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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六, 離着?年節僅有?三四?天。

好似這兩日的嚴寒褪去了很多?,窗外的玉蘭樹,隐隐的能看出枝條有?了點兒油亮, 大概已經感受春日即将來臨,那些早早醞釀的花骨朵開始躍躍欲試。

郜家正屋裏好不熱鬧, 孟元元在西廂都能聽見郜居的大嗓門兒。

年底了,郜家作為東家,在給夥計們發賞錢,忙碌一?年讓大家夥兒都過個好年。也會?制定一?下明年出海航運的事。

郜夫人不想在家聽一?幫大男人吵吵, 便帶着?孟元元去外面喝茶。

臨江有?一?座新建的二層茶樓不錯,兩人就去了那處。在二層坐下, 開窗能看見茫茫江水,也能遠眺西面的倉庫。

冬陽普照, 江水上起了一?層霧蒙蒙的水汽, 兩葉小舟從水上飄過, 此景宛如畫般。

孟元元記得,小年夜那晚,她與賀勘就是在正對?着?的江北岸,一?起擁在船頭, 看那漫天的燦爛煙火。

直到所有?煙花放盡,他把她送回?了南城的郜家, 當時郜家人都已入睡, 那開門的管事十分詫異, 誰三更半夜來敲門。

“這兩日怎沒見着?你家相公過來?”桌對?面,郜夫人咬着?一?塊點心, 桌邊是她剛買的東西。

孟元元從窗外收回?視線,手一?勾關了窗扇:“可能有?事情要做罷。”

自從小年夜之後, 賀勘的确沒再來過,也沒讓人給她送信兒。有?時候,她也不免會?去猜想,他在做什麽。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不知不覺的開始會?惦記他。

郜夫人噗嗤笑?了聲,抿了一?口茶:“我家姑娘這麽好,跑不了他的。也是,還有?幾日過年,肯定許多?事情要忙,你看你阿伯和英彥,也是這樣。”

孟元元柔柔一?笑?,手指尖捏上茶盞,垂眸就見着?盞中伸展開的茶葉。

“不過說回?來,我還是想讓你留在家裏過年,”郜夫人道?,“畢竟,有?人陪着?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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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孟元元道?。

“不成,”郜夫人擺手,“你那相公能依?”

孟元元也知道?是郜夫人說笑?,便也跟着?笑?了笑?。

郜夫人放下茶盞,臉色認真起來:“适才家裏人多?太亂,我才拉你到外面來。我昨日去古家走了一?趟,你知道?古夫人居然和賀府的一?位夫人相識。”

“賀府?”孟元元問了聲,賀府中大小的夫人算起來不少。

“叫融夫人,”郜夫人接着?道?,仔細往孟元元臉上看了看,“是你相公兄弟的妻子。”

融氏,孟元元怎能不認識?

要說這洛州府,如此看起來也不怎麽大,來來回?回?的人都能牽扯上。

“是,在賀府的時候,與她見過幾面。”孟元元簡單道?,也不多?說什麽。

她這樣,倒讓郜夫人一?急,忙道?:“你呀,別不把她當回?事兒。等你回?到賀家,可小心提防着?她些。”

聽到這些提醒的言語,孟元元便知融氏沒說什麽好話。她就不明白,自己從不想去招惹別人,偏得有?些人就喜歡湊上來,難道?之前吃的苦頭不夠麽?

“我省的。”她對?郜夫人一?笑?。

郜夫人總歸是個直爽性子,嘴裏藏不住話,不說出來能憋死:“還有?,下回?你相公來的話,你好好問問他,別的就只是花言巧語騙你回?去。”

“騙我?”話到這裏,孟元元察覺出不對?勁兒,“她說了什麽?”

樓梯口傳來噠噠的腳步聲,茶博士提着?水壺上來,走到桌前,掀開茶壺蓋,往裏頭續了些水,水氣袅袅升起。

郜夫人對?茶博士道?了聲謝,目送人走開,這才看去桌對?面的孟元元:“你且實話與伯母說,賀勘真的讓你做正妻?”

孟元元唇角抿平,随後點了頭:“是。”

他說過,在紅河縣便說過。如果以前都不算确定,那麽小年夜的船頭上,他給了她最?清晰的答案:護我妻元元一?生安康。

妻,自然是正妻。

“我就說嘛,傳言盡是些胡說八道?的。”郜夫人聽了孟元元的話,這次松了口氣,“昨日,古夫人與我說的時候,可差點兒氣死我。”

孟元元明白過來,郜夫人帶她出來,其實是因為這個:“這話,融氏以前也同我說過,伯母不必在意。拿着?人家隆德府趙家小姐名譽不顧,盡瞎說。”

“趙家小姐?”郜夫人才放下的心,重新提了起來,“古夫人與我說的是京城,賀家本家給安排的一?門親事。”

孟元元正想去提茶壺,指肚攸地被燙了一?下,不由縮手回?來。

視線中是圓鼓鼓的茶壺,她想起在紅河縣秦家時,諸先?生也這樣說過,雖然很隐晦。

“不會?的。”她手落到桌下,嘴角扯了個笑?。

“不會?就好。”郜夫人道?了聲,喝了口茶,“估計那融夫人是故意的,要不然也不會?偏挑着?古夫人來說這話,明擺着?就是給你聽的。你別往心裏去就好。”

孟元元嗯了聲。

她不想去管融氏如何,但是對?于賀勘,她覺得他不會?去議親。不知為何,心中就是會?選擇相信他。

兩人從茶樓裏出來,郜夫人去街上買了不少東西,不管有?用沒用,總喜歡先?買下來。正好,身邊還有?給給她出主?意的孟元元。

翌日,一?輛馬車停在了郜家門前。

馬車上下來一?個十多?歲的少女,身形瘦小,邊上跟着?個六七歲的男童。

管事去叫了孟元元出來,她驚訝的發現是秦淑慧和賀禦,跟着?兩人的是藍夫人身邊的心腹,銀嬷嬷。

“元娘子,”銀嬷嬷先?一?步走上前去,彎腰作禮,“小公子和慧姑娘過來看你來了。”

“嫂嫂。”

“嫂嫂。”

跟在銀嬷嬷後面的兩人異口同聲,俱是欣喜非常。

孟元元趕緊迎下去,看看兩人:“怎麽還跑來南城了?路上冷不冷?”

“不冷,”賀禦搶先?說道?,一?張口便看到豁掉的一?顆牙兒,“嫂嫂,你住在這兒嗎?”

說着?,好奇的探頭往裏看,覺得比賀家小太多?。

見到賀禦擠在自己前面,秦淑慧嘟嘟嘴,跑過去抱上孟元元的胳膊:“嫂嫂,你都不去看我,不想管我了嗎?”

她還記得當時孟元元離開賀家,說會?回?權州,後來知道?二哥又把人帶回?來,當時別提多?高興了。可是等了幾天,人都沒有?回?去,心裏着?實想念。

“你身子好了嗎?”孟元元問,這才拉過小姑來,上下打量。還記得在紅河縣時,賀勘與她說,秦淑慧又有?些不舒服。

如今看她臉上還算好看,嘴唇顏色也鮮亮,便知道?精神不錯,頓時也就放了心。

郜夫人跟在後面迎出來,她心底裏不太喜歡賀家人,不過來的是兩個孩子,倒也覺得可愛,就讓仆人趕緊領着?進?去。

秦淑慧和賀禦進?了郜家,出一?趟門,兩人俱是開心不已。

大門外,孟元元這才有?空和銀嬷嬷說上話,她往後面看了看,長?長?的街道?上只有?行人。

“夫人有?時還惦記着?娘子呢。”銀嬷嬷客氣一?聲,知道?孟元元往後一?看,那是在等賀勘。

只是,人應該不會?過來了,要不然也不會?想出讓弟弟妹妹過來的主?意。

孟元元淺淺一?笑?:“勞夫人惦記,元娘一?切都好。”

“那便好,”銀嬷嬷笑?着?道?,“大公子這幾日有?事,年底裏事忙,大概是去做老太爺吩咐的事罷。”

孟元元應了聲,與人一?起進?了院門。

許久不曾見面,孟元元和秦淑慧,賀禦,一?起在郜家的一?處茶廳說話。院子裏正好養了一?會?小狗,賀禦頑皮,在院子裏攆着?小狗玩兒。

秦淑慧只能站在屋裏看,不争氣的身體,無法長?時間站在外面。

他們能來,孟元元很高興,坐在桌前給他們剝橘子。

桌邊放着?兩冊琴譜,是賀勘讓給她捎過來的。人沒過來,禮物卻?也沒忘。

“嫂嫂,你知道?融少夫人罷?”秦淑慧從門邊回?來,坐到孟元元身旁,“她那日被二公子打罵一?頓,一?氣之下回?了娘家。”

孟元元擡頭,手裏的橘皮放去桌邊:“還在鬧嗎?”

本以為這件事情過去了。畢竟融氏是正妻,又有?藍夫人在後面撐着?,二公子就算不看僧面,也不會?太過,再者這事兒當初也不光彩,怎麽看都不會?再去鬧大。

“是另一?樁了,”秦淑慧眼睛眨了眨,神秘道?,“二公子在外面有?一?個外室,鬧着?要領進?門。融少夫人自然不肯,都哭到了老太爺那邊了。”

孟元元皺了眉,瞪了眼秦淑慧,嚴肅道?:“這些腌臜之事,誰講于你聽的?”

“我,沒有?,”秦淑慧小聲嘟哝,“府裏人都知道?,老太爺罰了二公子,更是直接将那外室給處理?了,人都找不到了。”

孟元元靜默,她不想管別人那些事。只是越發覺得賀家內裏太過複雜,以前只當是高門大戶,如今走進?去才知道?,着?實混亂。

看來應該盡早讓賀勘給秦淑慧請個女先?生,免得她整日去留意這些個亂遭事兒。

秦淑慧好像知道?自己說錯話,趕緊道?:“我以後不聽了,嫂嫂你別氣。”

“氣什麽?”賀禦抱着?小狗進?來,一?下子坐去凳子上,“大哥嗎?他不就是出門幾天,年節那天應該能回?來。”

“出門?他去哪兒了?”孟元元問,适才銀嬷嬷只說事忙,可沒說出門。

賀禦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露了嘴,眼神去向秦淑慧求救。接過秦淑慧回?給他一?個白眼兒,也在氣他嘴巴不緊。

眼見兩個小家夥兒如此,孟元元料定是有?事,心提起幾分。

“與嫂嫂都不說實話了,是不是?”她總是翹着?的嘴角抿緊,眼中滑過擔憂,“他去做什麽了?”

賀禦低下頭,看着?小狗,嘴裏嘟哝出三個字:“巨闕山。”

“巨闕山?”孟元元以為自己聽錯了,想得到确認,“水匪老巢的那個地方?”

他去那兒做什麽?不是都交給了官府嗎?

“是那裏,”賀禦揚起小腦袋,帶着?頗有?些崇敬的眼神,“大哥是去為民除害。”

孟元元呼吸一?滞。為民除害現在哪用得上賀勘?那種地方全是窮兇極惡之徒,對?方有?地形優勢,就連官軍都覺得棘手,他一?個讀書人過去?

“他怎麽會?去的?”她平和下語氣,問道?。

話都說出來了,賀禦也沒有?想再瞞着?的意思:“是祖父的意思,說這件事賀家有?義務盡一?份力。”

孟元元心口發涼,事情哪有?這麽簡單?盡義務可以有?許多?種方法,偏偏送賀勘過去?還是因為這些日子,賀勘為了讓她進?門,而惹怒了賀家的長?輩,他們故意如此?

既然當年都可以放棄他,那麽這些人還有?什麽做不出?

賀勘是有?才學?,年紀輕輕中了秀才。也是因此,賀家才會?接他回?來,他們擅長?利益算計,怎麽會?容許一?個控制不了的人?而賀勘,将來必會?插手陸家的事,這與賀家的利益背道?而馳。

額頭隐隐作疼,她擡手揉了揉太陽穴。那些個權謀算計,她可能并參不透,但是這份詭異卻?明明白白。

而且,他手臂上的傷才好,還未好好休養。

“嫂嫂,你別擔心,”秦淑慧晃了下孟元元的手臂,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二哥會?回?來的。”

孟元元嗯了聲,覺察了小姑的安慰,後知後覺自己是在擔心他嗎?

“對?,”賀禦也接話道?,“我娘已經讓人去儲安院收拾了,給嫂嫂你添置了好些的東西。”

是這樣嗎?可孟元元心中總有?些不安。

臘月二十九,天色陰霾。

孟元元收到了從北城送來的東西,一?只箱子,裏面裝着?幾套新衣,還有?首飾,是女兒家用的東西。

藍夫人安排送過來的,她有?心問幾句賀勘的事,可是仆從什麽都不知道?。

後來孟元元才知道?,賀勘是臘月二十五從洛州出發,去的巨闕山。只幾天就年節,誰會?在這個時候讓家人去那種地方?

她去了一?趟上次和郜夫人去的茶樓,在那兒坐到天黑,始終沒有?船回?來。

剿匪是官家的事,所以有?什麽消息百姓并不太會?知道?,況且要過年了,人去外面走動的少,沒有?多?少巨闕山的消息。

從茶樓裏出來,正碰見郜英彥急匆匆而來。

“兄長?。”孟元元喚了聲,快步跑過去。

“孟家妹妹,”郜英彥正是來尋孟元元的,見到她松了口氣,“課安來信了。”

說着?,從腰間抽出信封,往她面前一?送。

黃色的信封,上頭是穆課安熟悉的字跡,孟元元當即接過來,手指探進?封口的時候頓了下。

信這麽快過來,是因為穆課安在衙門中當值,有?便利。那麽是不是她想問的答案,就在這裏面?真的因為父親,而導致陸家的覆滅嗎?

手裏一?緊,她抽出了裏面的信紙,展開在眼前。

信上寥寥幾行字,沒有?贅述,只清清楚楚的寫着?,當年的舊事查不到,但之前的事有?了些眉目,讓她回?權州。

孟元元收起信,心中思忖。穆課安所說之前的事并沒明确出來,可她一?想便知,是關于父親的。至于具體什麽,信上沒說。

“怎麽了?”郜英彥問,眉眼中幾分擔憂。

“我要回?權州一?趟。”

一?整夜,孟元元睡得并不好。

夢裏也是亂七八糟的,有?父親和大哥的,也有?和賀勘的,所有?都攪在一?起,亂得理?不開。

翌日,大年三十。

孟元元早早起來,從大門出去,想去一?趟前街裁縫鋪,幫郜夫人拿定制的衣裳。

才出來,就見巷口走進?來一?個人。

未散去的晨霧,還有?遠處稀疏的爆竹聲,他腳步中幾分疲憊,連着?身上衣裳也略顯淩亂。

他看見孟元元時頓下腳步,似乎沒想到這麽早就回?看見她,微微一?愣。

“元元,”賀勘喚了聲,嘴角随即展開笑?意,“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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