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馮奕還沒見過這樣的南陸。
以前他的眼睛也亮,但整個人總是壓着的,把自己收斂起來,往內裏裝。到了人前,又愛端着,好像跟所有人都豎起一個屏障。沒多遠距離,就是融不到一起。
好像根本不屬于這個世界。
曼曼不喜歡他,嘴上說着他太混蛋了,其實就是嫌他的架子拿太大。
馮奕已經習慣他那副樣子,也讓自己接受這一點。雖然還不算太成功,但對其他的相處方式已經不抱期待了。驟然看他把身上那一層灰蒙蒙的布給撕開,露出裏邊鮮嫩多汁的本質,讓人看到其中在跳動的生命。
這種感覺有些微妙。很難言說,但就是在身體裏流轉,觸到深層的那一部分。然後就留在了身體裏。
從很多年前一直到現在,他都不能确定自己對程希嵘是什麽态度。程希嵘是熱情的人,感情充沛,并且一定要表現出來。就比如他在睡醒的時候需要一個吻,想要一個擁抱。他說是心裏這麽想了,就必須要實現。
馮奕一直不太明白那種感受。他是用大腦控制整個人,因為大腦發出了指令,這個時候要一頓燭光晚餐。晚上要纏綿要激情。身體聽了大腦的話,就去做那些事情。
在遇到和程希嵘最初的相處之中,馮奕也以為大家都是這樣的。他聽了程希嵘所謂的“內心”,一點都不明白,不知道那是怎麽做到。
直到看到程希嵘被困在火海之中,馮奕在衆人的阻攔中掙脫了手腕上的一層皮,他才感受到第一次。疼。胸膛裏有一把刀子在戳,疼到絲毫不在乎自己脫臼的手腕。
徹骨的疼之後,他就更不理解被輕輕柔柔的枝條觸及心髒的感覺了——一定要這麽慘烈刺激,才能走到內心裏。那些軟柔的情,從哪裏産生的?
馮奕擡手,掌心貼在胸膛上。
好像就是這裏。心髒在跳動,一下一下,頻率和自己看到的那顆鮮活內核一致。
當年,程希嵘就是這種感受嗎?他在酒吧中看自己唱歌,點了花酒送到臺上,就是現在這樣的心情嗎?
自己當時為什麽就沒能理解呢?怎麽就到了現在,什麽都來不及了,才明白過來?
程希嵘拍完那兩場獨角戲,等着謝志英一句“可以過”,從來沒有這麽期待過收工。好在臺詞只卡一次,拍得還算順利,沒有再繼續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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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志英又看了一遍監視器,樂滋滋的,嘴巴都合不上了,跟旁邊的程希嵘說道:“我感覺啊,我可真是找了個寶!”
程希嵘笑笑,沒說話——連呼吸都想省了,讓別人替自己來做。
場務遞過來一瓶水:“又租了個房子,兩室一廳高檔裝修,空調和淨化器都有,就是跟劇組大本營有點遠。”
程希嵘随口應道:“都行。”
場務松了口氣:“那行。司機在等着了,先去酒店拿你的行李吧!”
程希嵘問謝志英:“謝導,我能走了嗎?
謝志英攬着程希嵘的背:“辛苦了!晚上好好休息!”
程希嵘沒躲,實在是沒精力。他扛着謝志英這幾巴掌,回頭跟場務說道:“也沒什麽東西,你去拿過來就行了。”
場務看他臉色不好,應了一聲:“那讓司機先送你回去,我跟你一起。”
程希嵘點點頭,剛走出去,突然想到:“房子有浴池嗎?”
“有。下午已經擦洗過了。”
下了戲要泡澡,這是程希嵘的習慣。不管在劇組被虐成什麽樣子,回去在熱水裏泡一會兒,疲乏能去一半。以前他的體質好,大概也跟這個習慣有關。
程希嵘還是很滿意的,直到進了商品樓的電梯,随着上行帶來的失重,一陣心悸掠過。他才發現自己好像忽略了一個問題。
就是這具身體,多半會是在晚上發病……尤其白天勞累過度,晚上出意外的可能性就更大。在劇組裏的時候,旁邊都是人,有馮奕和謝志英知道自己的底細,還好一些。晚上真發作起來的話……
獨居是很危險的。
之前他完全沒有考慮這個問題,還以為自己接下來還是要和傅洲一起住。傅洲的機敏程度,程希嵘完全放心。被傅洲照顧過幾次,程希嵘知道他有多細心。
沒料到會是這個局面。
程希嵘的腳步頓了下來。場務大步流星已經出了電梯,走了兩步才發現身邊沒人了,回頭看他:“怎麽了?”
也不能再找人跟自己同住吧?別說是找不到這樣的人,就算是真有,自己能開這個口嗎?前邊提出要求,後腳不一定有人說小老板有什麽怪癖。
女性不合适,對對方的名聲有損。男的就更不合适了,對自己的影響太大。要是有個助理就好了……
程希嵘搖搖頭:“這電梯不太穩。“
場務以為他是挑毛病,怔了一下才應道:“好像是有點。不過這房子是學校的房子,質量都很不錯的。容積率也低,綠化也好,就是給那些教授啊什麽的福利。”
一長串說完,程希嵘笑道:“你像個中介。”
場務講了個網上的段子,說如何取一個日本名字,答案就是“房産中介”。說完就開始掏鑰匙,場務一邊開門一邊說道:“就是這裏。你先喝口水什麽的,我去給你拿東西。”
“辛苦你了。”
等場務走了,程希嵘準備關門,猝不及防被一只手卡在門上,頂住了。程希嵘錯愕,透過門縫往外看,見馮奕站在那裏,眼睛邪性,一身酒氣。
他是泡在酒壇子裏了嗎?
程希嵘皺眉,沒松開手:“有什麽事?”
馮奕打一個酒嗝,打到一半居然給憋了回去,擡手隔空點着程希嵘:“又回去了……怎麽就又回去了?”
“你說什麽?”
馮奕靠在門上:“不是說好了,下了戲等我嗎?怎麽跑這來了?這破房子!我本來想邀請你到我家住的,阿姨做了一桌好吃的,浴室也放好了洗澡水。唉……我等了半天。”
累了一天,程希嵘沒心思去應付一個酒鬼,直接問道:“有事說事,不然我要休息了。”
馮奕擡手,示意他不要着急:“有。真得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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