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しらかわよふね

“我們要簽魚之盜嗎?”盧一寧問,然後吸一大口可樂,腮幫子鼓鼓的。

邱聲趴在桌上:“不想簽。”

盧一寧沒反應,發問的成了顧杞:“為什麽?”

“不想就是不想啊。”

顧杞知道邱聲很難改變已經做過的決定,聞言就不再糾結了。對他們這個新樂隊而言,他、盧一寧乃至聞又夏,都沒怎麽參與創作過程,邱聲的付出比他們多很多,所以這些事邱聲拍板顧杞不覺得有任何不對。

盧一寧到底年紀小,邱聲說了,他敲着軍鼓邊緣:“你嫌他們不夠出名嗎?但就算不是大廠在圈內也很有知名度了。”

“爛蘋果也是魚之盜的。”邱聲悶悶地換了另一邊臉貼着桌面。

盧一寧恍然大悟:“哦,你挖了人家的牆角,怕被報複吧!”

邱聲:“……”

身後有人輕輕笑了一聲,邱聲轉過頭,惱羞成怒:“聞又夏!”

他當然不願意承認盧一寧說的有一點道理。

那天聞又夏和白延輝的沖突他記憶猶新,後來沒再和聞又夏提起那件事,對方如何去解決爛蘋果的事邱聲雖然好奇得抓心撓肝但也沒主動問。他只知道聞又夏搞定了合同,然後加入了他的樂隊。

他的。

邱聲心裏活泛,看向聞又夏背對夕陽彈琴,想:這也是他的。

最後沒有簽魚之盜,邱聲不太會寫文绉绉的回函,顧杞和Julie一邊商量一邊把郵件給莫森回了過去,大意是他們還在起步階段,不太想節奏太快。

而且聞又夏很反對商業化,他的理由是:我們還沒有作品。

不忿的盧一寧被他徹底說服了,立刻摩拳擦掌要邱聲趕緊拿出下一首。

作品當然不是說拿就能拿,但好評看得心情愉快,可以加餐。這天結束排練,顧杞拿出剛發的工資請大家吃大排檔。

“樂隊商業化還不知道結果如何。”酒過三巡,Julie認真地給他們提建議,“不過我可以給你們介紹一個經紀人負責安排那些雜事,這樣你們就可以安心創作啦!”

顧杞誠懇地說:“我們現在還沒有收入。”

邱聲偏過頭去靠聞又夏的肩,伸出五根手指給Julie算賬:“我還想買合成器,采樣機,錄音設備。要買新的麥克風,效果器,聞夏的琴拾音器壞了得拿去修。房租,電費,隔音板,耳機……姐,哪有錢給經紀人開工資啊,小盧都在白打工呢。”

“我是要跟你分成的。”盧一寧強調,“平分啊,不許你自己多拿。”

邱聲敷衍地“好好好”,Julie問:“我不是還欠你一個賭約嘛?”

“啊?”他早把這事給忘了。

“怎麽樣,我給你們做經紀人,等你們找到更好的我就下崗。”Julie夾着煙嘿嘿地笑,“你們樂隊我還挺喜歡的,不收錢。”

三個人同時将複雜的目光投向她,并不相信Julie打算做女菩薩了。邱聲看一眼剝毛豆的聞又夏,猶豫地問:“你不會另有企圖吧?”

Julie差點拿啤酒瓶敲他:“看你可憐幫你行不行?我這兒認識一個出租錄音棚的,下次錄音給你們開後門。”

邱聲:“……”

他不太想讓Julie摻和進樂隊的事,但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個條件戳中了他的痛處。

《五月雨》的反響超過他們的想象了,讓邱聲無意中壓力增加許多。人就是這樣,沒有評價時或許還能做到不在乎,前一首作品相對出彩,後面就無論如何不想落下太多——尤其邱聲還是個不肯輸給自己的性格。

“貝斯吉他反複交換位置,像魚一樣上下游動,不斷潛浮”,這個評論給了邱聲靈感。

他用了一個通宵,把第二首屬于樂隊的歌寫了出來。雖然樂隊成員還沒有對此發表感想,但無論如何,第一首都是進棚錄的,邱聲無法接受第二首只用電腦合成。

器樂實錄再怎麽也比冰冷冷的電子技術有人的感情,他和聞又夏盡管在編曲上意見不同,對這一點卻非常默契。

Julie的建議最終仍然沒有被邱聲采納,銀山不需要經紀人。她雖然遺憾,但仍踐行了對邱聲的承諾,直到他們正式簽約公司、有了公司的錄音棚之前,Julie都在幫邱聲找場地,找錄音室。

第二首歌在十二月初上傳到平臺。

名字叫《白河夜船》,日語發音是しらかわよふね,意同“Asleep”。

前面積累的聽衆很快産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這首的編曲手法也延續了“五月雨”的風格。不對稱的節拍頻繁變化,貝斯的存在感之強超過了其他樂器,帶點迷幻意味,真像是描述夢境。而不同的是《白河》至始至終左右耳交疊不同樂器音色,在一個空拍後突然合并,這種處理方式也收獲了一些好評。

邱聲以前寫的歌被他拿出來重新編曲、填詞,他的旋律還算不錯,就是之前的編曲始終還在摸索所以沒什麽新意,怎麽編都“似曾相識”。

現在不一樣了,有聞又夏,邱聲找到了新的方向:把聞又夏最大化,以貝斯為主,循序漸進,反複追溯又加強,其他聲音效果着重烘托畫面感,産生一種獨特的氣氛。歌詞不是最重要的,甚至歌名也不是,只需要點到為止即可。

好幾首連續發布,“銀山”兩個字代表的音樂風格初步建立。

有了作品,積累了最初的知名度就好登臺表演了。

Julie幫他們聯系了第一次演出,因為藍莓之夜還在整改,地點改在了大學城的“布蘭卡”,也不是專場,和另一個校園樂隊的拼盤。

銀山是後演的,中途出去抽煙的人還有一部分沒回來,他們從臺上往下看,後面1/3的場地都空空蕩蕩。但邱聲不在意,這已經比他想象中的人多太多了。他們的傳唱度只在東河的地下搖滾小圈子裏,暫時沒打算往外走。

饒是人少,調音的時候依舊手有點抖。邱聲站在邊上發呆,聞又夏從後面經過他時捏了捏邱聲的後頸——他好像格外青睐這個動作。

“一會兒緊張就看我。”聞又夏說。

……瞬間呼吸節奏就正常了。

邱聲失笑,想:這是愛情的力量嗎?

唱第一首歌時嗓子還有點緊,邱聲的音色帶着兩三分少年朝氣蓬勃的爽朗,還沒被煙酒荼毒,怎麽聽怎麽純粹。他們的歌器樂多過人聲,一共兩把吉他,演到中途,邱聲看見下面的樂迷随着節奏微微搖晃身體。

結束後歡呼四起,邱聲轉過頭看舞臺右側,聞又夏抱着蘋果紅的貝斯給他豎了個大拇指。

第一次總共唱了五首歌。

翌日,Julie興奮地通知他們:藍花巷的某家livehouse老板聯系到她,問認不認識“銀山”的成員,邀請他們去不久後的“夏天”主題派對演出。

新樂隊要想快些出頭,演出和比賽是最好的方式。

高強度演出、排練,還有學校的功課,一般人可能受不了這樣的狀态,邱聲卻游刃有餘。他仿佛不用睡了,從來沒這麽亢奮,演出後他不參加喝酒吃飯的活動,就回到排練室,或者去聞又夏那兒,寫歌,戴着耳機,一動不動地坐好幾個小時。

聞又夏的新住處在林蔭大道的岔路口,老住宅區,一排灰色的“老破小”外觀搖搖欲墜,但都是從前單位筒子樓,朝向好,租金也并不便宜。

他租的一居室,剛安頓好第二天邱聲就提着行李不由分說地往裏搬,理由是“學校太遠”。

聞又夏沒有阻止,任由邱聲用自己的東西一點一點把這間灰白底色的房間填滿,最後一樣搬進來的是邱聲本人。

他的房子廚衛空間都小,沒有會客廳,卧室放完電腦、合成器、還有一堆樂器的電線之後根本沒有地方放椅子,只好坐在床上幹活。可是床也不算太寬,邱聲留宿時不得不和聞又夏擠在一起睡,稍微翻個身就面對面挨得很近。

老房子的冬天讓人難受,東河不南不北,冬至後氣溫将至零度上下,不常有大雪,但霜凍十分嚴重,溫度一低就結霜,泥沙容易堵住水管。

不算個好地方,但邱聲老愛往這兒鑽,一周能住五六天。

等樂隊開始固定演出場地,邱聲更是成了一居室的半個主人,住得心安理得。

邱聲像一只準備過冬的倉鼠,把他的樂譜、論文、作業包括英語詞典都往聞又夏的床底下堆。聞又夏對邱聲仿佛有無盡的容忍度,他們打破了原本保持的社交距離,盡管很多信息沒有互通,在外人面前,卻俨然不分彼此了。

只是邱聲知道,這還不夠。

他還不夠了解聞又夏。

他只知道聞又夏好像有個退休的中學老師爺爺,還有個弟弟,但他們從來沒見過面,聞又夏搬出來後甚至長時間地不回家,即使他的家距離林蔭大道坐公交也就十來站,騎機車的話,可能只要半個小時。

還有其他的,比如聞又夏語焉不詳地無意中提起的演出費“拿給家人治病了”。

邱聲疑惑着為什麽他不回家卻要定期給“爺爺”和“弟弟”打錢,但這些都不影響邱聲愛他,越來越近地愛他。

他毫不懷疑對聞又夏的愛夠不夠純粹,理解和愛是兩回事,愛不講原則。

所有的分歧、矛盾、差異也許會一定程度影響他們彼此包容與妥協的進程,也許會讓他們受傷,但都不會讓他放棄愛聞又夏。

而且邱聲覺得聞又夏知道,畢竟他沒打算隐藏。

他和那些在臺下沖聞又夏喊“不準往燈光照不到的地方躲”的樂迷沒什麽區別,目光都總在聞又夏身上,被他不經意間的一舉一動牽引着全身的神經,遲早訓練出條件反射,閱讀聞又夏的每個細微變化。

而他又不太一樣,他可以稍微肆無忌憚一些。

他能抱聞又夏,坐他的車,玩他的貝斯和耳機,用不容反駁的語氣說“你今天來學校接我然後我們再去演出現場”。他能把不愛吃的苦瓜夾給聞又夏吃,打不開的可樂瓶塞給聞又夏,他不想回學校,就拉着聞又夏在校門口一直聊天。

他能在自己的每一首歌裏打上重重的“聞又夏式”痕跡,像踐行着他未說出口的,将他們共同創作過的東西永遠留存。

某天盧一寧陰陽怪氣:“聞夏,他那個破書包有什麽好幫着背的,幫我拿個擦片呗。”

聞又夏一動不動:“你自己拿。”

從那天以後邱聲再理直氣壯讓他幫忙時,隐隐會自作多情地想,聞又夏也許、大概、可能有那麽一點不排斥他,縱容他,寵愛他。

他在這種“不排斥、縱容、寵愛”中獲得了巨大的安全感。

如果繼續保持狀态,也許某一天,他們會躺在一起時情不自禁地擦槍走火,然後心照不宣地将關系從精神相伴上升到肉體。可能不告訴樂隊成員,在別人面前依舊是親密的拍檔,也不認真地說愛,直到消磨掉感情後又默契地結束。

那樣就和戀愛沒區別了,或許僅僅缺少儀式。

但邱聲不喜歡“一切盡在不言中”。

又一個深夜,他們結束了在livehouse的演出,邱聲偏過頭看聞又夏走在身邊。他在這刻生出沖動的念頭:拿一首歌給聞又夏告白。

聞又夏肯定不會拒絕他。

作者有話說:

最近幾章字數都一直超預期,說真的有點累了,還有人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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