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夜雪永遠不消融(上)

歌只起了個4/4拍的頭,12年12月,聖誕節當天,東河市下了一場新聞裏所言的“三十年不遇”的大雪。

下雪前先是下了凍雨,路面結冰,嚴寒天氣影響了觀看演出的人數。

藍花巷的“花漾”livehouse外,幾個穿短裙裹羽絨服的少女飛快地沖進入口,旁邊的立牌上,銀山排在第三場演出。

依然是那麽幾首歌,他們在“花漾”第二次演出,因為這次有聖誕主題的着裝要求,邱聲看着臺下一排紅綠白的顏色,忍不住開玩笑:“你們要麽祝我生日快樂吧,我生日就在聖誕後一天,不騙你們。”

女孩子們總是最溺愛他的,聞言立刻不太整齊地喊起了“生日快樂”。這是整場演出的一個小插曲,等邱聲下臺,花漾的老板問:“小邱幾歲?”

“21。”邱聲說。

“年輕啊。”老板塞給他兩瓶酒,“拿去,從藍花巷最前面那家雜貨鋪買的自釀酒,送給你當生日禮物了——以後多來演,我們互惠共贏嘛。”

邱聲收下說好,他違反了章醫生給的戒酒令,也有一段時間沒有吃長效藥了。他認為自己即将痊愈,那些負面情緒在樂隊的成功、感情豐沛滿溢的快樂面前根本什麽都不算,那時邱聲還不知道擅自做停藥決定有多嚴重的後遺症,只是像被吹了口氣。

他沒公開說過自己是哪天的生日,這次說了,有些混到後臺的女生故意往邱聲面前湊,用動聽的嬌媚的聲音祝他:“生日快樂!”

邱聲禮貌地挨個回了,卻沒有要和任何一個人多聊的意思,自己收着東西。

顧杞也走過來:“等下要不要喝點酒?21了,在哪個國家都算成年人,慶祝一下?”

邱聲擺擺手打了個哈欠:“現在太晚,反正都要吃的……睡醒了再說,我和聞夏先回去了啊。”

盧一寧:“每次都把聞夏拐走,你好煩。”

邱聲提到這個就得意:“服不服?我還要去睡他的床呢。”

“……嘁,誰稀罕啊聞夏的床。”盧一寧朝他豎了個中指,“我有貓!”

四個人分了三個方向離開藍花巷。

天空陰沉,燈火通明之上膨脹着黑灰的烏雲。藍花楹不堪難得的嚴寒,樹枝脆弱得要折斷似的,香樟的葉子倒是沒有落得太多,但夜裏結霜,蒙着一層看不清的霧。

邱聲戴手套,圍巾把下半張臉遮得嚴實。

入夜後溫度幾乎都在零下,風從陸地吹向海洋,毫不留情地刮開溫暖縫隙。總有對聞又夏說不完的話這時也嫌凍嘴,邱聲安靜了,但他緊緊地貼聞又夏,過馬路時伸出手抓住對方的衣袖,任由指節被凍得通紅的。

裝着兩瓶酒的塑料袋被聞又夏挂在手腕上,走路時互相碰撞,叮當作響。

這在午夜是難得的旋律,邱聲拉了拉圍巾,沒忍住說:“下次采樣進歌裏吧,碰杯聲。”

“可以啊。”

“我有個特別老套但是特別喜歡的想法,”邱聲想着想着就開始說大話,“我們做一首歌,然後再做一個remix版本,就伴随着這首歌把生活中有的沒的聲音都加進去,會很有煙火氣息吧。”

聞又夏思索着可行性:“很好啊。”

“我都想好了,公交到站聲是一定要錄的……以後買設備,哪天就和你一起慢慢地走,去到處收集這些。”

“和我?”

邱聲偏過頭:“那兩個也沒耐心陪我幹這個。”

聞又夏好似要問怎麽你篤定我就有耐心,那一瞬間,他仿佛被邱聲看穿了某種未曾宣之于口的情感,不由得避開了那雙黑夜裏過分明亮的眼睛,點了點頭:“好。”

氣溫太低,邱聲說了會兒話就嫌凍嘴,又把下巴埋進了柔軟圍巾裏。

他甕聲甕氣地:“聞夏。”

“嗯?”

“今年顧杞和他初戀分手了。”邱聲莫名其妙地說,“因為對方嫌他窮。”

聞又夏沉默片刻:“以後會好的。”

“你有女朋友嗎?”邱聲最終還是保險地問。

身側的人腳步放慢了些,夜風為他鑲上一圈深藍的柔光。

“我應該,”聞又夏想了想,“不會交女朋友。”

住的地方要穿過好幾條街,他們慢騰騰地走,不慌不忙,和路燈作伴。邱聲搓着手抱怨有點餓,聞又夏說回家給你煮個長壽面吧,生日要吃面。

房間的空調要開一會兒才能暖和,邱聲還戴着帽子圍巾,看聞又夏燒水、切蔥、煮面,黑色外套下是勁瘦的一把腰。開水燒起了白色蒸汽,聞又夏的輪廓變得柔和而朦胧,邱聲突然沒有控制住自己,像被另一個不存在的人推着,張開手臂,抱住了聞又夏,好像要把聞又夏和他一樣塞進圓滾滾的衣服。

不交女朋友,那男朋友呢?

要麽還是交一個吧,你看冬天那麽冷,有我陪你取暖是不是好一些?

他克制不住翻湧的熱烈的愛意,偏着頭,冰涼的臉貼向聞又夏的後頸,那股熟悉的和他一樣的洗發水味道讓邱聲心跳加快,而聞又夏說話時,他感覺兩個人都在顫抖。

“怎麽了?”

廚房小小的通風窗外正對一盞路燈,燈光昏黃得有點髒了,撲簌簌地往下落灰。

好像不是灰,在家鄉見過的。

“外面在下雪。”邱聲抱他更緊了,“我有點冷。”

“……嗯。”他縱容邱聲的親密。

“冷的時候就很想談戀愛。”說得很小聲,邱聲唯恐被聞又夏看透,很多字句都意味深長,“但我從來沒談過。”

手被輕輕握了一下。

邱聲欲言又止,他想借生日的任性索要聞又夏的禮物,可這太不酷了,像耍花招的小孩子。

于是關于戀愛的話題戛然而止。

邱聲換了個問題,仍被聞又夏握着手:“一會兒要不要出去看雪?但是好冷。”

“可以。”聞又夏放開他去挑煮好的面條。

“你今天想做什麽都可以。”

面條吃完後雪下得更大了,邱聲迫不及待地重新把圍巾戴好走到玄關等聞又夏。雨或者雪都像聞又夏,潮濕凜冽令人向往,對他有無比強烈的吸引力。

他腦海中那個旋律逐漸成型,邱聲站在巷子口,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

可能他的手太冷,雪花過了一會兒才融化。聞又夏走到他身邊,拽起他外套的帽子扣在邱聲頭頂,然後拿走了另一瓶酒。

沒有誰先提議,他們往巷子口的路燈下走去。

那兒有一段樓梯,本來是通往地下室的位置,但地下室無人居住,邱聲和聞又夏就喜歡沒事的時候來這兒坐一坐。面前是黑洞洞的居民樓,身後是寂靜的水泥路,他們好像半截陷在黑暗裏,聊什麽都有靈感。

雪還沒有積起來,聞又夏毫不在意地在老地方坐了。

自釀酒并沒有那麽烈,據說埋了小幾年,辛辣刺激都被時間軟化,醇厚的感覺混雜着一股糧食香味麻痹着邱聲。他看聞又夏喝得沒表情,于是也喝了一口。

入口确實不沖,可當吞咽時,那些液體在喉管裏立刻變成一把刀子,要割破血液那般讓他開始疼。這疼痛是爽快的,釋放出一股濁氣,邱聲仰起頭大口大口地呼吸,冰涼的風湧進肺裏,冷熱隔了一層,他慢半拍地臉上發熱。

渾身好像也暖了一點,邱聲舉起瓶子跟聞又夏碰,又繼續喝。

“你那天是不是問瑪雅歷。”聞又夏提醒他,“21號的時候。”

邱聲自己說過的話除非重要的都記不得,瑪雅歷這種怎麽聽都像他早晨起來聽到新聞或者什麽路人對話然後臨時記了一筆。

“我說什麽了?”邱聲問,膝蓋碰碰聞又夏的膝蓋。

有晚歸的人騎着單車從他們身後經過,壓過雪時發出什麽被碾碎的細小鳴叫。雪勢比剛才又大了些,灰色牆角積了一層淡淡的白。

“你問我‘今天是不是世界末日’。”聞又夏笑笑,好像在回憶他的表情。

邱聲想起來了,他舉起酒瓶看裏面略顯渾濁的液體:“哦對,然後你說‘那是瑪雅歷法的最後一天,和世界末日沒什麽關系’。”

“對啊。”

自釀酒的纏綿後勁兒開始上頭,邱聲心跳砰砰的,他口無遮攔地說:“我還在想如果是世界末日那我們也在一起,多好,我最後一個看到的人就是你。”

“那第二天還活着,有沒有很遺憾?”

“……也沒有。”邱聲居然開始認真思考,“因為第二天還是看見你啊,今天也看見你,以後天天都能看見你。”

聞又夏笑了,灌下一口酒沖得鼻尖微紅。

邱聲嘟嘟囔囔地盤算:“不如下一首歌就寫世界末日好了,你世界末日想做什麽……”

“我嗎?”

聞又夏含混地答,喊了一聲邱聲的名字。

邱聲轉過頭,只聽見酒瓶被放回地面時一聲清脆的“叮”。

他一下子什麽也看不見,手指那層熟悉的繭蓋住邱聲的額角,掌心帶着一點自內而外擴散的溫暖遮着他的眼睛。

帶着酒氣的呼吸靠近得毫無預兆,邱聲下意識地往後躲,但聞又夏另一只手抱住他。

聞又夏突然地吻了他。

作者有話說:

字數又超了,沒寫完這part不好意思!!明天繼續!!

邱:說我做什麽都可以,你在幹什麽(指指點點.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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