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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晚,朝辭記得那晚的圓月不同尋常,是她有生以來見過最大,最攝人心魂的月亮。
當朝辭凝望着它時,想到今今說的話,不安的感覺一絲一點地凝聚在心頭。
有種恐慌的預感,這輪明月将會帶走她的今今。
回到狐貍洞時,見今今做了一整桌豐盛的美食,那張朝辭精心打磨出來的木制圓桌幾乎都要擺不下。
看到面前豐盛的菜肴,心裏的那絲微妙的恐慌又開始冒頭。
“怎麽了”今今問她,“怎麽還站在那兒過來呀苜苜,你看,我做了桂花糕,嘗嘗看,你肯定會喜歡。”
“桂花糕……”朝辭的目光落在今今手裏拿着的小碟上,柔軟的兩片白乎乎的年糕上鋪了一層琥珀色半透明的糖漿,看上去晶瑩剔透,本該讓人食欲大開的。
可看到這桂花糕,朝辭便想起了月亮。
“苜苜”今今将桂花糕放到桌上,察覺到朝辭正在晃神。
“你,是不是要離開我了”
月色之下,朝辭像是披了一層冰霜。她那張極力平靜的臉此刻已經僵硬到沒法做出任何表情,聲音輕得幾乎消失了,生怕稍微大聲一點點,就會擊碎這多年來虛幻的幸福。
今今安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後,目光從她的臉龐上轉移到了月亮上。
“我想起了一些事,我的确需要離開一段時間,去驗證,去解開關于我自己的秘密。”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當初誤入青丘的小少女,已經有了一張成熟的臉,認真說話的時候帶着讓人着迷的堅定和威懾力。
朝辭聽到她這番話後,沉默了。
“但是我會回來的,給我一段時間好不好,等等我,苜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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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今看朝辭不言不語地低下了頭,立即走上前,握住她的手。
朝辭凝視着今今的雙眼,此刻這個人還在眼前,可她馬上就會消失了。
她的聲音她的氣味,她的一切都會消散不見。
你真的還會回來嗎
朝辭非常想讓自己看上去灑脫一些,起碼不要成為今今的負擔。這句話在她的心裏來來回回擠壓着,讓她慌亂又難過,可最後說出口的時候,變成了一句帶笑的調侃。
“你不用擔心我啊。”朝辭攬住今今的腰,用鼻尖蹭了蹭她微涼的小鼻子,笑音撲在她的耳朵裏,尾巴輕輕在身後蕩了蕩,看上去便是對今今滿心的喜歡和信任。
“你一直不都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誰麽,如果你想起了,想要去驗證,我自然沒有攔着你的理由。這可是你最要緊的事兒。今今,我能跟着你一塊兒去麽”
今今秀氣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有點兒為難道:“可能……你不太适合去。”
“嗯。”朝辭從來不願意今今為難,一絲一點兒都不願意,她揚起了笑容,溫柔道,“那我就在狐貍山等着你,一直在這兒等着你。”
你可不可以,別忘了我。
這句壓抑在心底裏的話,一直到今今離開她也沒能說出口。
而今今走後,她也一直沉默着,沒有開口再說半個字。
以前今今在的時候,一年四季她都會去摘好看的野花布置狐貍洞。一開始朝辭還覺得很麻煩,太少女,跟她一點兒都匹配。
可久而久之,朝辭也在不知不覺中習慣了有鮮花的日子,喜歡溫馨整潔又充滿了香味的日子,習慣了有個人對她好,願意費盡心思只為了給她做一頓好吃的,照顧她原本并不在意的口腹之欲。
她喜歡醒來的時候有人說話有有人打鬧有人談心。有人一句話她就願意去天涯海角。
玩累了,睡覺的時候懷裏能有個人被她擁着,即便只是感受到那個人的呼吸和淺淺的心跳聲,她就覺得踏實。
這一切的習以為常和理所當然,在今今離開之後便不複存在。
直到這時候朝辭才發現,以前狐貍洞裏的花從來都沒有枯萎過,正是因為今今勤勞地更換,細心地打理。
可是她一走,花全部都枯萎了。
就像朝辭的心。
今今走後的一段時間裏,她還會每日在牆上劃上一道,紀錄着今今離開了多少天。還會模仿今今曾經做過的事,去摘點野花回來布置狐貍洞,給自己生火、做飯,甚至嘗試着做桂花糕。
她試圖想要營造今今還在的氣氛,有些笨拙地模仿着曾經擁有的幸福。好讓今今一回來就發現離開的這段歲月裏她過得很好,甚至都會做很多菜了。
每□□辭都會去苜蓿園待着,從日出到日落,目不轉睛地盯着每一個角落,生怕今今再次出現卻被她遺漏了。
其實她也動過要去月上找今今的心思,可是如今的她即便長出八條尾巴,依舊無法突破妖與神的邊界,無法闖入月宮。
朝辭潛心修煉,沒日沒夜地強行将自己摁在修行之中。她從來沒有一刻如此渴望自己變得更加強大,渴望着自己能夠撕破天際,能夠上天入地去尋找今今的身影。
她在想,如果自己真的長出了第九條尾巴,變成了傳說中的神狐,是不是就能夠飛入月宮無論今今在四界的任何角落,都能找到她了可惜的是,經年累月的刻苦修行的确讓她變得更加強大,整個青丘恐怕都無一對手,卻依舊無法讓朝辭得到最後的那一條尾巴。
無數次想要突破神界,卻總是被隔在最後一道粗摸不到的屏障之外。
而今今的氣息,真的就這樣消散了,就像是從未在她的生命中出現過一樣。
日子一天天過去,今今離開的第十年,狐貍洞從裏到外劃滿了痕跡,朝辭期盼的那個人依舊沒有回來。
在某個習慣性地看着月亮逐漸消失,一整夜未合眼的黎明,所有的希望之光都斂進了朝辭凝滞的雙眸之中時,她想起了老奴那句話。
“咱們吶,再也見不到了。”
許久,她終于說出了十年來的第一句話,自言自語。
“她不會回來了。”
……
那只來歷不明的小兔妖離開後的狐貍山,變得更加荒涼和寂寞,阒然無聲。
四壁蕭然,朝辭又變回了那只沉默寡言的妖獸。
每日幾時睡,幾時醒完全沒有定律。
陸今看着她又開始吃生肉喝生水,雨不知遮擋冬不知添衣,雙眸裏被今今好不容易養起來的那點神采,又因為她的離去泯滅了。
陸今還是無聲無息地跟在她的身後,陪她走過每一段無聲的路,伴她熬過所有漫長的夜。
可即便用盡所有的力氣說上千言萬語,朝辭都無法感知她的存在。
無法和朝辭交流,更不能安慰到她,無論陸今有多動容有多心疼,都難以将心上熱切地想要給予的溫暖傳遞給朝辭哪怕一絲一毫。
這份無能為力讓她能夠更懂獨自茕茕的朝辭內心有多煎熬。
很多時候陸今都覺得朝辭對于活不活着已經沒有任何想法,卻還會在一個多月沒有進食之後,憑借着最後一口氣爬起來,啃上幾口肉,喝一點水。
雖然嘴上說着“她不會回來了”,可陸今明白,在朝辭內心深處的某個小小角落裏,她還在期盼着。
她相信今今不會欺騙她,今今一定會兌現自己的承諾。
哪怕十年的時間匆匆而過,哪怕她沒有收到愛人一丁點兒的音訊。
狐貍山的雪景其實很美,無論從任何角度看,從苜蓿園到山野間,全都是一片純淨的蒼茫。
但是無論多美,都和朝辭無關。
今年冬天她打算冬眠。
一覺睡醒冬天就結束了,也不必經受透進骨子裏的寒冷。而且冬眠之中,她還能繼續在識海之中修煉,一舉兩得。
反正醒着也沒有任何事可做。
她疼惜這片苜蓿園,多灑了一些狐火在四周,以免嬌弱的苜蓿靈草一個冬天下來沒人照看全部凍死,因此耽誤了點兒時間。
當她想要往回走的時候,卻見漫天的風雪之中,有個人影晃晃悠悠地往她的方向來。
只是一個輪廓,一個被暴虐天地模糊的輪廓而已,便讓朝辭愣住了,某種可能性瞬間擊中她的心魂,讓她連呼吸都一并消失。
“苜苜……”
即便相隔十年、百年、千年,只要是她的聲音,只要是她在呼喚,朝辭便能在剎那間認出她,奔向她!
火星炸裂之間,朝辭已經破開愈發狂暴的雪,一把将那單薄的身子攬入懷中。
她居然真的抱到了這個人。
這竟不是夢。
朝辭不可思議。
她的今今居然真的回來了。
今今帶着笑,擡起手來輕輕拍了拍朝辭的後背,輕語道:“我回來了哦……大狐貍。想我了嗎”
朝辭緊緊擁着失而複得的寶貝,千言萬語一時什麽也說不出來,只會一個勁地點頭,溫熱的眼淚迅速将今今的肩頭浸濕。
今今虛弱又好聽的笑聲貼在她的耳畔,笑着笑着,察覺到她瘦了許多,忍不住跟着一塊兒哭了。
“我也很想你。”今今捧起她的臉,吻她,“我每天每夜都在想你,想着怎麽能夠回到你身邊。對不起……我回來得太晚了。你有沒有讨厭我”
朝辭被她吻得心上急速發燙,一把将她摁在雪地裏,心底深處那壓抑了太久太久的思念和渴望,瞬間迸發。
炙熱燃燒了風雪,幹涸已死的心在觸碰到愛人體溫之時,迅速死灰複燃。
朝辭明白了,她的性命就在今今的手中。
今今要她生她便生。今今想她死,她早也死了。
兩團熱焰掉落在雪地裏,落了一地的火苗。
朝辭忘乎所以的時候,突然嗅到了一股陌生的血腥味。
“今今”朝辭驚覺今今的狀态不太對勁,迅速回神。
今今被擁着,即便周身有狐火圍護,可她的身上幾乎沒有溫度,那陌生的血腥味的确是從她身上傳來的。
開心過頭的朝辭這會兒發現了,以前無論什麽時候都将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的今今,如今渾身都是被血染透的污跡。
今今的确虛弱得幾乎只剩下半口氣。
可是,在落入朝辭的懷中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的終于踏過了漫長的地獄,回家了。即便渾身的劇痛難忍,可有朝辭的懷抱,她便覺得能抵抗一切傷痛。
今今在昏迷前用最後一絲力氣擡起手,撫上朝辭的後背,即便已經氣若游絲,卻還在安撫這只因為她而擔憂的大狐貍。
“別擔心。”今今撫摸着她的臉,聲音越來越弱,“只要能回到狐貍山,回到你身邊,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說完這句話後,她便在這從天而降大片大片的雪花中陷入了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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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