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死人

丫鬟傳喚後, 沈宜荏便候在耳房外垂首靜等,不消片刻,便有一個梳着雙尾髻的丫鬟笑着出來與她說道:“小姐随我來, 我家夫人正在裏頭候着您呢。”

沈宜荏便也躬身向她道謝, 不過幾步之遙,那丫鬟便替她撩起了簾子,沈宜荏一進耳房, 便嗅到了一股甜膩又熟悉的香味,這味道似是在姑母房裏聞到過。

那尚書夫人此刻正斜靠在軟塌上, 一張平平無奇的四方臉上滿是慈愛的笑意,沈宜荏還未行禮時,她便先說道:“不必多禮了,我與你姑母乃是手帕交,你便是叫我一聲姑母,也是使得的。”

沈宜荏自然不會将尚書夫人的客套話當真, 她便極恭敬地朝尚書夫人行了個禮,随後便目帶殷切地說道:“見過夫人。”

“你這孩子倒是十分知禮, 我姓李, 你若不嫌棄的話, 便喚我一聲李嬸嬸吧。”尚書夫人李氏便笑着将沈宜荏扶了起來。

沈宜荏順勢坐在對面的椅子上後,她方才輕喚了一聲,“李嬸嬸。”

李氏臉上的神色頗為和善, 她只朝身邊的丫鬟使了個眼色,那丫鬟便立刻奉上了一本卷宗,只雙手捧于沈宜荏面前。

“我知你來尋嬸嬸是為了什麽,嬸嬸也替你去拿了這卷宗來,只是沈家一事早已結案, 那日沈家後院裏有下人在燒火,偏偏風大,那火星子便燒到了房屋裏,這才釀成了這般慘劇。”那李氏只神情悲痛地說道。

沈宜荏霎時便覺自己被當頭棒喝了一通,她顫抖着捧着那卷宗仔細地翻閱了一番,只見上頭清清楚楚地寫着沈家一案的緣由、經過,連那日江南的天氣都寫得細致無比。

她沈家八十口人竟是因一點火星子和一陣大風而舉家覆沒?

不可能,說真起了這麽大的火,為何沒一個人逃了出來?沈宜荏雖瞧不頗這卷宗裏的隐情,可她也察覺出了不對勁,這些拼湊出來的理由太過刻意,卻更有欲蓋彌彰之感。

只是李氏的态度已十分明顯,沈宜荏縱有千言萬語欲要宣洩于口,觸及李氏冰冷刺骨的眼神後,她卻生生将那些話給咽了下去。

“你也別太傷心,逝者已逝,生者可要好好活着才是。”李氏說這話時,臉上帶着幾分計算好的和善笑意。

沈宜荏無語凝噎,沉默了半晌後,她方才覺得這逼仄的耳房悶的險些要令她窒息,她便起身與李氏說道:“謝過嬸嬸,宜荏叨擾了。”

說罷,連面子情也顧不上維護,匆匆行禮後,她便轉身離去。

待沈宜荏腳步聲淡去後,李氏身旁的丫鬟才極不滿地說道:“夫人,這沈姑娘當真有些不知禮數。”

李氏卻嘴角一勾,滿不在乎地說道:“你若是被害死了全家,還找不到幕後兇手,你也會無心問話的。”

那丫鬟語塞,便要服侍李氏起身之時,卻聽得外間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并伴着一陣氣喘籲籲的女聲一同飄進了李氏的耳朵裏。

她便蹙眉問道:“是誰在外頭?”

李依夢身邊的丫鬟此刻正誠惶誠恐地從外間小跑着走進了耳房,還未等李氏面帶不虞地痛罵她一通時,她卻先泣道:“夫人,小姐不見了。”

李氏當下便從那軟塌中掙紮起了身,只橫眉豎眼地問道:“夢兒不見了?如何會不見?你把話說清楚。”

“小姐說要出恭,奴婢門便服侍着她去淨房裏,小姐不願意奴婢們在一旁瞧着她,便把奴婢們趕了出去,奴婢們便只得在外間等着,只是一炷香的工夫過去,小姐仍未出來,奴婢們察覺到不對勁時,淨房裏已空無一人。”

待那丫鬟說話,李氏此刻也顧不上責打丫鬟,她只冷着臉厲聲吩咐道:“她跑不遠,定還在家廟附近,快派了人去那兒尋。”

沈宜荏出了耳房後,便心不在焉地往宴廳走去。

因神游太虛的緣故,她走路時邁開的步子不免比往常大上了一些。

李氏擺明了不願意插手沈家一事,可她大可直言了當地回絕自己,何必要将這“刻意”的卷宗拿出來搪塞自己呢?

此舉瞧着倒像是故意打消自己再追查沈家一案一般,只是這般拙劣的借口,換了誰都是不願意相信的。

李氏為何如此篤定自己不會懷疑那卷宗上的消息?

不,興許她并不是篤定自己不會懷疑!

思及此,沈宜荏方覺得自己腦海中紊亂的思緒似是要抽絲剝繭地尋出一些條理來,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行動間便也氣喘籲籲了起來。

興許是李氏有恃無恐,她料定那卷宗天衣無縫,或者那幕後兇手一手遮天,自己便是挖空心思也尋不出一點蛛絲馬跡出來。

一陣冷汗從沈宜荏額間緩緩流下,她心內有了一個大致的猜想,李氏一定認識那幕後兇手,而那幕後兇手必是居于高位之人,這才會讓貴為刑部尚書夫人的李氏如此心甘情願地為她遮掩。

聽這李氏的口風,她似是與姑母極密切的樣子。

那姑母,她究竟知不知曉那幕後兇手是誰?

這一刻,沈宜荏的心內是前所未有的惶恐,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家人究竟礙了那貴人什麽眼,讓他對他們痛下殺手,可她卻熟知“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道理。

她沈家八十口的命,如何就能被這些權貴三言兩語打發掉了?

對沈氏頗有些懷疑的沈宜荏沉思了半晌,她如今的處境頗為艱難,既然姑母已不可信,那她只能靠自己來為沈家伸冤。

只是她能借助的也不過是自己這一身好皮囊罷了,表哥便是她最後的依仗。

堅定了想法的沈宜荏便立在原地深呼吸了一瞬,而後便腳步匆匆地往宴廳裏走去,路上她雖遇到了不少神情慌張的丫鬟仆婦,可她卻也沒把她們的心聲當一回事。

【大小姐為何要做出這樣的事?當真是丢臉。】

【夫人今日又要打殺好幾個丫鬟了,幸好我不是大小姐的貼身丫鬟。】

【累了一天了,還要去找人,沒有賞銀便罷了,待會兒還得受一頓罵。】

【今日的飯菜當真不錯,我許久沒吃過肉了。】

【為何那女子身上沒有主子讓我尋的水葫蘆玉墜?這回去該如何交差?】

……

聽到水葫蘆玉墜後,沈宜荏略有些疑惑,可她心內終究還記挂着更重要的事,她便也沒往深處去想,只大步邁向花廳。

近日不知怎得,她只覺自己的心聲之症比起從前要好上許多,從前只要一發作,那病症必得持續一個時辰,如今一發作,半個時辰的工夫便能好轉。

沈宜荏一回了宴廳,放眼尋了尋紅棗後,也不去與沈氏多說些什麽,只将紅棗帶出了宴廳。

“你去與冬兒說一聲,就說我身子不适,若表哥願意的話,便帶我去醫館瞧瞧吧。”沈宜荏面色平靜地說完後,便将自己身上的披帛給解了下來。

紅棗極不忍心地瞧了一眼自家小姐脖頸處的紅痕,當下便應道:“姑娘略在此處等一等,我這便去找冬兒。”

沈宜荏心內清明如初,因她如今只有靠表哥這一個法子可施,她心內便也有些惴惴不安,若是表哥對自己的這一絲心悅消失殆盡了,她豈不是一點依仗都沒有了?

如今她必須要想個法子讓表哥對自己情根深種才是,沈宜荏糾結了半晌,心中只暗暗嘆息,她何時成了這樣不擇手段的女子?

只是嘆息歸嘆息,為了還父母親人一個公道,她沈宜荏連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又何況是捧場做戲一番呢?

一炷香的工夫後,沈宜荏已立得有些腿酸之際,紅棗方才帶着傅宏浚姍姍來遲,只是此刻的傅宏浚臉上的神色已不像方才那般冷峻,他只擔憂萬分地望向沈宜荏,只道:“表妹,你身子哪裏不适?”

沈宜荏只半掩着自己如玉的臉龐,含羞帶怯地望了傅宏浚一眼後,方才軟着語調開口道:“表哥,白日裏是宜荏不懂事,只一味要強,枉費了表哥一片好心,如今我脖頸裏仍是疼的很呢。”

傅宏浚此刻哪裏還顧得上生悶氣,他聽沈宜荏說疼,一顆心便如被揉碎了一般酸疼不已,他便立刻沉聲對冬兒說道:“快去備車,再去與夫人說一聲。”

冬兒卻十分心不在焉,呆在原地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傅宏浚便又重複了一遍,冬兒卻仍恍若未聞,連沈宜荏身側的紅棗都為他捏了把汗。

終于意識回籠的冬兒這才慌不擇路地說道:“世子,二小姐…不見了。”

傅宏浚聽了這話,便也臉色大變,他只冷聲道:“芷嬌身邊這麽多丫鬟跟着,如何會不見?”

冬兒便十分慌張地說道:“二小姐并身邊的丫鬟都不見了,夫人如今也在着急呢。”

沈宜荏這時也顧不上魅惑傅宏浚了,她只急切地說道:“那快去找找芷嬌吧,方才她從宴廳跑出去後,我也許久未見她了。”

傅宏浚聞言,便立刻去尋了刑部尚書,只央求他派了府中下人一同去尋一尋傅芷嬌。

天色昏黃之時,心焦不已的傅宏浚才得了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傅芷嬌與幾個丫鬟一齊慘死在尚書府的家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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