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做夢太過頻繁,還是那場不知因何而起的幻境将她所有做過的夢都一一驗證成了事實,讓夢都沒有延展的空間,這一次陷入昏睡的陸今居然沒有再被夢境困擾,醒來時更是沒有一點兒的倦意,很快分清了現實。

睜開眼,她發現了自己正躺在一間陌生的酒店房間中,四周很安靜,充滿了非常适合睡眠的氣氛。

她身上蓋着平整的被子,枕頭的高低也讓頸部相當舒适,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淡淡的、熟悉的花香。

一切的惬意很明顯是有人刻意為她安排好的。

精心布置的安逸讓之前幻境內的驚心動魄和昨夜的生死一瞬宛若銀幕上的演繹,而此刻那些危險已經散場,仿佛沒有在現實中對陸今造成過任何威脅。

這一切分明是朝辭為她做的。

陸今柔軟地笑。

即便被朝辭小心地呵護着,可是身體裏還殘留着一種異樣,脖子也有些痛感,不知道是不是受傷了。

“嘶。”

陸今摸了摸喉嚨附近,靠近左下側的地方被貼上了兩個大號的創可貼,輕輕一碰便感覺到了腫痛,有兩個不小的傷口。

這一處的傷口是什麽時候誰給她留下的,完全沒印象了。相比于身體上的外傷,讓陸今更為在意的是身體裏的異動。

前一段時間時不時會翻湧上來的惡心感覺,此刻變成了另外一種躁動。

一種她從未體會過的心悸難平,仿佛……內心最最深處最最隐秘的角落,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人硬生生地闖入,肆意玩弄過。

留下了屬于另一個人的氣息。

陸今不太舒服,閉上眼,仔細感受了一番。

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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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一個人,而是兩種完全不一樣的氣息。

一股氣息渾濁又粗魯讓極度她不适,即便幾乎已經消散殆盡,可即便只有一點點的殘留都讓陸今很排斥很厭惡。

可另一股氣息不同,即便還留存在她的身體深處,卻是安靜的、熟悉的,就像……

陸今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被放在床頭的粉色花毛茛給吸引了過去。

新鮮的花毛茛居然會出現在陌生的環境裏,很快便讓這空間有了一種自然的親切。

留在她身體裏的那股氣息,就像是這花毛茛。

陸今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被當做競技場,雙方在此較量之後勝出的一方留了下來。

留下來的這份氣息,是屬于朝辭的吧。

想到朝辭,從陸今的心窩之中淌出一絲躁動的熱意,往她身體更深的地方奔湧。這份難耐的感受和先前被一個個潮濕的夢境困擾時還是不一樣,這回的感受更加赤露,更加原始也更沖動。

一瞬間,陸今忍不住地想要被這種氣息緊緊包裹,難受地移動了一下身子,攏起雙膝。

朝辭呢

朝辭一身是血的模樣忽然闖入她的意識內,讓她原本還在胡思亂想的神經倏然一緊。

陸今立即坐了起來,迅速回憶了一番,确定自己的記憶全部都在!

從酒店遇到狀态非常不對的小宿的襲擊,再到進入幻境之中,以及出了幻境後渾渾噩噩間發生的事情,她居然全部都記得,分毫不差。

朝辭受了那麽重的傷,還要面對擁有八條黑色狐尾的妖怪,她怎麽樣了想到此處,陸今一秒鐘都待不住,她必須馬上确認朝辭的狀況。

很明顯朝辭現在不在這間卧室裏,陸今強忍着亂七八糟的渴望情緒,撐起身子快速下床,踏了拖鞋,抓起放在剛好能一臂夠着之處的外套,速速往外去。

在她套上舒适貼身的棉質睡袍的同時,也察覺到了腳下這雙兔耳朵的拖鞋很熟悉,正是朝辭家裏為她備着的那雙,相當合腳,踏在消音地板上每一步都軟硬适中,很适合行走。

這一切都和朝辭家裏的細節高度吻合,是朝辭為她準備的。

陸今心裏漾過一陣喜悅,能做這些細節是不是證明朝辭沒有事,她一定好好的,一定得好好的!

走出了卧室陸今發現這是一間套房。

靜谧的客廳沒有開窗,所有可能晃眼的照明燈都依照朝辭的習慣全部熄滅,只留下呵護剛剛睡醒之人眼睛的氛圍燈。

黑色的百葉窗卷起了一個小小的下邊沿,隐約能看見全景落地窗外是一片黑沉沉的海面。

現在是幾點陸今甚至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長時間。

“朝小姐”陸今環視周圍,輕喚一聲。

沒有人回應她。

這套房是一室一廳,只有一間卧室,很容易就能确定朝辭不在這間房間的任何角落。

尋不到朝辭,陸今更加空虛得難受,她沉沉地喘息,後背起了一層熱汗,回眸時正好對上一面半身鏡。

半身鏡之中的自己不止是面色緋紅,從耳尖到脖子,所有展露在外的肌膚都呈現出一種讓人難堪的桃紅色。

陸今心思晃蕩得幾乎站不住,跌跌撞撞地靠近鏡子,單手撐在鏡面臺上,低下頭沉沉地呼了兩口氣,再擡頭時,近距離之下,她的雙眸之中溢滿了不自然的水霧,像是一只迫不及待想要被征服的小獸。

好奇怪啊,我怎麽了。

朝辭……

陸今垂着頭,氣息更加炙熱。

朝辭在哪裏

“嗯……”

陸今已經全紅的耳朵忽地動了動,她聽到了來自遠處的聲音。那是朝辭的呢喃。

她很快鎖定了朝辭的位置。。

懷裏人終于索取得累了,閉上眼枕在偃沨的手臂上。

從來沒人敢将她的胳膊當枕頭,她眼神如刀地看着小宿,想要警告她。沒想到小宿睡得極快,這會兒已經沉沉入睡,自然讓偃沨的警告落了空。

居然就這麽睡了,剛才纏着我的時候不是還特別精神嗎要累也是我累好不好但是,這只小扁毛臉上的潮紅還沒褪去,整個人又軟又滾燙,眉宇間絲毫不設防又依戀的樣子,可是先前從來沒瞧見過的。

偃沨沒轍,也的确是累得夠嗆,從剛才第三輪開始她就已經倦得随時能昏睡過去,要不是為了照顧這小混鳥,她早也睡了。

屈起手臂,有點不自然地将小宿往自己的懷裏攬得緊了些,偃沨都不知道什麽時候被睡意拖入了夢境。

老狐貍那應該沒事了吧……

入睡之前偃沨還在想,姓傅的把這一層都上了結界,即便再鬧騰人類世界也無法感知,算是幫她們斬斷了後顧之憂。

偃沨将最後一點兒法力給了朝辭,體力留給了小宿,再發生什麽事她也真沒法管了。

在夢裏,小宿又攀了上來嬌聲嬌氣地要她繼續舉動。

偃沨嘆了一聲,嗔道:你這小妖真是不知餍足,就不會自己動一動。

孤月高懸,萬籁俱寂。

這間原本溫馨舒适的酒店房間裏,此刻透着山洞般的清冷,所有的物件都蒙上了一層詭異的寒氣。

朝辭側卧在床上,冰封般的臉龐上不見任何情緒,又是一宿沒有合眼的她,看上去和一具已經死去多時的屍體沒有兩樣。

終于将陸今體內的契印清洗幹淨,連青淵赤火都已經虛弱不堪,如今的朝辭渾身一點兒熱度都沒有,散發着一碰就能粘下一層皮的冰寒。

軟綿綿的獸耳毫無生機地垂着,她已經沒力氣去收拾自己。淩晨四點半,她剛剛挨過一輪天罰,馬上就要迎來第九層天罰正式降臨前至關重要的最後一步。

這前奏,比之前八層疊加在一起都要兇猛。

她即将面對的便是極高的“門檻”,若是跨不過去,恐怕第九層天罰都不必正式開啓了。

朝辭無聲下地,睡裙随着她的動作輕輕擺動,赤足踏在一塵不染的地面上,走到窗前。

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蕭寂的冬夜連風都入眠,這個不屬于她的世界裏似乎只有她還清醒着。

朝辭那雙永遠對陸今微笑的雙眼,在凝視黑暗深處的時候,換上了一副與生俱來的尖銳寒意和濃郁的黑。

即将進入最兇猛的門闕,雷霆萬鈞随時都有可能降下,只剩最後一魄,極其虛弱的她不知道能不能平安活到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

若是真的死在這兒,今今該怎麽辦呢

朝辭沉下眼眸,放不下。

我還不能死。

來了。

朝辭屏住氣息,扶着窗臺的手有些發顫,她凝神想要用所有的妖力對抗天雷的時候,忽地,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朝辭心神一緊,迅速回眸。

“朝小姐……”

是陸今!

天罰已至!偏偏在這個時候來!

陸今敲了一會兒門,沒人來給她開門。

屋內一些壓抑着的細碎聲響要是換了別人肯定是聽不見的,但是逃不過此刻陸今的耳朵。

“朝小姐,你,還好嗎”陸今有些支撐不住,額頭抵在門上,勉強克制着呼吸的頻率,盡全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沒有太多的企圖心。

她的的确确是在擔心朝辭的安危。

朝辭渾身猛烈地顫抖着。

當萬鈞雷霆再一次刺穿她的肉身之時,即便做好了所有準備,這單薄的一魄也幾乎在瞬間化為烏有。

劇痛根本不足以形容天罰的殘酷,魂魄被毫不容情地撕裂千次,仿佛不斷被淩遲。

“嗯……”

一聲帶着痛苦,極其微弱的聲音闖入陸今的耳朵裏。

這是朝辭的聲音。

陸今一瞬間清醒過來。原本蔓延在後背的熱意,在聽到朝辭似乎陷入某種危險時,迅速變成了冷汗。

“朝小姐”陸今手壓在門上,焦急地問道,“你怎麽了能讓我進去嗎”

門內的朝辭正在忍受着極端的痛楚,已然無力支撐的身子伏在地上,理智在剎那間喪失,無法再維持人類的模樣,現出了原形。

巨型猛獸弓起後背,背毛幾乎頂在天花板上,毛發上紅色的火轟然變黑。

它顫抖着,似乎在做最後的頑抗,也像是全然喪失理智之前的可怕的預警,警告任何人都不許靠近,否則必定被撕成碎片。

“朝小姐!”

屋內的動靜陌生而恐怖,陸今急了,不知道是不是朝辭又被敵人纏上,她手握着門把用力往下扳,可酒店的門沒有房卡是開不了的。

用力扳了兩下,門把都不為所動。聽屋內的動靜越來越大,陸今心急如焚,一道綠色的光竟從她的掌間沖了出來,一下子崩掉了門鎖芯,“啪”地一聲,門開了。

陸今又驚又喜,立即推門而入。

還未看清屋內的情景,突然一只猛獸蹿了出來,一爪将她摁在地上。

巨大的沖擊力幾乎讓陸今在瞬間失去意識,當她在震蕩中再次能視物時,發現她被一只體型龐大通體黑紅的妖狐壓得無法動彈。

妖狐鋒利的獸爪刺破了她的脖子,扣住她的臉猛地向上推去,一雙恐怕的獸眼之內燃着暴躁的黑火。

它對着陸今發狂般地嘶吼,震耳欲聾的咆哮聲一瞬間讓陸今失聰。

“唔……”

陸今被壓制得根本無法動彈分毫!

這是朝辭的原身!她知道,她曾經在幻境裏無數次地見過這只大狐貍,只不過那時的大狐貍無論再兇猛,對她心愛的小兔子也極其溫柔,能讓那只兔子騎在它的腦袋上,上天入地地寵着。

可眼前這只兇獸,就像和主人走失了多年,又恢複了可怕的獸性,正被極痛苦的事情折磨着、哀嚎着,無法認清任何人,只想摧毀一切!

驚天的動響被傅淵頤布下的結界牢牢罩住,酒店其他層的人類客人和工作人員自然聽不到,但還是吵醒了偃沨。

“什麽事”小宿也一并驚醒了。

“你繼續睡。”偃沨壓了她腦袋一下,穿衣服速速出門,命令道,“待這兒別動。”

偃沨簡單下了一個防護不讓小宿出門,她往走廊拐彎盡頭朝辭的房間走,還沒走幾步,就被一股巨大的能量沖了個正着。

偃沨毫無防備被結結實實地掀翻在地,一口血吐了出來,眼前一陣發黑。

是獸化的朝辭……這老狐貍居然還有這麽大的能量……她這是在用最後的氣力對抗天罰。

獸化意味着此刻朝辭陷入了誰也不認的極端瘋狂,之前能将小宿都傷得奄奄一息,若是此刻有人靠近,必定是死路一條。

即便是她和傅淵頤再度聯手,恐怕也無法再将她壓制回去。

偃沨雙腿發軟,勉強站了起來,卻被潑天的妖氣阻擋,無法再靠近。

完了。

偃沨的腦海裏只剩下這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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