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陸綿依舊住在陸家的老房子裏,以前爸媽還在的時候一家四口就住在這兒,倆姐妹是在這間屋子裏長大的。
房子有些年歲了,環境和現在成熟的新社區自然沒法比,六層紅磚樓連電梯也沒有,上上下下的都需要用自個兒的腿爬樓。
即便如此,腿腳不方便的陸綿也沒想從這兒搬出去。
陸今和陸綿整個童年都在這兒度過,無論是有些斑駁的牆面,印滿了廣告的樓梯,少了個腳踏的健身器械還是一到春天就姹紫嫣紅的老年人審美綠化,全都承載了她們生命裏最最重要的歲月。
爸媽還活着的時候,這間五十平的小屋子總是被收拾得幹幹淨淨,還能幫姐妹倆開辟出獨處的空間,營造安靜的學習氛圍。
那時候他們家是工薪階層其實過得并不富裕,可陸今和陸綿在父母的呵護下不愁吃穿地長大,過得很幸福。
在他們意外離去之後,陸今舍不得昔日的溫馨就這樣殘忍地消失,更不忍一直在愛中長大的妹妹在承受了斷腿之痛後,還要面對生活的巨變。
剛剛進入青春期,那時候陸今也還是個半大的孩子,但她明白不能再将自己當成小孩,她要照顧妹妹要撐起這個家,不能讓妹妹再受一點苦,她一定能做到。
陸今精打細算絞盡腦汁地用父母留下的存款和賠償款帶着妹妹生活,實在拮據的時候她還會去偷偷打工賺錢,也有一整個冬天靠一天三個包子硬撐下來的辛酸日子。
雖然苦過,但老天畢竟待她不薄,無論是打工還是生活,即便有些小坎坷,她總是能很幸運地逢兇化吉。
這老屋子裏所有家具都沒有換過,壞到不能用的姐倆也沒舍得丢,不忍心将它們身上承載的陸家的記憶就這樣丢棄,全部都打包好,放到了父母以前住的小卧室裏。
在這間被陸今倔強地保留了所有溫馨細節的老屋裏,年少的陸今踏着荊棘不知疼痛,背負着殘疾的妹妹往前走,熬過無數疲倦又寂寞的夜晚,她終于完成了自己的理想,妹妹也考上了重點高中。
依靠陸今的努力,她倆已經比先前頓頓清粥小菜的時候要好很多了,算算手裏的存款,也能買一套位置不錯的大房子,可陸綿并不想搬走。
兩人一塊兒聊天至天明的夜裏,陸綿曾經跟陸今說過,她不想離開老房子,她想一直一直守護着關于陸家的記憶。
陸今也舍不得這些她而言同等珍貴的回憶,即便老房子對腿腳不便的妹妹而言是有明顯缺點的,但陸綿說了她可以克服,陸今也就不再多言,只埋頭好好工作。
陸今工作太忙很少回來,陸綿一個人住,也将家裏收拾得幹幹淨淨,一塵不染,讓陸今任何時候回來都能擁有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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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倆一塊兒回到家,門一關,依舊是熟悉的溫馨。
陸綿在廚房夾起一塊牛肉,指揮完她姐把碗筷擺好後又叫她過來,像個長輩一樣對陸今說:“來,嘗一嘗味道,不行的話我再加點兒調料。慢點兒啊,燙。”
陸今雙手拿着筷子和勺子,只能用嘴接過妹妹手裏的食物,牛腩軟爛浸着汁水,燙得她呼呼直吹,牛肉在嘴裏都快滾成個竄天猴了也還能騰出空來誇贊:“好吃啊,味道正好!”
“都讓你慢點了。”陸綿皺眉,無奈道,“看你餓的這樣,最近工作很忙有沒有按時吃飯啊”
一說到吃飯,陸今便想到了朝辭為她做的那頓晚餐,嘴裏被牛肉的香味填滿,腦海裏浮現的卻是雪菜黃魚面的鮮香。
“當然有按時吃啊,你就別操心你姐了。”陸今這段時間的确被朝辭準點投喂,沒落下一餐,回答起陸今的問題來也相當理直氣壯。
将菜端上桌,姐妹倆面對面坐在餐桌前吃着熱乎乎的飯菜,聊着最近各自的生活,很有默契地避開不愉快的小事,只跟彼此分享快樂。
陸綿知道姐姐工作很忙很忙,每次她能回家吃頓飯都是在忙碌的生活夾縫裏好不容易擠出來的一點兒時間,所以格外珍惜,對不開心的事絕口不提,她只希望姐姐在家的時候能夠完全放松,不去想工作上的煩擾,好好度過美好的一日,甚至只是一下午的時光都好。
陸綿吃一半就吃不動了,陸今将所有的飯菜一掃而光,撐得差點沒法從椅子上站起來。
“你吃那麽多幹嘛”陸綿無奈,“身為女明星的自覺呢”
“餓了不行嗎”陸今好不容易站起身來,将碗筷拿去洗,路過陸綿的時候将長輩的身份奪了回來,敲了敲她的頭。
陸綿知道姐姐是不想浪費她辛辛苦苦做的飯菜,心裏覺得甜滋滋的,但被敲了頭,嘴上還要追一句:“哼,回頭上鏡頭腫了可別怪我。”
陸今将碗筷端到水池裏,戴上手套,正要和她鬧兩句,突然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喊了一句:“陸今!”
那聲音仿佛就在陸今身後,陸今一激靈,立即往回看。
狹窄的廚房裏只有她一個人。
水龍頭的水嘩嘩地往下流,幹擾了陸今的聽覺,她立即将水龍頭一扣,繼續聽,并沒有男人的聲音。
“綿綿”陸今沉着臉往外走,手套上滴滴答答的滴一路水也沒發現。
陸綿正将陸今的外套挂在玄關的衣架上用除螨儀殺菌,聽到她的聲音,從玄關探出腦袋來:“啊”
陸今頭皮發麻,狐疑地環視一圈,家裏就這麽點兒的地方,卧室門都開着,很快就看完了,沒有什麽男人。
聽錯了可是剛才那一聲真的太清晰了,只有距離很近的情況下才會有的效果。
陸今腦袋嗡嗡響,我是不是中了什麽邪又是哪兒來的幻聽就在她想要回頭挂個腦科專家號的時候,那個男人的聲音又出現在她耳邊:“操,她走到客廳去了,沒拍到。”
這句精準表述她行動軌跡的話,讓她一瞬間汗毛倒豎。
“客廳的窗簾拉起來了,拍不着。”
“沒事,繼續蹲,她碗還沒洗完,肯定還會回來的。”
這是兩個人男人的對話,聽上去完完全全就是蹲點偷拍的狗仔。
陸今将手套脫了凝神聽着,耳朵不自覺地動了動。
她感覺這聲音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起碼有百米以上的距離,摻了一些周圍環境的雜音,但依舊很清晰。
陸今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能聽見,就是判斷出這段聲音與她的距離,甚至大致的方位也在腦子裏渾然成型。
“姐”陸綿看陸今整個人凝在原地,一雙眼睛發癡似的盯着地板,整個人的注意力不知道被什麽東西吸走了,弄得陸綿手裏的動作都停了下來,擔憂地問,“姐姐!別吓我,你怎麽了”
“噓。”陸今一把将她的嘴給捂了起來,繼續全神貫注側耳傾聽。
其中一個男人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砸吧砸吧嘴,懶洋洋地說:“剛才在樓下那個角度不好,她妹也雞賊,沒完全走出來,差點就拍到了。”
“得拍,就蹲這兒拍。陸今不會在這裏過夜的,一會兒下樓的時候肯定得送到車邊,就那時候拍。記得啊,其他的無所謂,就拍她妹殘的那條腿!拍到側面五千,拍到正面一萬!”
“好咧!”
陸今聽到這裏火一下子蹿了起來。
陸綿從失去右腿到現在,從來沒有主動在陸今面前表現過任何一點的脆弱,為的是不讓姐姐難過。可毋庸置疑,這是陸綿此生永遠的傷痛和遺憾,這幫畜生居然拿這種事換錢!
陸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神立即變得尖銳。她一把将手機揣到口袋裏,拎上陸綿挂在衣架上的連帽羽絨服,踩了鞋就往外走。
“姐!”陸綿吓壞了,不知道她要幹嘛去,想要上前拉住她,可陸綿行動不便根本沒陸今這個從小到大短跑健将那麽利索,伸手一撈根本沒抓着她姐人。
“乖乖在家等我,不許跟着!”
陸今雖然有一張偏可愛的臉蛋,可到底是自小就如父如母地照顧妹妹,也沒少批評教育她,這會兒戴上口罩,一雙發狠的眼睛瞪了陸綿一一眼,立馬讓陸綿不敢動了。
“砰”地一聲将門關上,陸今快步下樓的時候将帽子往腦袋上扣,從小區的側門出去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能夠聽到遙遠的對話聲,但在她的意識深處,對對方所在的位置非常有把握,确信自己的行動能夠繞過他們的雙眼。
行,要拍是吧,我給你們拍個夠!
公園的草叢裏,兩個男人戴着帽子趴這兒已經大半天,都快凍成冰坨了。
其中一個男人二十多歲,戴着一副小眼鏡,手裏抱着個快有他腦袋大的相機整個人都凍木了,這會兒實在受不住寒氣,将凍得沒知覺的手湊到嘴邊呵了一口。
這個舉動立即引起一旁三十多歲的大胡子男人的不滿,用力打了他手一下。
“幹嘛呢!讓你盯緊點你還開小差!要不是你這個廢物點心走神,剛才陸今在廚房的時候就拍着了!我給你說,今天要是拍不到那姐倆,你明天就給我卷鋪蓋滾蛋!”
小眼鏡歪了歪嘴,沒敢吭聲。
大胡子自己靠到一旁,邊張望邊搓着手罵罵咧咧:
“操,別楊書琪和姓何的沒蹲着,陸今這兒也掉鏈子!都他媽年底了,再交不上料過年得喝西北風!”
小眼鏡又開始好奇了:“楊書琪楊書琪什麽料啊姓何的……哪個姓何的”
大胡子“靠”了一聲,難以理解地看着他:“你都入行快半年了,不會還不知道姓何的指的是誰吧豐碑獎評委會主席何天明啊傻小子!他倆早搞到一塊兒了,全世界就你不知道啊”
“啊真的嗎就是那個剛剛得到豐碑獎最佳女主角的楊書琪”
“不然呢,還能是誰一塊兒去酒店被拍到好幾回了,也就是他給了錢壓着沒爆。”大胡子冷笑一聲,用看透一切的口吻說,“哼,姓何的就是當代影壇岳不群!看他在人前人五人六的,結果呢還不是在外面搞三搞四你看吧,他包的肯定不止楊書琪這一個女明星!”
被大胡子這麽一說,小眼鏡突然想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事:“何天明,豐碑獎評委會……那,那楊書琪得了豐碑獎最佳女主角這事兒……”
說到這事兒大胡子更來精神了,站起來提了提褲腰帶,嘲諷道:“還能是怎麽回事不就是他把獎內定給小情兒讨小情兒開心呗。據我所知,這獎原本應該是陸今的,十一個評委,她得了九票。不過嘛,最後也沒什麽卵用。什麽金桐獎前哨,什麽含金量最高最專業的獎,都他媽扯淡,何天明愛給誰給誰。”
有個人在他身後問:“是嗎這事兒靠譜嗎”
大胡子重重地“嗐”了一聲:“我有不靠譜的時候嗎他倆……”
說到一半,大胡子和小眼鏡一個悶驚,立即扭頭看向身後。
“怎麽了,不繼續說了”一個戴着口罩的女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他們身後,不知道拿着手機對着他們拍多久了。
很快他們就發現了,這女人居然是今天要秘密偷拍的對象,陸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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