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不懷好意

白芷的聲音傳入屋中,下一刻便瞧見她端着碗笑盈盈走進來。

“還加了點青菜碎,可香可好吃了,您快嘗嘗。”

白文業其實沒有什麽胃口,只是看到女兒滿是期待的目光,不忍讓她難過,便強撐着吃了半碗粥,又喝了藥。

或許是藥性發作,沒多久就昏昏睡過去了。

白芷在旁守了一會兒,輕嘆一聲,用帕子往眼角摁了摁,又替白文業塞好被角,收拾碗筷輕手輕腳走出屋子。

外面天黑如墨,伸手不見五指,猶如張開大口的惡獸,想要朝她撲來,讓她感到惶恐窒息。

夏蟲不知人的憂慮,正歡快地鳴唱,此起彼伏,不知疲倦。

這一夜,白芷睡得并不踏實,總擔心自己若是睡太熟,爹爹有什麽事,她不能及時過去會後悔莫及。

實在撐不住睡了過去,沒多久便會入夢,然後驚醒,一陣後怕,外衫都沒來得及披就往隔壁屋跑。

一來二往,反複兩三回,滿身疲憊,卻怎麽也無法安心入眠。

雞鳴時刻,白芷終是忍不住從床上爬起來,穿好衣衫,束好長發,開始一天的忙碌。

到白文業醒來之時,她已經将庭院打掃幹淨,還喂了家中三只老母雞,做了早飯。

“爹,您醒啦?”她看到父親醒來,整顆心暫且放了下來,杏眸中滿是不加掩飾的驚喜。

白文業其實醒了好一會兒了,透過房間空寥寥的窗口,看到女兒片刻不停地在院中忙碌,生病半年來,女兒瘦了整整一大圈,臉頰上的嬰兒肥消失後也沒再長回來。

有時候他會頹喪地想,幹脆早點去了好,免得這樣半死不活地,拖累他的阿芷。

沒有他,他的阿芷就不用這般辛苦,也不會被他拖累得婚事都挨人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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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轉念一想,流言猛如虎,他還在世尚且如此,若他走了,人死如燈滅,那些恩恩怨怨自然也化為烏有。

又還有誰會願意幫助已成孤女的阿芷?想着想着,他又想到了一母同胞的兩個兄弟,兩家子都不是好相與的,這段時間,算是看清了,也沒指望那兩家子能照顧阿芷,他不由嘆了一口氣。

“爹,您怎麽了?”白芷将粥端來,看到皺着眉頭,唉聲嘆氣,忍着心酸安慰道:“方伯伯說,您身體正在慢慢恢複呢,再過幾天就可以下地走動了,不過不能再生氣了,有什麽你要說出來,莫要一個人憋在心中,生悶氣。”

“這氣大傷身,多好的身體都能被悶壞咯。”白芷一本正經地開解,希望爹爹能乖一點,不要再理會大伯跟三叔兩家。

白文業沒答應,也沒反對,只含笑看着女兒。溫潤儒雅的面龐早已變得枯瘦,眼窩凹陷,膚色暗沉發黃,沒有生機。

待白文業吃飽,白芷又與他閑談幾句,收拾完碗筷,她在廚房站了好一會兒,還是決定往鍋裏添三瓢水,竈火生起,才起身往村口跑。

腳步在白二柱家門口停下,猶豫半刻,白芷還是敲響了那扇破舊的門。

“誰啊?”裏面傳出二柱娘的問話,以及窸窸窣窣收拾東西的聲音。

“嬸子,是我,阿芷。”

話音剛落,院門由內打開,露出二柱娘關切地臉龐,“阿芷怎麽過來了,可是出了什麽事?”

“沒……沒事,”白芷低下頭,緊緊捏着衣角,支支吾吾問道:“二……二柱哥在不在?”

“二柱下地去了,有什麽事,嬸子幫你也是可以的。”白芷也是二柱娘看着長大的,自然明白她的性子,故而也沒多想,就主動開口攬活。

“那二柱哥回來,麻煩嬸子幫我帶個話,想讓他過去幫我爹擦擦身子,這天太熱了。”

白芷厚着臉皮說出這句請求,臉頰憋得通紅。伺候父母的事,本來應該是兒女的事,外人沒義務幫忙。

可她明白,爹爹肯定不會同意她幫忙,這才舔着臉來白二柱家試試。

“若是不方便,那就……”

“嗐,你這孩子,跟你哥客氣什麽?讓他做什麽都是應該的,等他回來,我就讓他上你家去,你先把熱水燒好。”

二柱娘回想起這些年的不容易,幾乎都是白芷家幫的忙,不然她一個寡婦如何能順利帶大孩子,還成了村裏的富戶?

這做人哪,要講良心,要知恩圖報。

“嗯嗯,謝謝嬸子。”沒了顧慮,白芷眉眼舒展開來,高高興興地回去了。

正要進家門,遠遠瞧見她的大伯和三叔,好似一大家子都往這邊走來。

白芷心下一驚,沒理會身後的呼叫,趕忙進院子,把院門反鎖起來。

她背靠在門上,心噗通噗通直跳,手腳微微顫抖,她不知道這些所謂的親人要來幹嘛,只知曉絕對不能讓人進來。

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讓爹爹生氣了,只有村長爺爺過來,他們才會收斂些。

可村長爺爺也沒空老是盯着她家,現在出不去了,又如何求助?

“王嬸嬸,王嬸嬸……”白芷朝隔壁喊了幾聲都沒有回應,估摸着王大嬸家中沒人,不由心下一沉。

來不及多想,院門已經被拍響,傳來她大伯粗犷的聲音,“芷丫頭,快開門,大伯來看你爹了。”

白芷沒吭聲,也不敢開門,不知道從哪撈了一條木棍,戰戰兢兢豎在身前,做防備動作。

喊了好一會兒,外面的人沒了耐心,三兩腳踹上門,門大幅度晃悠,顯然要支撐不住了。

“咳咳咳……咳咳……”

屋內咳嗽聲響起,是白文業被吵醒了,聽到外面鬧哄哄的,心下有了猜測,忍不住咳嗽起來。

“爹。”白芷聽到聲音,連害怕都忘了,趕忙跑進來,給白文業倒了一杯水。

“二弟。”

“二哥。”

果然,那扇門根本攔不住這兩家潑皮,知曉白文業命不久矣,他們連裝都懶得裝了。

破開院門就扯着大嗓門一路進了白文業屋子。屋子不大,一下子進來六七個人,顯得很擁擠。

他們居高臨下地打量着躺在床上的白文業,和蹲在地上的白芷,壓迫感極強。

“可感覺好些了?”最先開口的是白芷大伯白文金,問着關心的話,卻讓白芷打了個冷顫。

白文業并沒有理會,又低咳了兩下,其他人也都沒有插嘴。

場面略顯安靜,白文金不以為然,他在縣裏大戶人家做活,見過的事多了去了,此刻這種尴尬算不了什麽,也仍舊挂着算計的笑臉。

“聽說芷丫頭被退婚了?”白文金突然變了臉,滿臉關切地看看白芷,又看看白文業,裝作痛心地道:“我說二弟啊!你就算不為自己着想,也要為芷丫頭想想。”

“咱這十裏八鄉,又有幾個姑娘能比我家阿芷長得标致?”說着,他的眼神在白芷臉上打轉。

“就是啊!昨日我同三弟妹也跟你說了,這多好的機會,別說我們鎮上的朱員外有意,就是省城的齊老爺見着了,也會說滿意呢!”

白芷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只是非常讨厭大伯兩口子看她的眼神。

“咳咳咳……咳咳……”白文業則冷冷地看着這群所謂至親,看到他們醜惡的嘴臉,一口氣堵在心頭出不來,邊不受控制地咳嗽起來。

緩和一會兒,擡眼就見老三媳婦捂住鼻子,滿臉嫌棄,渾身抗拒。

“阿芷,”白文業柔聲喚了女兒一聲,“爹與你大伯三叔有事要談,你先出去喂雞去吧!”

他不想讓女兒聽到那些個肮髒話,便不顧白芷的乞求目光,随口說了個活計,态度強硬地讓她出去。

“爹……”

“出去!”

白芷心慌意亂,可爹爹不允許她留下,她也不敢忤逆,一步三回頭地走出去,時刻伸長了耳朵,關注屋內情況。

出了屋子,不知怎麽,白芷特別心慌,總覺得有什麽不可控的事情正在發生。

猶豫了一下,又回頭看了看烏壓壓的房間,她一咬牙,偷偷遛出家門,往村頭跑去。

他們家不止一次麻煩村長爺爺了,好幾回都被村長兒子攔在門外,白芷明白,村長爺爺是好人,但他的兒子不一定是。

現在除了二柱哥,她不知道自己還能相信誰。

跑到二柱家門口,正遇上二柱娘要出門,“呦,阿芷怎麽又跑過來,我正準備到地裏喊二柱回來呢!”

二柱娘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還笑盈盈地與白芷說話。

“呦,這是怎麽了?”小姑娘一聲不吭,眼淚嘩啦啦流個不停,二柱娘心下一咯噔,不由着急道:“快說呀,哭沒用,你得告訴嬸子。”

“我……我大伯和三……三叔過來了,爹爹把我趕出來……不……不讓我聽他們談話,肯定,肯定沒有好事,嬸子,我……我該怎麽辦,你幫幫我。”

這下二柱娘聽明白了,忙讓白芷去地裏找白二柱,她自己則往村長家走去,白芷去可能被忽悠,她去會好很多。

白芷點點頭,撒腿就跑,摔倒也沒敢好疼,立馬又爬起來繼續跑。

見到白二柱的第一時間,她就将事情說清楚,又将二柱娘說的話交代一遍。

白二柱大罵一聲,地也不鋤了,背着鋤頭同白芷小跑回來。

一進門,就見白芷二伯三叔兩家人,将站都站不穩的白文業團團圍在中間,弱小無助又怒不可遏。

“爹……爹……”

白芷大哭着撲過去,将父親扶住,心頭抽痛,淚流不止。

“出去……你們出去……”白文業并沒有因為白芷回來而有任何變化,他依舊維持方才的動作,指着門口,用僅剩的力氣,吼出那句話:“滾,滾出去,我家不歡迎你。”

那兩家人面面相觑,不為所動,白文業心頭一梗,捂着胸口處,一口氣上不來,直接翻白眼,暈了過去。

“爹……爹……啊……”

白文業整個人往下倒,白芷根本扶不穩,父女一同摔倒在地。

白芷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到了,放聲大哭起來,還是白二柱反應過來,趕緊抱起白文業入屋內。

焦急之中,正打算去隔壁村請方大夫,誰知出來看到白芷瘦小身軀揮舞着菜刀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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