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渲染上的小技巧,明顯是有人教過他。但是他的面部表情實在是太違和了。

在臺詞、眼神和入戲方面都很完美的狀态下,表情卻始終是僵的。這太不協調,讓人難以适應。

以為是找了一個比較穩靠的追随者,借着他對自己的那份感情,會比較好做事。現在看來,自己想得太簡單了啊……

重新開拍,程希嵘呼出一口氣,不去看傅洲的“紳士腿”,讓自己盡快進入情緒。

二號床一直沒什麽表情,眼神空洞飄忽,整個人都不在狀态。他的舌頭受傷,很難開口說話。他也根本就不願意和外界有任何交流。傅洲攥着他的衣服,把他提起來。程希嵘的肩膀胧拉着,手臂落在床上,是完全沒有生機的附屬品。

傅洲湊到他眼前,兩個人的距離驟然拉近,呼吸都交纏在一起。熱,潮濕,臉部的皮膚都變得酥酥麻麻。傅洲淺色的瞳仁在眼前放大,能看到其中的虹膜,眨眼之間,像一幕絢麗的星空。

程希嵘的心猛跳一下,表情有些許痛苦。打破這幾日的死寂,絕望才露出一個端倪,冰山初見一角。

傅洲卻看不到那些。他生氣,甚至讨厭這個自暴自棄的小少年,用盡惡言去指責他:“這地球不是為你轉的!你以為你求死,就能影響這個世界了?你想要什麽樣的關注?你想從別人那裏得到什麽寬慰?”

程希嵘的眼球動了一下,往傅洲的方向轉了一個很細微的弧度。像是僵硬的機器想要啓動,卻被經年累月的鐵鏽給漬住了,難以突破。

憤怒被二號床的淡漠給擴大。傅洲把他摔回去,彎着腰盯他:“別把自己看太重了。你死了,這個世界照舊,太陽東升西落,月盈月虧,不會有任何變化。你不會影響這個世界,一點都不會。”

“藥給你了。你想死的話,就吃下去。”

傅洲轉身走了。程希嵘歪斜地癱倒在床上,手指動了動,朝着那個方向努力,卻終于被身體限制住,無法接近。

“好!收!”蘇明林興奮地站起來,“你們兩個可以啊!還自己加戲!臨場發揮太棒了!”

“诶?有嗎?”橙子把劇本翻回來,仔細看了一遍,才發現從傅洲動手開始,程希嵘的情緒和文學劇本中的描述有很大不同。

這一場戲中,二號床應該是把死寂貫穿下去的。男主說了很多,但他都不給回應,什麽表情都沒有,把沉寂一直延續到畫面之外。沒人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吃那個藥,但這個開放式結局只有兩個可能:他自己殺死了自己,或者他像個破碎的玩偶一樣茍延殘喘。

但是面對傅洲憤怒的質問,他卻難以忍耐痛苦和絕望,不經意地流露出一絲掙紮。這是很細微的改動,但是呈現出的視覺效果完全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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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號床的命運因此轉向了另一種可能:他多半還是死了。他完全看不到人生的希望,他痛苦,他壓抑,他妄求解脫。

但假如他沒有死……從這種尖銳突出的心情之中浮出,他呼吸另一種空氣,那他的人生,會朝向另一種極端發展:積極。浴火重生,他會重新活一次。

影視效果的對立驟然展現,戲劇化沖突更深刻,讓人難以忽視。想要哪種結局,全憑觀衆內心的期望。

橙子擡頭看程希嵘。病容妝很濃,顯得他越發蒼白,嘴唇毫無血色,眼底犯青。是個瘦弱的男生,只是連續一整天拍攝而已,就顯出疲态,有些力不從心了。但是這個人——

眼睛是明亮的。

橙子心頭輕顫,不自覺咽下一口唾沫,努力保持平靜。

蘇明林叫橙子:“愣什麽呀?來幫忙布置外景!”

“啊?哦!馬上就來!”

橙子搬起一個打光板,從二號病床前路過的時候,咬着嘴唇猶豫了一下,跑到程希嵘跟前問道:“你怎麽想到這樣處理的?”

“嗯?”程希嵘嘴巴裏含了一口水,腮幫子鼓鼓的,眼睛瞪得很圓。他咽下這口水才繼續說話:“什麽?”

“剛剛那一場戲,你怎麽想到改他的情緒?”

“我沒有改。劇本上就是這樣寫的。”

橙子驚訝了:“怎麽會!?我也看了那一段啊,根本不是這樣的!”

“那是你沒看懂。”

當頭一棒,橙子被打得有點懵:“劇本啊,怎麽會看不懂?”

程希嵘把水杯放了回去:“你以為你看懂了而已。你只是看懂了那些漢字。”

橙子把打光板丢到另一張床上,又往前走了兩步:“你告訴我吧,這種處理方式……我敢說,在這個屋子裏的人,都以為你改動了。連林哥都說你是臨場發揮。你跟我說說,好不好?”

程希嵘笑起來,眼睛眯起來一點點:“給我打工。我保證我會的,全都教給你。”

橙子立刻點頭:“行!”

這也有點太幹脆了吧……

程希嵘反倒有些無語:“你不問問我是做什麽?不怕我把你賣了?”

“你又不是人販子。”

心也是夠大。程希嵘還是耐着性子跟她說了自己辦工作室的想法,也着重點明了這完全是個新起步的事業,沒有任何積澱,如果簽了合同是需要承擔一定風險的。

橙子爽朗地應了下來:“能簽的時間短一些嗎?”

“最少三年。”

“可以!”

68

傅洲下來拿東西的時候,程希嵘叫住他感慨了一番。兩個人原本都想先把蘇明林給招進來,接下來傅洲要拍戲的話,先有個得力的幫手用。沒想到橙子是更好攻克的那一個,三言兩語就上了船,并且上趕着追過來。

程希嵘哭笑不得,自己退後靠在床頭休息,把現場交給傅洲。

橙子星星眼,期待地看着傅洲。

傅洲沉默了半天,然後開口:“哦,那行吧。”

橙子:“好啊!什麽時候簽合同!?”

程希嵘踹了傅洲一腳:“什麽就行了?橙子開學是大三?先別這麽着急做決定,你回去想清楚了,跟父母商量一下。”

橙子相當急切:“我說了啊,不用商量。他們支持我的,不管怎麽樣都可以。”

“學校那邊也要說一聲吧?大三可以簽工作嗎?”

傅洲插話道:“現在沒那麽嚴了。大二就可以出去接戲。合同有點麻煩,不過可以操作的空間很大。”

橙子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對!沒問題啦!小老板你放心,絕對不會存在什麽糾紛!你會給你惹麻煩的!不過說起來,以前念書的時候不可以拍戲嗎?”

程希嵘:“大一大二是嚴禁拍戲的,連廣告、平面也不許接。”

橙子發出一聲長嘆,慶幸自己晚生了幾年,趕上自由的時代了。程希嵘剛一側頭,對上傅洲看自己的眼神,後背一寒:“你這什麽意思?”

傅洲涼涼地反問:“以前的校規,你知道得挺清楚?”

又順嘴了……

程希嵘一本正經地解釋:“聽別人講起過。”

傅洲有點想糾纏下去的意思:“程希嵘?”

“是。他念高中的時候就開始拍戲了,到大學也是特例。他自己說的,學校拿他沒辦法,只好給他開後門。不用上課,考試單獨開卷,眼氣很多同學。”程希嵘頓了一下,提高了聲音,“我說,你想現在聽谷堆故事啊?”

橙子在旁邊,一臉羨慕:“你跟程老板真得很熟啊!真好,我也想跟影帝這麽熟悉!”

程希嵘适時地側目,跟橙子對上話:“怎麽,送你下去?”

橙子拍他一巴掌:“呸呸呸!胡說什麽呢!太不吉利了!”

程希嵘躲了一下,笑了笑,沒說話。

橙子捧着心感慨:“不過我可以試着往馮奕身上努努力。說不定我能跟他混熟。”

程希嵘輕瞟過去,開玩笑的口氣也淡了:“他今年三十九,你算算你還有多少年。”

蘇明林跑進來:“我說各位,讓你們布置外景,都擱這兒聊天呢?燈呢?板子呢?”

玩笑話被打斷,傅洲去忙乎之前,又看程希嵘一眼,很深,意味深長。程希嵘被他看得心頭發毛,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這家夥,不會是想到什麽了吧?

最後一場戲很順利,一條過,又換了個機位走了一遍,今天就收工了。二號床的戲份拍完了,程希嵘心裏有點拿捏不準,回去的路上跟傅洲說。

“我突然想,這個角色,我會不會用力過猛了?”

傅洲開着車,“嗯?”了一聲,等他繼續說。

“這個二號床原本就是個小配角,是烘托病房氣氛的道具,應該是個背景板的。但是這麽演下來,就太出彩了。會搶風頭的。”

傅洲毫不在意:“搶也是搶你自己的風頭。”

“跟你說正經的。”

傅洲眯着眼從他身上掃過,又施施然地盯着路面:“我還沒聽過誰誇自己的角色太出彩了,這麽直接。”

“我足夠自信,OK?”程希嵘白他,“你看了沒?有沒有這種感覺?是不是演技太好了?”

“感覺倒是沒有。不過我記得,程希嵘就喜歡這樣誇自己。”

程希嵘:“……”

剛好一個紅燈,傅洲停下來,轉過頭盯着他看:“難道這也是生活影響?”

程希嵘直視回去,微微擡頭:“怎麽?有意見?”

傅洲不說話。

程希嵘:“還是說,你嫉妒?”

傅洲換擋,踩離合器:“我嫉妒你不是一天兩天了。”

程希嵘也學他眯着眼,倒吸了一口氣,咧着嘴反問:“我倒是好奇了,你怎麽對他這麽熟悉?”

這次換傅洲閉着嘴,神情凝重,一路沉默。

程希嵘追問:“你老實跟我說,你是不是私生飯?”

傅洲默不作聲地把廣播打開,音量調大。程希嵘打嘴仗過了把瘾,樂呵呵地靠在椅背上看窗外倒退的夜景。沒人說話,廣播裏主播的聲音柔和溫存,聽得人眼皮越來越沉,程希嵘迷迷糊糊地想打盹。

空調的涼氣十足,程希嵘往旁邊拱了拱,抱着自己的手臂蜷了起來。他隐約覺得傅洲往這邊靠近了些,伸長的了手把右邊的風葉關了。這樣的溫度剛剛好,程希嵘閉着眼,含糊不清地問了一句:“你熱不熱?”

傅洲悶聲:“不熱。”

程希嵘在椅背上蹭了蹭,随口應道:“熱了就忍着。”

一片寂靜……

到家的時候,程希嵘已經睡了一覺,人也精神起來。他洗完澡,把傅洲攔了下來,問王靜娴的事情。

傅洲嘴角抽搐兩下:“你是洗完澡了。”

“對。剛洗完。”

傅洲強調:“我還沒洗。”

程希嵘一本正經:“你等會兒洗。浴室裏濕着呢,等幹了你再進去。”

傅洲:“???”

追問半天,傅洲拿着浴巾在客廳的小馬紮坐了下來,一件一件彙報:“聯絡過王靜娴了,她這幾天正忙,明天給我回話。”

“我看不是忙吧……她得衡量一下馮奕那邊能不能丢。”

傅洲:“不過有八成可能。我再跟她女兒聯絡一下。”

換程希嵘一頭問號:“她女兒?不是剛升上初中嗎?你連小孩子都不放過?”

傅洲:“加有微信而已。她開學念初二,去年喜歡上攝影,拿我的設備玩兒過。”頓了一下,傅洲補充:”玩兒壞了一個鏡頭。嗯,我最喜歡的一個鏡頭。“

程希嵘:“……有點心疼你。”

現在想起來,傅洲還是悲痛的,捂着臉沉默一會兒,然後嘆口氣:“她給我打了張欠條,幫我一次忙頂二百塊錢。”

程希嵘好奇了:“你用過嗎?”

傅洲更悲痛了:“她逼着我用了幾次。”

“都幹嘛了?”

“比如,她放學拐過來給我送個不吃的口香糖,扣一次。”

程希嵘:“……還是談談新人獎的事情吧。”

69

說到新人獎,傅洲的目光才落下來,沉了許多。程希嵘居然生出點默契,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事情糟糕了。

程希嵘問道:“星晨插手了?”

“不清楚星晨的态度。但是馮奕現在在運作這件事。”

“确定?”

傅洲點點頭:“找了研究生的導師問的。學校的領導對這件事很重視,完全公開化辦理的,沒有暗地操作的餘地。馮奕直接在明面上插進來了。”

程希嵘緩緩撚着手指:“當然要放在明面上,這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是的。他另外自掏腰包,拿了一大筆錢出來贊助這個獎項。現在領導們笑得合不攏嘴了,個個誇他。”

程希嵘聽得心頭有點悶,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問道:“他拿了多少?”

“和程希嵘一樣。”傅洲摸出一根煙,剛放到嘴邊,又收了回去,“他說這不是程希嵘一個人的事情,程希嵘出的那一份,他同樣出一份。“

真是讓人遐想的一句話,好像這中間的變故都不存在,他依舊是程希嵘那個人人羨慕的伴侶。一份遺囑已經表明了态度,他居然還能拉的下臉,自己貼過來。這種若無其事的态度,還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程希嵘厭煩起來,情緒開始焦躁。

傅洲問:“我可以去洗澡了嗎?”

程希嵘“嗯”了一聲,回卧室裏睡覺了。傅洲沖完涼回來,頭發濕漉漉地就往床上躺,程希嵘推了他一把:“你把頭發的水擦擦。”

傅洲撥了撥頭發:“擦過了。”

“濕成什麽樣子,你吹吹去。”

傅洲家裏壓根沒有吹風機這種東西,他坐在床邊拿浴巾把頭發揉了兩遍,也只是不滴水的程度,離幹燥還差得遠。

程希嵘仰躺着,眼睛盯着他的後頸:“你為什麽留這麽長的頭發?”

傅洲漫不經心地應道:“個人喜好。”

程希嵘滾到這邊,湊近了看他的頭發:“幸虧你的條順顏正,不然就這個發型,分分鐘變成拾荒流浪漢。”

傅洲把浴巾丢到椅背上,推着程希嵘的肩膀和大腿,把他滾了回去。傅洲在床上躺下來:“你今天不累是吧?”

程希嵘保持停下來的姿态,趴在床邊:“累啊。心更累。我原本是想從這個新人獎裏拿錢的。現在馮奕也攪進來了,你覺得我們還有戲嗎?”

傅洲:“你怕什麽?作品好,還有誰能說出個‘不’字?”

程希嵘嘆口氣:“傻孩子啊……這不是作品不作品的問題。”

傅洲轉頭,看着枕頭下方的程希嵘:“你叫誰孩子?”

程希嵘當沒聽見,岔開話題繼續說:“你應該能明白的,我們這個想拿新人獎,原本就很難。別這麽看我,你想,我的身份放在這裏,他們是給我獎還是不給?”

傅洲的呼吸頓了一下:“不給,從作品來說是不可能的。但是給了你,一定會有非議。”

“你也不傻啊。”

傅洲無語:“是你自己胡說好嗎?”

程希嵘翻了過來,側躺枕着枕頭:“我還得再去見見馮奕。”

好久之後,傅洲低聲說道:“你不想去的話,別勉強自己。”

程希嵘已經快睡着了,胡亂應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第二天,程希嵘戴了假發,畫了轉性妝,正在接受橙子的揶揄和蘇明林的贊嘆。傅洲來了電話,說約好王靜娴了,晚上一起吃個飯。傅洲說到一半停了下來,問道:“你那邊幹什麽呢?動靜這麽大?”

程希嵘把橙子推開,到窗邊講電話:“我剛化完妝,橙子他們樂呢。”

傅洲:“想看。”

程希嵘:“……你這是撒嬌?”

傅洲:“……沒事就挂了,晚上去接你。”

對付傅洲,程希嵘永遠都很有一套。他差不多已經摸清楚這個面癱傻大個的脾氣了,他的點也琢磨出來了,只要對症下藥就可以了。說白了,還是個有點腼腆的大男孩,耿直歸耿直,但直白之外,還是有些怯羞的。

程希嵘從小就混,在圈裏這麽多年,早就成了老油條。對上傅洲這一號人,很占上風。

這一天的拍攝并不順利。程希嵘要把護士小闫的戲份集中演完,但這個角色畢竟跟他的性別不符合,即使情緒上能拿捏到位,但一些小動作和微表情上還是差點火候。

程希嵘以前沒演過女性角色,最多只是早些年拍都市偶像劇,為了喜劇效果,有過女裝出鏡。所有的戲份加起來也不超過兩分鐘,還是以男人的身份去扮演的。

驟然要演真正的女人,與本人的隔閡還是有些大。女性最标志的情緒和神态,他集中鍛煉一下可以做到。但是連續的、動态的表演,就要求長期地模仿了。

潘南星的外形很适合扮演女裝,瘦弱、白淨,修飾一下就很接近了。但是程希嵘的行事作風太硬朗,刻意弱化之後還是過于硬朗,沒有女人的柔情和溫軟。

一天下來,蘇明林也有點急躁。他強忍着不安,安慰程希嵘:“也別着急,你再看看劇本。明天開始先拍他們幾個人的戲份。”

程希嵘把假發套摘了,丢給娜娜:“先從男三的同學開始拍。那個戲份輕,快的話,一周能搞定。”

蘇明林點點頭:“我回去調整一下計劃。男同學,你确定沒問題吧?”

被質疑的感受并不好受,程希嵘太多年沒體會過這種心情了。他在片場也會有失誤,有狀态不好的時候,三條都過不去,讓所有人跟着浪費膠卷。但是從來沒人去想,程希嵘拍不好這個角色。

程希嵘是什麽人?即使卡戲,那也是暫時的。等他調整過來,那依然是頂端的演技,根本不用懷疑。

程希嵘不滿的話到了嘴邊,繞了一圈又咽回去。他緩緩呼出一口氣,把心頭的不愉快都吐出去,才低聲道:“我回去再看看劇本。這個角色的話,應該沒問題的。”

蘇明林拍拍他的肩膀:“別太緊張,有什麽問題給我電話,我們讨論一下。”

程希嵘乖巧地應了一聲,心裏已經快憋瘋了。資歷實在是太重要,做這一行,新人就是要受到這種待遇,失誤就是錯誤。

要出頭。要盡快出頭。

70

臨到收工的時候,傅洲打電話過來報了飯店的地址,讓程希嵘自己過去。程希嵘應了下來,去衛生間卸妝,反鎖上門沖了個澡。

橙子在外邊等他,想約他晚上一起吃飯。

程希嵘用毛巾擦頭發:“我晚上有點事兒。下次吧。”

橙子難掩失落,悶悶“哦”了一聲,她一貫是健氣滿滿的樣子,很少會有這種負面情緒表露。程希嵘手上的動作停頓下來,反問道:“有什麽事兒?”

橙子擺擺手:“也沒什麽。就是看你今天心情不好,想着你直接回去可能會悶。你有事兒就算了。”

程希嵘點點頭,把毛巾搭出去晾着,拎着雙肩包出去了。橙子跟蘇明林道了別,急匆匆追了上來,跟在程希嵘身邊:“你晚上幹嘛去呀?”

“有個聚會。”

“學校裏的嗎?”

“不是。”

程希嵘沒什麽聊天的興致,橙子也感受到了,偷偷看他一眼也沉默下來。程希嵘走了兩步,身邊一空,橙子人不見了。他回頭去找,見橙子跑到路邊一個小賣鋪前,催着老板找零錢,着急地時候還會在原地小碎步跺腳。

橙子還一邊頻頻回頭,擔心成程希嵘走遠了。對上程希嵘回望過來的目光,她怔了一下,擺擺手道:“等一下!冰棍!”

她拿着兩根冰棍,手裏握着一把零錢,又跑回來。

這是最好的年紀了。活力青春,細膩,又勇敢。

程希嵘的手微微擡起,虛虛握着,手指摩挲幾下,腳跟着蹭了一步。橙子已經跑回來了,略微喘了口氣,把冰棍遞過來:“給你。”

程希嵘的動作被打斷,收了回來,迅速恢複正常。

去地鐵站的一路上,程希嵘時不時扭頭看一眼橙子。看得橙子都吃不下去了,尴尬地反問:“你幹嘛呢?”

程希嵘正和橙子保持相當高度的一致,從拿冰棍的手勢,到走路的速度,連抓着背包帶的動作都在同一個方向。橙子上下打量程希嵘:“你沒事吧?怎麽感覺怪怪的……”

正好到了地鐵口,程希嵘拉了橙子一把,躲過一個急匆匆走出來的人。橙子吓了一跳,冰棍在手裏晃了一下,直接戳到程希嵘身上了。

橙子低呼一聲:“哎呀!不好意思啊!等下,我拿紙巾,先擦擦!”

程希嵘默不作聲,看着她手忙腳亂地去斜挎包裏掏紙巾,手指有意識地跟着動起來。橙子把上邊的巧克力塊擦掉,試了幾次,都沒能把白T恤上的深色印漬消除幹淨,無奈擡頭:“不然我拿回去給你洗吧?”

少女的眉心皺起來,和男人完全不同。沒有淩厲和壓迫,更多的一種憂郁。

程希嵘跟着皺眉,抿着一點唇心,聲音低下來,尾音有些軟:“不用。回去給傅洲洗。”

橙子僵在原地。

程希嵘不明所以,歪了歪頭,重複道:“真得沒關系。傅洲很喜歡洗衣服。”

橙子試探着反問:“你……真沒事吧?”

程希嵘頓了一下,肩膀繃緊,垂下雙手,面部表情漸漸放松下來。他恢複正常,說話也就随意起來:“我只是嘗試着模仿你。”

橙子打了個寒顫:“老實說……如果我自己是,呃,那個樣子的,我會崩潰的……”

“哪裏不對嗎?”

“哪裏都不對好嗎!女性……男人和女人的區別難道不是根本上,骨子裏的不同嗎?只是從一些肢體語言、表情語言上去糾正,你知道像什麽嗎?”橙子無奈聳肩,“僞娘。”

程希嵘:“……”

程希嵘:“所以說,我應該去做個變形手術?”

橙子笑着來打他:“不是這個根本啊!”

玩笑歸玩笑,程希嵘也只能用這種方法去模仿女性了。他不是女人,沒辦法去理解什麽“根本”和“內裏”,他能體會到的,只有這些表象上的區別。

地鐵裏不缺年輕女人,程希嵘觀察了一路,像個猥瑣男。以至于見到傅洲的時候,他瞬間被男人的高大陽剛給擊中,眼睛閃了一下。

傅洲:“你這是狗見肉骨頭了?”

程希嵘煩躁地抓頭發:“我看了一路的女人,看得我快要産生幻覺了。”

傅洲失笑:“什麽癖好?”

“今天拍得不順,扮演女人還是有難度的。我琢磨了一路,還是沒什麽感覺。”

傅洲拍拍他的肩膀,推着他往商場裏走:“回去再說。王靜娴已經到了。”

“樓上呢?”

“嗯。七樓,他女兒正在打游戲。”

真是無憂無慮的中學時代啊……

程希嵘跟着傅洲到了八樓,進了一家泰國菜飯店。王靜娴已經在隔間裏坐着了,正講着電話,手裏拿着紙筆在紀錄什麽。程希嵘拉着傅洲往後退了一步,等王靜娴拽下耳機線,他才繼續往前,當做剛剛進來的樣子。

傅洲叫了聲“王姐”,在她對面坐了下來,示意程希嵘坐自己身邊。程希嵘跟着客套地叫了一聲,又問了好,心情五味陳雜。

兩個月前,自己跟王靜娴還是好友關系。現在就要放低姿态,百般讨好她了。王靜娴倒是沒什麽架子,除了太過幹練,因此表現出淩厲,态度倒是算平和。她點了自己想吃的東西,把菜單遞給傅洲,然後又拿手機去看郵件。

身份不同,相處起來的感覺完全不同。以前只覺得王靜娴能幹,從來沒覺得有什麽氣勢上的優勢。程希嵘暗自嘆了口氣,讓傅洲看着點,他吃什麽都可以。

服務生把白水送上來的時候,王靜娴才把手機和紙筆都收起來。傅洲随口閑聊:“你可真是忙啊。”

“沒辦法,最近都不平靜啊!”一邊說着,王靜娴的目光轉了個方向,往程希嵘身上溜了一圈。意思很明顯,不平靜的始作俑者就在現場。

程希嵘仰頭,直視過去。

王靜娴目光不變,問傅洲:“不介紹一下新朋友?”

傅洲直接幹脆地回道:“你也知道他,他也知道你。沒必要整那些虛的。”

程希嵘:“……”

這個棒槌!

王靜娴笑起來,倒也不生氣:“你啊,就這個脾氣,真是沒辦法——你好,我是鯨馬娛樂的王靜娴。”

程希嵘緩緩呼出一口氣:“你好。”

71

程希嵘沒做自我介紹。對着熟悉的人,要一本正經地胡扯另一個身份,實在是有些怪異。程希嵘借了潘南星的身份,但并不想永遠倚仗這個便利。

王靜娴奇怪地看他,握着水杯沉吟片刻,才說道:“傅洲說,你想做專訪?”

程希嵘回頭看傅洲一眼,不确定他是怎麽跟王靜娴談的。按照傅洲那個腦回路,也不能抱太大的期待,保不準他跟王靜娴說了什麽亂七八糟的話。

王靜娴放下水杯,笑着說道:“你也別看傅洲。沒關系,咱們今天就是随便吃個飯,當成朋友,有什麽說什麽就行了。”

程希嵘順水推舟,真得很幹脆,直白地表示:“其實我不想做什麽訪談,我也沒什麽好談的。但是現在一幫人盯着我,談不談是遲早的事情,不如我自己先把主動權拿回來。我還能談談條件,對不對?”

王靜娴面露差異,低頭喝了口水,才把表情整理好,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你說話倒是比傅洲還直。”

程希嵘笑笑:“這樣你也更簡單一些,不用那麽麻煩了。”

王靜娴聳肩,靠在椅背上:“對,我喜歡幹脆一點。”

當然知道她喜歡這種交流方式了。這麽多年合作,也不是白來的。以前馮奕特別不喜歡王靜娴,但是程希嵘能和她處得來,不管是工作還是私底下交往,都很和諧。趣味不投也無所謂,處事方式剛好能契合在一起,程希嵘總能哄得王靜娴高高興興,把稿子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寫

現在換個身份,完全按照自己的意願可能會有些困難。不過能有點作用總好過什麽都做不到。

王靜娴開門見山地問道:“那你來說說,你想要什麽條件?”

“什麽都不要。”

王靜娴挑眉:“自打臉?前後矛盾了啊!”

“非要說的話,我就想要個不被打擾,讓我安安靜靜地拍戲就可以了。你能給我做個類似于這樣的報道嗎?需要我配合什麽,都可以的。”

傅洲一口水含在嘴裏,憋了半天才咽下去。他回頭看程希嵘,狹長的眼睛中藏滿了難以置信,目光中的含義:你繼續裝。

程希嵘還真就繼續裝下去了:“不過要是錢那方面的話,我可能有點困難。我沒什麽錢。”

“你介意嗎?”王靜娴從包裏拿出一支錄音筆,得到答案之後,按了開關放在桌子上,“我們倒是可以先聊聊。”

程希嵘一臉天真地問:“收錢嗎?”

王靜娴看看傅洲,傅洲聳肩,表示自己不知情。王靜娴只好當程希嵘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傻學生,對這個圈子的模式一無所知,正經地解釋:“按理說,應該是我們給你錢——根據你的身份來定。”

傅洲實在看不下去程希嵘這麽裝模作樣,把話接過來說道:“他哪裏有什麽身份?他的身份也是借程希嵘的,王姐你別聽他的,想問什麽直接問。”

程希嵘在桌子下邊踩了傅洲一腳,一點沒客氣,踩到底了。傅洲一臉平靜,只是抿着嘴沒再說話,顯得有點嚴肅。

也不知道王靜娴是沒看出來,還是當做不知情,只是笑着調侃他們兩個:“很少見傅洲跟誰這麽親近。他這個人啊,怪怪的,我認識他這麽久了,還拿不準他。”

程希嵘斜睨過去,施施然收回自己的腳,滿心愉悅:“還好吧。拿住把柄之後就好拿他了。”

傅洲:“……”

王靜娴好奇地問:“傅洲還有把柄?什麽?”

程希嵘笑着推傅洲的胳膊:“你自己問他。”

傅洲喝白開水:“怎麽還沒上菜?”

王靜娴強行把話題拉回來:“我越來越好奇了。傅洲可算是挺能作死的,沒發現有什麽事兒能拿捏住他。”

程希嵘眨眨眼:“回頭偷偷告訴你。”

王靜娴立刻和程希嵘站了一條線,一致對傅洲。傅洲始終保持那一張冷漠的臉,刻意作不受影響的無所謂樣子。他悶頭喝水。最後幹脆站起來,到吸煙區放松自己。王靜娴跟程希嵘對視一笑,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也随意起來。

不知道王靜娴怎麽想。程希嵘感覺到,和老朋友重新變成朋友,這是走一條已經走過的路,很輕松。人和人之間的頻率确實很微妙,如果能搭上那個波段,不管換到什麽地方,還是能連上訊號的。

王靜娴看傅洲的背影,回頭感慨:“玩笑就算了。傅洲不是做了什麽事兒讓你拿住了吧?真有什麽的話,你說一聲。”

程希嵘擺擺手:“沒有。就是沖着,嗯,他以前挺喜歡程希嵘的?”

王靜娴想了想,立刻明白過來了:“好像是這麽回事。好像是程希嵘幫過他,具體他也不肯說。”

幫過他?什麽時候?幫他什麽了?我怎麽一點都不知道……

程希嵘仔細想了半天也沒回憶起來,問王靜娴是什麽時候。王靜娴也不清楚,只是偶爾聽傅洲喝了酒提起過,幾年前的事情了。

兩個人掰扯了半天,傅洲一根煙都吸完回來了,還是沒講清楚個所以然。王靜娴收了聲,轉而問道:“這麽看來,你跟程希嵘确實很熟啊?居然就這樣收服了傅洲這條小藏獒。”

小藏獒同志剛好走過過來,手搭在椅背上,謹慎地看對坐的兩個人:“什麽?”

程希嵘:“誇你英勇。”

傅洲才坐下來:“我會信?”

王靜娴挑挑眉毛:“說讓他講講程希嵘的事情,剛好你來了就一起聽。對了,潘南星,有哪些不能寫出來的,你提前說一下。”

“好。”潘南星想了想,補上一句,“大概沒有。”

傅洲的呼吸壓得很慢,整個人的氣息都收緊了,繃起來。

真要講的話,程希嵘只能從記憶中挑幾件自己的事情,再挑幾件潘南星的經歷。能往一起糅合的不多,大多就是各說各的,沒什麽交集。唯一的一點,就是程希嵘資助過他,還教過他不少東西。

王靜娴咽下一口菜:“你們在一起生活過嗎?”

這是最難答的……邏輯和現實很難兼顧,有人深究起來,都很容易露餡。

程希嵘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王靜娴壓下眉峰:“不方便講?”

傅洲的手機響了一聲,他打斷談話:“孟清來了,問位置。”

72

王靜娴先愣了下,接着無奈笑:“我這姑娘,跟你比跟我親。問位置都不找我這個當娘的。”

傅洲一本正經:“如果你也拿個幾萬塊錢的鏡頭給她玩兒,她可能會問問你。”

“算了吧。這麽燒錢的事兒,也就你幹得出來。”王靜娴去電梯口接孟清,還沒走出去,又想起來回頭跟傅洲說,“鏡頭那個——”

“就當你還不知道。”

“幾萬塊錢的事兒,這挨打輕,我還要幫她攬着啊?”

傅洲坐得很端正:“我又沒打算要賠償。不小心給你聽到了,不然你哪裏會知道?”

“那也不成啊!這麽大的事兒,死妮子居然愣是一點風聲沒透露!我跟她爸爸一點都知道!”

傅洲無奈地呼出一口氣:“她不是給我打了條嗎?我也沒上門鬧,她也沒為了湊錢走偏路,這不是處理得很好?”

王靜娴盯着他看,剛一張嘴,又被堵了回來。

“她已經十好幾了。你們做父母的,得試着相信她。”

王靜娴一口氣漏出來,人就洩勁了:“行吧,算我欠你一回,有事兒了說。”

傅洲聳肩:“這不就是事兒嗎。”

等王靜娴走了,程希嵘咂咂嘴感慨:“蘇明林說你嘴巴厲害,還真是诶!你怎麽跟我在一起那麽悶?”

傅洲還是鋸嘴葫蘆,甕聲甕氣地嘟囔:“跟你犯不着。”

“……”程希嵘吃口菜,不跟他一般見識,畢竟是他引見的王靜娴。沉默了兩秒鐘,程希嵘又問道:“說鏡頭,我以為就大幾千那種。你說你這麽大方,怎麽到現在還沒給我買床?”

話音沒落,就見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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