暗中嫌棄自己。

給Julie發了條消息說他走了,邱聲原路返回。

藍花巷外隔一條街,光明路的大排檔還在營業,冒出一陣一陣的食物香氣。西城區的夜生活豐富,邱聲想象了一下燒烤和小龍蝦的美味,最終選擇放棄。

公交地鐵已經停運了,他攔了輛出租車,報出地址。

二十分鐘後,邱聲熟門熟路地從花盆下摸出備用鑰匙撬開了顧杞租的房子的門。

去年從學校畢業後顧杞就一直住在這個地下室。帶很小的衛生間。房租便宜,離市區也近,唯一美中不足是四五月時有點潮濕,但他除了個別時候回來睡個覺都不在,這點缺陷顧杞完全可以接受。

邱聲打開燈後沒在擁擠的地下室看見顧杞,他不知又去哪兒打零工了。随便洗了把臉,邱聲躺在沙發上伸長腿。

躺着時覺得渾身發抖,連帶沙發都不停地顫動。邱聲知道這是神經衰弱引起的,他太累了需要休息,可他沒辦法改變,一閉上眼,耳畔就自動響起一個小時前那短短的一段間奏。

間奏是貝斯和鼓的完美結合,低音旋律仿佛帶着腳下地板一起震動。貝斯手的指法幹淨細膩,真能聽出每個音符之間微妙的結合,有一瞬間幾乎蓋過了白延輝的吉他聲,當了幾秒鐘的主角,緊接着又退到後面了。

存在感真太強了,起碼邱聲全程不能忽略。他枕着一個靠墊感慨:如果貝斯線是他本人寫的,這就是“天賦”嗎?

那麽和駱駝、老白的創作能力相比,自己那點所謂才能算什麽?

又羨慕又嫉妒。

難免也生出一點“如果我和他一隊”的妄念。

這妄念占據邱聲的腦海,滋生出更多瘋狂想法。他翻了個身側躺着,半晌無法平靜,直到後半夜顧杞回來,邱聲還開着燈、睜着眼坐立不安。

“浪費電!”顧杞“啪”地一聲關燈,摸黑走到沙發邊踢踢邱聲的腿,“你怎麽又來了?”

“看完演出學校門禁了。”

顧杞無語:“……那你就不會去開個房嗎?”

邱聲:“你這兒不要錢。”

顧杞想抽他的屁股,憤憤地說:“你靠臉勾引個美女去開房也不要錢!”

“我是正經人。”

顧杞罵他“哪個正經人半夜溜門撬鎖”,畢竟人都已經在了也不好往外轟,他徹底無奈。每天兩班倒打工累得不行,顧杞洗完澡随便擦了擦頭發栽倒在床上,被子都不蓋就要睡。

“顧杞!”咫尺之遙的沙發上,邱聲喊他。

“……不是正事我打死你。”

“正事,真的。”邱聲一骨碌起身,抱着靠墊,“我們把樂隊做下去。”

顧杞聽到這個就心煩,用被子捂住頭。

邱聲的聲音卻魔鬼般地鑽入:“真的,你相信我,這事能成!我今天看到個貝斯手……他好厲害,我想要爛蘋果那個貝斯手。”

“爛蘋果的貝斯手,弟弟,你說要就要啊?”

“嗯,我要。”

顧杞半夢半醒也沒忘嗤笑他:“異想天開。”

邱聲盤腿坐在沙發上,并不反駁地開始制定計劃,他興奮得徹夜不眠。與此同時,腦子裏有根神經不停地跳,像亮起警示紅燈。随着入夏,邱聲知道他會越來越容易出汗,适應不了潮濕悶熱,他需要繼續吃藥。

但那有什麽關系,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還是先找到那個貝斯手。

地下室的窗開得很高,小小的一扇,東河市晴朗的月光傾瀉而入,照亮邱聲的眼睛。

藍莓之夜是重組後的東河市首演,那過後,爛蘋果先是在周邊的幾個城市小小地演了一圈,正式宣告以新陣容回歸,這才回到老根據地。

老牌樂隊哪怕陣容不齊,有老白和駱駝在,依舊能激起樂迷最大的熱忱。

據說因為排新歌,所以一個月內只演出了兩次,邱聲專程去看,還帶上了顧杞圍觀。但他們兩次都沒能擠到前排。顧杞承認貝斯手的确有才華,同時也表達了十分現實的擔心:“人家在老白那掙錢,不可能看得上我們吧?”

邱聲沉默半晌,差點揍人:“你他媽不說話能死啊!”

“這他媽不是實話嗎!他都看不見你!”

看爛蘋果的人越來越多,貝斯手是低調點,可根本藏不住,他能關注到,其他人一樣可以。第二次演出時,老白重點介紹他,攬着肩膀拽到舞臺正中,貝斯手年輕英俊的面孔完全展現,現場幾乎發了瘋,一聲一聲地喊他的名字。

“聞夏……”邱聲回憶他們的語氣,玩着一個魔方,“聞夏,這名字好別扭啊。”

“一聽就是本名。”Julie吐了口煙。

“你怎麽知道?”邱聲發犟,“我覺得肯定不是。”

Julie來了興趣:“賭不賭?”

“賭。”

“好啊,你去問。”

邱聲眼睛一亮:“你能讓我混進去,我就問。”

Julie不以為意地說:“沒問題。”

“真的啊?”

“嗯,騙你幹嗎?今天演出結束後跟我走,帶你去他們party的地方。你呢,就去問聞夏他的名字。賭注嘛……我讓着你。”Julie眨了眨眼睛,“你贏了随便提,我贏了的話,你幫我一個忙就行了。”

“什麽忙?”

Julie咬住煙蒂輕輕一笑:“到時候再告訴你,對自己有點信心啊小邱。”

她和邱聲有日子沒見,這天是爛蘋果第四次在藍莓之夜演出,Julie主動約他,邱聲求之不得地答應了——她和六哥認識,說不定跟她能一起混到後臺。

顧杞說得對,現在聞夏根本看不見他。

所以他必須先站到聞夏面前去。

現在Julie答應他帶去見樂隊成員,邱聲激動之餘,突然想起一件他很在意的事,朝Julie靠近:“姐,我還有個問題。”

“說。”Julie玩着手機裏的小游戲。

“你睡到了嗎?”

話音剛落,Julie臉色肉眼可見地變了,那女人取出嘴裏的煙,白了邱聲一眼:“問這個幹嗎?”

“好奇。”

Julie懶得和一個小孩計較這些,彈掉煙灰:“沒睡到。”

“诶?”

“诶什麽诶,沒、睡、到!靠,跟着爛蘋果跑了好幾趟巡演,老白的號碼我都有了!……但那貝斯手,你敢信?就第一次說上了話,而且也沒提那事啊,還在鋪墊,你猜他說什麽?‘抱歉,沒興趣’——拿我當什麽了?!想起這事就氣!”

聽見這個結果,邱聲面色不動,可心裏沒來由地升起一股快樂。

“反正我是放棄了,愛誰誰。”Julie還在說,“這種男的睡到手我也不會高興,拽得二五八萬的,我又不欠他錢憑什麽還倒貼啊……”

邱聲“嗯”了聲,轉過頭去,酒水吧臺的一個酒瓶映出他的表情。

嘴角彎彎地向上飛,在笑。

作者有話說:

順便,安利一個b站科普貝斯的視頻,up主叫“彈吉吉”,搜貝斯科普播放量二十多萬那個就是,感興趣的可以去研究下為什麽說貝斯聲像某種均勻的屁(不)貝斯聲比較明顯的歌比如joyside的goodnight(隐秘的角落那首片尾),還有大象體操的歌,那個噔噔噔的就是貝斯,很多日本樂隊都花了大力氣在貝斯線,很好聽……總之貝斯音真的超級性感,希望貝斯手都站起來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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