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1)

孟元元眼看着比自己先一步出去的賀勘, 他的身形高挑,正好?擋在她與賀滁之間。因着他垂下衣袖的遮擋,自己的那把阮只看得?見?半邊面?板, 一段柔和的圓弧,上頭的螺钿在光線下閃耀, 美輪美奂。

賀滁的目光終于從阮鹹上移開,落在面?前的年輕男子身上:“元娘?”

這才往站在樓梯口處的女子瞥了眼,一身碧色,看上去溫婉安靜。似乎也在心中猜到了她的身份。

“是?, ”賀勘不亢不卑,眸光在阮鹹上一掃而過, “是?她娘的遺物。”

賀滁眉間皺了皺,眼底明明就是?不想放手。如今, 一般的金銀財寶已經入不了他的眼, 他現在想要的更像是?一種?境界, 被人稱頌為名士。手裏這件阮鹹已有兩百年的歲月,經久的沉澱,讓它渾身散發?着迷人的底蘊,任何一個名士都會移不開眼。

“據我所知?, 這把琴百年前已經消失,無人知?其蹤影, 你母親緣何得?來?”他問, 看去樓梯口的那抹身影。

聞言, 孟元元先是?對人行了一禮,随後落落大方走上前來:“大人說的沒錯, 百年前天下大亂,彼時無數珍寶不知?所蹤。其中大部分, 更是?流落出大渝。”

話音一落,賀滁臉上凝重起來。他自是?知?道那段歷史,兩朝皇權更疊,兵禍災亂,民不聊生,無數的文?化瑰寶在那段時候泯滅。想想着實可惜,那些可都是?輝煌的傳承。

孟元元見?人不說話,抿下嘴角接着說:“螺钿紫檀阮鹹并?非偶然所得?,而是?家父多年的尋覓,最後在南洋一處島國上找到,當時琴已經不成樣子,好?在後面?修複好?了。家母自幼習阮,恰是?我出生時,父親送給母親的禮物。”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這阮是?她孟家光明正大尋回來的,甚至可以?說是?父親救了這把阮;再者,這是?夫妻鹣鲽情深的見?證。賀滁挂有名士美名,自然做不出這種?生搶生斷的惡事。

賀勘眼睛眯了下,面?上不變,對賀滁道:“伯父,那場亂事流出去不少?瑰寶,這個我也知?道。”

“是?啊,不少?呀!”賀滁語調中滿滿的遺憾,不知?是?為那些瑰寶,還是?手裏這把琴。

賀勘往人臉上看了看,唇角微微張啓:“不過,我也查到了幾件現在的下落,要說尋回來也不難。”

“哦?”賀滁來了興致,臉一擡問道,“說來聽?聽?。”

賀勘颔首,一派後輩對長輩的禮數:“我會細細寫下來,交給伯父過目。只不過,要派船出海一趟,畢竟大多在東洋與南洋。”

“這個自然。”賀滁笑,他堂堂市舶使,派船出海,這不輕而易舉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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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對于這個堂侄兒,他總覺得?人穩當,說出的話必然是?可信的。就算以?後沒有他的提攜,相信也是?大好?前途。

“還有,”賀勘走到桌邊,給瓷盞斟滿茶湯,“伯父這次在家中教了我許多,您此番去權州上任,侄兒也有東西送您。”

他給樓梯處的興安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轉身下了樓去。

“教你些東西,也是?想讓你知?道以?後該怎麽走。”賀滁長輩的口吻,眼中有着贊賞之意。要是?說與家中那幾個不争氣的聽?,能有一個聽?進去的?

“總要謝謝伯父,”賀勘雙手敬茶,送到賀滁面?前,“侄兒得?到一副吳丘子的廬山圖,贈與伯父表謝意。”

“那臭脾氣的道人?你有他的畫?”賀滁雙眼發?亮,當即放下手裏阮鹹,接過了面?前茶盞,“他如何肯給你?”

賀勘餘光在阮鹹上一掃而過,溫文?退後一步:“機緣巧合罷了。”

一番話下來,賀滁有了興致,不管是?對去尋找那些流落的珍寶,還是?面?前名家的畫作,說着自己的見?解。而面?前的晚輩很是?會聆聽?,也會适時請教他,讓他很是?舒心。

沒一會兒,興安上了二層,走過來将一幅卷軸交到賀勘手上。

“興安,把桌上收拾了。”賀勘接過畫軸,手指一勾解了捆綁的線繩,展開便往桌面?上鋪開。

興安也利索,當即抱起阮鹹沖着孟元元就送了回去。

孟元元雙手接過,阮鹹落入懷中的時候,心也跟着落了回去。不知?為何,覺得?這阮似乎重了些。

那邊,賀滁得?了別的,也就沒再說什麽。一把阮鹹,真的弄到手,傳出去是?他從侄兒的女人那裏搶的,得?不償失。再說,以?後的京城賀家,還指不定要靠着身邊的賀勘。

見?賀滁與賀勘正研究着那副廬山圖,不再去管其他,孟元元便欠了下身,遂沿着樓梯回到了一層。

短短的從南岸到北岸,事情發?生在極少?的功夫,可她覺得?像過了很久似的。

她抱着阮,手指發?緊。若是?方才賀滁想留下着阮,她一定不會放手,雖然知?道對方權貴,并?不将她放在眼中。

只是?賀勘的出手倒在她意料之外?,與他之間,說好?聽?點兒他不會幹涉她,難聽?點兒他從來對她就不在意,管她是?做了什麽,失去什麽。而且還是?将來他需要借力的京城賀家,他沒想過會因此而惹怒賀滁?

興安跟在後面?:“少?夫人,先回房坐坐罷,一會兒船就會到北岸。”

孟元元應了聲,悄悄舒了口氣。

船到了北岸,已是?晌午,風較之前小了些,碼頭上寥寥幾個人忙碌着。

孟元元剛準備下船,一個下人端着托盤進來,上頭擺着兩盤菜肴,一碟爽口小菜。進來也不多說話,對她彎彎腰,随後一樣樣的擺到桌面?上。

“娘子請用。”下人說完,退出了房去。

房門剛一合上,又被人重新從外?面?推開,這次進來的是?賀勘。

他站在門邊,看去桌上盤碟:“回府還有一段路,用過午膳再回罷。”

孟元元往前站了站,眼睫呼扇兩下:“适才多謝公子解圍。”

到底有他開口,事情才這樣順利。也不知?他那副吳道人的畫,是?原本就要送賀滁的,還是?幫她解困而為之。總之,這聲謝是?必要的。

她在他面?前作了一福。

賀勘垂眸,看見?女子微曲的腰身,烏亮的黑發?,明明是?很近,觸手可及,可就是?覺得?生疏。她說謝他,可這些不是?夫妻間該做的嗎?

那麽旁人家夫妻如此情況下會怎樣?妻子定然會覺得?委屈,繼而訴苦,纏在丈夫身邊輕聲細語的,讓人去哄。是?這樣嗎?

他不知?道。因為她沒有跟他訴苦,更不會纏着他,甚至臉上看不到一絲委屈。

“謝什麽,”賀勘收回思緒,撩袍坐在桌旁,“本就是?你的東西。”

孟元元的目光随着他動?。

這話說的倒也沒錯,只是?今日若他袖手旁觀,結局還真說不定。而且,他當着賀滁的面?,叫了她的名字,不怕傳将出去,耽誤他議親?

她走到桌邊,見?到桌上擺着兩雙筷子,心內些許疑惑:“公子不用陪同賀大人?”

“京裏來了人,大人正在處理,你坐罷。”賀勘簡單道。

孟元元想了想,提着裙子坐去了對面?,手裏拾起筷子分成兩雙,其中一雙擺去賀勘面?前。

一素一葷一湯,簡簡單單的菜肴。

“我要跟着船往下走一段,指不定哪日回來,”賀勘先開了口,細長的手指捏起筷子,“回頭你跟淑慧說一聲,我回來就去看她。”

孟元元端着瓷碗嗯了聲,這是?第一次和賀勘兩個人吃飯,莫名覺得?哪處都不對勁兒。

她捏着調羹舀了百味韻羹,随後送進嘴中。軟滑的湯羹在口腔裏融化,無比鮮香,尤其是?細膩的魚肉,當真美味。

好?吃的東西總會讓人心生愉悅,孟元元亦然。許也是?餓了,便就端着碗靜靜進食,不言語,姿态端秀。

賀勘瞅着她吃的好?,盯着自己面?前的湯碗,似在思忖真有那麽好?吃?想着,卻也舀了一些送進嘴裏,還特?意在舌尖品了品。

确實,是?很好?吃。

“你是?一路背着這把阮到州府來?”賀勘放下調羹,要說那阮琴重也不重,只是?背在身上有些費事,尤其孟元元抱着的時候,總感覺比她半個人還高。

孟元元放下瓷碗,不自覺揉了下右臂:“是?。”

那是?剩下的唯一一件和家人有聯系的東西,怎麽可能放棄?而且,她不知?道這兩年自己模樣變化大不大,希冀着萬一在某處,父親或是?大哥認出這把阮。

賀勘發?現了她的小動?作,想到那日她手臂腫的厲害,不知?是?不是?加重了舊傷:“前些日子忙,等我送走伯父,回頭你将家裏的事再同我講講。”

“好?。”孟元元應下,心道今日的賀勘話多了不少?。

不過,秦家的事跟他說明白也好?。雖說他現在回了賀家,但是?秦家的多年養育恩他不會坐視不管,後頭還牽扯着秦淑慧。

“元娘,”賀勘擱下筷子,“你的手臂好?了?”

乍然問到自己身上,孟元元下意識擡下右臂:“好?了。”

實則只是?客套的回話,她手臂在紅河縣撞傷過,後面?還沒來得?及處理就帶着小姑逃了出來。加上上回秦尤的狠力攥扯,到現在還能覺出不适感,也不知?是?不是?冬天裏傷處難養的原因。

聞言,賀勘只是?嗯了聲,再沒問什麽。但心底裏覺得?,她用來彈阮的手終是?嬌貴,容不得?留下病根。

外?面?興安敲了兩下門,随後輕推開門扇往裏看了眼:“公,公子……”

待看清裏面?兩人平靜的同桌用膳,心裏的驚訝直接表現于臉上,當即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什麽事?”賀勘側過臉,淡淡遞給人一個眼神。

不由,興安後頸一個激靈,覺得?公子這眼神很不善:“賀大人讓公子上去一趟。”

說完,趕緊低下頭退到一旁,心中琢磨,這是?自己來得?不是?時候?

賀勘瞅了眼桌上,菜肴動?得?少?,倒是?湯盤下去了不少?,再看看孟元元的那只空了的湯碗,心中了然。

他起身,從桌前離開,随後出了房門。

人一走,孟元元也抱起阮鹹,準備下船。

興安連忙過去接過阮來,小心拿着:“風大船晃,我幫少?夫人拿罷。”

剛上到一半樓梯的賀勘回眸看,就見?着自己的小厮抱着孟元元那把金貴的阮走到過道。唇線一抿,郜英彥可以?動?,連興安都可以?動?,唯獨他不行麽?

天冷的厲害,尤其是?風大,幾乎刮得?人寸步難行。

下到渡頭上,賀家的馬車等在不遠處的道兒上。興安頂着風跑過去,麻利的擺好?馬凳。

孟元元身上一件半舊的鬥篷,被風扯得?胡亂翻飛,她一手抱阮,一手擋在額上,避免被風沙迷了眼。

“少?夫人,劉則昨日來過,讓我給你捎話兒,說劉四嬸的腰疼好?了,你給的藥方很管用。”興安站在馬車一側,幫着拉開車簾。

“劉則來過?”孟元元聞言一頓,一只腳正踩上馬凳。轉念一想,大概賀勘給自己的那封信,便猜到了一二。

難怪他與自己說了許多,還說回來之後再詳細知?道。看來,應該是?劉則與他将秦家事大體說了。可是?自己信上,并?沒詳細提抵債契書的事,那麽他那邊知?道具體嗎?

興安忙點頭:“還讓我代為問好?。少?夫人,你這是?還懂醫術啊?”

“自然不懂,”孟元元笑,這興安說話總是?讓人覺得?輕快,“以?前我父親的夥計,因為船上勞作免不了傷到腰,就尋到了這個方子。”

當初自己從父母那裏學來的點滴東西,如今也算是?能幫到旁人。

又說了兩句,她便進到車廂內坐好?,厚重的門簾在眼前落下,隔擋了外?面?的光線。

船上,賀勘站于樓閣二層平座,正好?将渡頭的景致收入眼底,包括那輛漸行遠的馬車。

閣內,賀滁端坐太?師椅,一字字看着手中的紙,上頭皆是?賀勘提到的流失珍寶,以?及現在去處。看到滿意處,便是?點幾下頭。對于他來說,知?道下落就好?辦,派人去尋,哪怕花重金也是?值得?。

“方才的娘子到底是?何人?”賀滁将紙疊起,小心收入繡內,眼光往平座走進來的青年看了眼。

賀勘走到人身旁,腦中映出碧色的身影:“孟氏,秦家時,父母為我說的妻子。”

“難怪,是?個有才情的女子。”賀滁眼中一抹了然,人都說這堂侄兒克己修身,在府中沒有女人。若是?養家妻子的話,倒也正常,畢竟男大當婚,人之常情。

下人端着托盤進來,一方精致的長壽枝紫砂小茶爐擺上桌面?,爐膛中添着兩塊熱炭,紅彤彤的。

賀滁示意賀勘坐下,自己提起桌上相配的壽桃茶壺栽到爐口上:“品茶罷。”

“謝大人。”賀勘颔首,撩袍坐與賀滁身旁。

“沒有外?人在,不必大人大人的喊。”賀滁一笑,捏着銀勺往茶壺中散入茶葉。

賀勘稱是?,伸手擺好?茶盞。幾日的陪同,他看出賀家和京城宗家的差距,往年聽?說也有往來,但不會像今年這樣顯得?密切,更不說賀滁專門留在府中給老太?爺過壽。

“伯父去權州任職,可也是?三年為期?”他問,也可以?說更像是?請教。

賀滁欣賞性?情謙虛的後輩,會提點一二:“這最終要看官家的意思。你是?不是?想起了陸司使?”

聽?到自己外?祖父被提及,賀勘面?上無波,只提起已經開水的茶壺:“十?年前的事,好?多些都已經忘了。”

“天有不測風雲,忘了也好?。當初官家震怒,你也跟着受了牽連。”賀滁道,不由往賀勘臉上看去,“莫要對家中有芥蒂,都過去了。”

賀勘自在從容,起身來給賀滁倒茶,眼底自來一片清淡:“知?道了。”

十?年前啊,怎麽可能說忘就忘?那可是?幾十?口的人吶!

便随着呼嘯的冷風,大船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茫茫在江水上。

孟元元一趟郜家之行,回到賀府時已經是?過晌。

風稍小了些,暈黃的日頭挂着西山頭,随時被吞下去般。

她從小門進來,與這裏守門的小厮已算熟悉。進門時,往人手裏塞了一包炸果子,當做謝意,對方笑呵呵的接過。

“元娘子。”

孟元元才走出幾步,那小厮跑着追上來,小聲道:“今日大早,融少?夫人院裏的人來打聽?過你,是?不是?找你有事?”

融氏?打聽?她?

“我知?道了。”她對人感激一笑,和融氏,她自認無甚交情,且上次秦尤的事,跟融氏處置不當關系很大。

很快,沿着走了幾次的小道兒,回了輕雲苑。

才到院門口就聽?見?裏面?的說笑聲,其中有一個聲音很熟悉,就是?融氏。

竹丫見?孟元元回來,快步從正屋檐下跑過來:“元娘子,你回來了?慧姑娘剛吩咐我去接你。”

“姑娘還好?嗎?”孟元元看去正屋,那聲略顯尖銳的笑聲,讓人聽?了有些心神不安。

竹丫點頭:“好?的,今兒還被趙姑娘拉出去走了一圈,才将回來。”

小丫鬟認真回話,怕自己手裏粗拉,也就沒去接孟元元手裏的阮鹹。

孟元元聽?了,眉間皺了下。今日風大格外?冷,秦淑慧身子弱,出去走動?有些冒失,就怕剛養好?再病倒。可一想,小姑娘這年紀正是?好?動?,在屋裏卻是?憋得?慌,怕是?心裏也擔憂拒絕別人不太?好?。

她穿過天井,進去正屋,甫一邁過門檻,東間裏的笑聲更加清晰。

“喲,元娘子回來了?”正站在東間門旁的融氏喚了聲,眼尖得?很,“外?面?冷罷,快進來暖和暖和,趙小姐也在呢。”

“融少?夫人。”孟元元微微颔首做見?禮。

既然人都叫她了,她也不好?拒絕,更何況還拉上了趙姑娘。她一轉身,雙手将阮交給竹丫,後者萬分小心的接過。

孟元元解了鬥篷,搭在門旁衣架上,随後在牆邊銅盆中淨了手,這才擡步走進東間去。

甫一進去,坐在裏面?的兩個小姑娘就看了過來,除了秦淑慧,另一個大概就是?那位趙小姐,兩人年紀看着也是?上下差不多。

“嫂嫂,你回來了。”秦淑慧從床邊站起來,欣喜的喚了聲。可剛一叫出口,似乎想起了孟元元的提醒,在外?人面?前不要叫嫂嫂。

已經叫出了口,自然是?收不回來,融氏和趙小姐俱是?看着孟元元。

趙小姐臉上沒有什麽不妥,畢竟已婚女子在她們姑娘眼中,都是?成為嫂嫂的。而融氏則是?眼睛一亮,嘴角不由翹了起來。

“嫂嫂?”融氏笑笑,略尖的聲音像是?拉家常般問,“元娘子對慧姑娘這般細心照顧,這樣的好?嫂嫂哪裏找?”

話音剛落,秦淑慧眼可見?的淡了笑意,想出口做補救,又怕錯上加錯,只能無助看去孟元元。

孟元元緩步進來,靠在牆邊站下,一身碧色正映着一旁花架上嬌粉的長春花。

“怎能不細心照顧?”她看着秦淑慧,給了一個安心的笑,“淑慧自小體弱,尤其到了冬日,幾乎不敢出門。”

一聽?此話,趙小姐臉上露出擔憂的表情,去拉上秦淑慧的手,歉意道:“淑慧,我方才不該拉着你出去。”

“不礙事,只在避風地方走了一會兒,我也穿得?多,凍不着。”秦淑慧無所謂笑笑。

兩個小姑娘靠的近,幹脆又挨着一起坐下。那邊的融氏後牙一咬,自己這一問,沒想到被孟元元輕飄飄扯去了秦淑慧體弱上。

“元娘子你看,這倆姑娘可真能說道一塊兒去,”融氏笑起來,打趣一般,“等将來成為親戚,那可就更方便兩人玩耍了。”

親戚?孟元元不禁看去融氏,臉上唇角淺勾。連秦淑慧也疑惑的看着,趙小姐反而沒多大反應。

也不等旁人開口相問,融氏自問自答的笑道:“萬一賀趙兩家結了親,那不就是?親戚了?到時候兩人還是?姐妹呢。”

她呵呵的笑着,每一個字都是?對兩家聯姻的美好?期盼。

“融嫂嫂,莫要亂說。”趙小姐趕緊道,畢竟牽扯到自己家姐,說道多了并?不好?。

再者,這位元娘子可是?賀勘在外?時,娶的妻子。

“你瞧瞧,”融氏故意拿手搭上孟元元,靠到她邊上,“這是?喜事,還藏着掖着的。”

孟元元心中輕笑,原來如此。融氏大清早打聽?自己去向?,如今又等在這邊,就是?跟她來說賀勘要和別的女子議親?

其實她也不明白,為何融氏總為難她?就算上回被藍夫人罰去跪祠堂,說到底是?融氏自己行事出錯,才致使後來鬧大,難道是?因為賀勘?

若是?那樣,可要叫這位二夫人失望了。賀勘與誰議親,都與她無所謂,左右這段姻緣她匹配不得?,自己有更重要的事去做。秦尤的抵債契書既然不作數,她日後便不會再忌憚,只等小姑好?起來。

夫妻,自然是?相互間的和睦尊重,她和賀勘既然做不到,也不會死賴着纏上。一輩子委屈冰涼的過活,不如自己随心過自己的。

見?孟元元只是?輕輕巧巧站在那兒,含笑聽?着并?不搭話,融氏好?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心中火氣蔓延。前日她可是?一直跪到半夜,差點凍死在祠堂,不是?拜面?前孟元元所賜?

另外?兩個是?小姑娘,不會把婚嫁議親拿出來說,畢竟關乎家中教養。

融氏不死心,眼珠子轉了轉:“趙家大姑娘,我見?過一回,果然是?名門的閨秀,人品端莊,知?書達理。聽?趙夫人說,年後十?六了?”

“是?,”趙小姐點頭,“家姐春天生的,過了年正好?。”

“真好?的年紀。”融氏呵呵笑着,餘光不時注意着孟元元,“年後,我們家大公子會進京春闱,正好?會經過隆德府。”

這話問出來,趙小姐不搭話了,只是?笑着。

融氏說着,眼中幾分得?意。她就不信孟元元聽?不出她話裏的意思,賀勘途徑隆德府必然是?要去拜訪趙家,到那時候順理成章的就和趙家大小姐見?上。身為元配妻子,哪個受得?了?

“元娘子,你知?道隆德府嗎?那邊刺繡很是?有名,湖光山色的盡出美人。”她自說自話的,專往人心頭敏感處上紮刺。

“是?知?道,”孟元元淺笑回應,明亮眼睛映着澄澈,“但不曾去過,融夫人樣樣知?道清楚,定然是?去過的罷?”

融氏一噎,半張着嘴不知?如何回應。她自然是?沒去過的,不過是?因為過來這邊,特?意問了自己男人。

孟元元也不看她,反而看去床邊坐着的趙小姐:“不過看趙小姐本人,确實羨慕那片養人的水土。”

她說話落落大方,柔軟的聲音讓人聽?了平添好?感。

女兒家的被人誇獎美麗,總會心情愉悅。趙小姐亦是?,聞言臉頰微微泛紅:“娘子真會說話。”

“對對,”融氏忙不疊的插上話來,步子一邁到了中間,“趙大小姐更是?大美人,整座隆德府都出名。”

話音落,趙小姐沒與人搭話,臉上的笑淡了些。

孟元元往融氏掃了眼,這半天下來,她的不搭理完全沒有擋退融氏,反而就差直接明說出來:“融夫人這樣熟悉趙大小姐,可見?你們之間情誼非同一般。”

口口聲聲趙大小姐,那種?自己往上貼的親熱感,還真是?讓人不适,就沒想過言多必失?

融氏臉上一僵,眸中飄出一抹陰冷。她自然不會與趙大小姐有什麽交情,只是?想盡快扯下這村婦的僞裝,而急了些:“這不是?衆所周知?的嗎?誰人不知?道。”

“不妥的,”孟元元輕輕搖頭,軟軟的聲音絲毫讓人覺不到攻擊,“姑娘家的,還是?不要随意說道的好?,名譽二字有多重,咱們都知?道。”

那邊,趙小姐臉上帶着贊同。方才融氏左一句趙家,又一句趙大小姐,她聽?着心中已經很不舒服。家姐如何,還輪不到一個外?人來置喙,話裏話外?的,好?像家姐整日抛頭露面?一般。

“家姐一直都待在家中,只是?我年紀小,才跟着母親出來。”趙小姐終于忍不住開了口。

就算家姐和誰議親,又關這位庶二夫人何事?這種?事都是?定下了才擺到明面?上,如今說出來不是?壞家姐名譽?

這樣看着,融氏連秦家的女眷都不如,人家還知?道避諱,不随意說道。甚至這位元娘子幾番不語,都沒能阻止融氏胡說。當真可惡。

到這裏,融氏腦中嗡的一響,後知?後覺的回過味兒來。感情她自己認為的窮追猛打,實際是?孟村婦一步步以?退為進,引着她掉入套子。

可是?認知?到這點的時候,已經晚了,趙小姐已然也是?覺得?她有錯,拿着人姑娘亂說……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融氏讪讪一笑,趙家何等貴客,哪敢得?罪,趕緊道,“是?我沒管好?這張嘴,我真沒想……”

“兩位姑娘,想不想做穗子玩兒?”孟元元開口,幹脆的打斷融氏的解釋,“我去了趟南城,回來捎了些好?看的絲線。”

說着,她從腰間取下一個腰帶,抓出一把五彩絲線。

“好?啊,”秦淑慧高興道,拉着趙小姐的手不無炫耀,“咱倆互相教自己會的花樣罷?”

有了好?玩的,總比聽?融氏胡說八道的好?,趙小姐笑着答應:“那就開始罷。”

孟元元從壁櫥上取下笸籮,連同絲線一起放到桌上,供兩個小姑娘做活計。

三個人站在桌前,不時探讨一聲,完全忘了房中還有一個融氏。

融氏氣得?牙癢癢,她怎麽也不會料到,自己居然得?罪了趙小姐,這下連趙夫人那邊,怕是?她也去不成了。

“融嫂嫂,”驀然,秦淑慧喚了聲,擡臉看去還賴在房裏的融氏,“你适才說還有事的,別耽誤了。”

小姑娘的聲音不高也不低,清清脆脆。

融氏嘴角抽動?兩下,眼底不禁又暗沉一分。本就氣得?發?惱,這廂聽?到的不就是?一句逐客令?她當場想發?作,只是?寄住在賀家的姑嫂倆,還不知?道能住幾天,一個個的開始往她臉上踩了。

可是?她又不敢真的發?火,始終對于賀勘,她是?忌憚的。只能把所有火氣生生咽回肚子裏,狠狠跺了兩下腳,陰沉着臉離開了房間。

屋裏沒有一個人起身相送,只當是?沒看見?。

孟元元看眼晃動?的珠簾,融氏等了半日,怕是?自己也沒想到是?等了一肚子氣。再回過頭來看秦淑慧,人和趙小姐邊說話,邊理着絲線。

可能別人不知?道,但孟元元明白,剛才的那聲逐客令,這個膽小的小姑是?蓄了多大的勇氣。瞧那雙猶在僵硬的小手,就能看出。

她嘴角緩緩勾起,第一步是?艱難的,秦淑慧肯邁步就好?,一味膽小退縮,只會讓人得?寸進尺。

這廂,融氏氣呼呼的出了輕雲苑,一出垂花門,冷硬的寒風直面?沖來,刮得?她一陣頭暈目眩。

邊上的婆子趕緊伸手将人扶住,提醒了聲:“夫人,小心腳下。”

“不長眼是?罷!”融氏正是?滿肚子氣沒處撒,借故狠狠推了一把站在門旁相送的秀巧。

秀巧一個趔趄,後背撞到門板上,疼得?哼唧一聲。一個奴婢也不敢說什麽,只能忍痛退到一旁道歉。

“賤婢!”融氏罵了聲,扶着婆子的手走下臺階,逐漸走進黑暗中。

門下,秀巧掉下淚來,咬牙切齒啐了一口:“一個不入流小官家出來的,有什麽好?橫的?”

“行了,她又聽?不見?。”吳媽在一旁陰陽怪氣笑了聲,湊到秀巧耳邊小聲嘀咕着什麽。

“真的?”秀巧将信将疑,卻也冷哼了聲,“那融夫人不得?氣死?說起來,她也算官員家出來的姑娘,就這一點兒度量。”

“七品的地方小官罷了,”吳媽撇撇嘴,往正屋看了眼,“瞧着都比不上紅河縣來的這位。”

她倆說的人正是?孟元元,這一個月的相處,也算是?看出來,秦淑慧或許好?拿捏,可那個跟來的娘子卻不行,瞧着嬌嬌弱弱的,其實肚子裏是?個有主意的。

冬日天短,才用過晚膳,天已經黑透。

呼嘯了一整天的風總算歇了,映在窗紙上的樹影停止了搖曳,難得?有了清淨。

夥房,孟元元站在爐子前,手裏抱着一個瓷罐。面?前,爐子上栽了一個砂鍋,正好?咕嘟嘟的滾開,升騰的熱氣裹挾着老姜香氣,彌漫開來。

她在煮姜湯,總擔心秦淑慧出去走那一趟會凍着,不管有沒有事兒,先提前喝姜湯預防着。

蹲在地上添火的秀巧,此時噗嗤笑出聲來,擡手往爐膛中送了一截木塊。

孟元元看人一眼,也不多問,用調羹舀了紅糖撒進砂鍋中,而後拿筷子攪了攪。

見?她不說話,秀巧先是?憋不住了:“元娘子,你知?道今兒融夫人從咱輕雲苑回去,發?生了什麽事?”

“不知?道。”孟元元笑笑,順着人往下說着。

秀巧臉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嘴角都樂得?咧到了腮幫子:“出大事了,鬧得?全府都知?道了。”

孟元元聽?出話中的幸災樂禍,遂轉身把紅糖罐放回桌面?上:“我不太?出去,什麽都是?你們跟我說的。”

“那倒也是?,”秀巧嗯了聲,放下手裏爐鈎站起身來,“融夫人,被二公子趕出了正屋……”

孟元元一邊往碗中盛姜湯,也就知?道了融氏的事。人從輕雲苑回去後,憋了一肚子氣,看什麽都不順眼,好?容易回到院子,又瞧見?自己男人摟着婢子在正房的床上滾……

這樣的事,她不想多聽?,奈何秀巧一個勁兒說得?沒完。後面?融氏不敢鬧大,竟是?委委屈屈的生生忍下,畢竟平時外?人面?前,那可叫一個夫唱婦随,和諧美滿。

孟元元心中一哂,也不知?這樣扮給人看的夫妻恩愛有什麽意思?

她端着姜湯,正要往正屋裏送,吳媽過來說,藍夫人讓她去趟朝裕院。

“朝裕院?”孟元元看去院中等候的銀嬷嬷,猜不透藍夫人找她做什麽?

沒空多想,放下姜湯,她摘下圍裙便跟着銀嬷嬷去見?藍夫人。

孟元元很少?出輕雲苑,這也是?第一次來朝裕院,一路上她只是?安靜的跟着。

前頭,銀嬷嬷見?人這般安靜,一句話不問,不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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