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心虛。

好像突然從顧溪眠那裏得到了很高的評價,但莊遲第一反應不是開心而是心虛,進而感到忐忑。

……要說起來的話她這大概算是開卷考試都只比人家閉卷的安臣高上那麽幾分而已,怎麽也說不上她有多厲害,而且……

說不好是不是莊遲憂心太過,她總覺得引起顧溪眠的注意對她來說很有可能不是什麽好事。

“……就真的只是碰巧而已。”秉持着這種隐隐的危機意識,莊遲果斷地搖頭否認,“而且安臣那時候在和淩璟說話嘛,本來就離得遠,他要是像我一樣站在你旁邊,那……那一定會比我反應快的,嗯。”

顧溪眠聽她努力說完一襲聽起來像是在替安臣找補的話,也不反駁些什麽,只笑了笑:“或許吧。”

她自己挑起的話題就這樣被她模糊地帶了過去,二人之間因話題的中斷而陷入安靜。這又讓莊遲有點坐立不安起來——她自己也覺得她這人可真是麻煩,人家向她搭話的時候她提心吊膽,人家不說話了也沒見她有多安心。她默默反省着,半發呆地垂着眼将目光落在自己綁了繃帶的右手上,血跡和傷口都被潔白的繃帶遮住,如果不是隐隐的刺痛感還在,簡直讓人覺得剛才發生的一系列事都不太真實。

……現在仔細一想,這狀況好像真的很不得了。莊遲冷靜地想。上大學報到的第一次發現這個世界原來是自己曾經寫的小說,緊接着就在校門口和女主相遇,并從跋扈的女校霸叫來的鷹爪下救下了女主,還為此負了傷——哇,真是不知所雲。

而她現在和女主獨處一室,大氣都不敢多喘一下。畢竟要莊遲清晰地回憶起整本小說的情節是比較困難,但關于整本文的核心她還是記得很清楚的——也就是“顧溪眠是絕對的主角”這件事。說她當年創作出的所有人或物都是為顧溪眠服務的也不為過,再誇張一點……說顧溪眠是世界中心也沒什麽問題,她就是這種角色定位。

所以……莊遲無聲地悶悶嘆了口氣,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考慮,如果她不想要繼續被卷進類似剛才那樣不講道理的劇情裏的話,那麽或許不要太過輕率地去接觸顧溪眠比較好吧……?

……總覺得自己在想一些非常失禮的事,心情都變得亂糟糟的了。莊遲想着沒什麽精神地垂着頭,又忍不住嘆了口氣,顧溪眠聞聲向她看來,輕聲道:“傷口很痛嗎?”

“啊、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讓人産生了誤解,莊遲下意識挺直了背,她緊張時話都說得多,“不怎麽痛,剛才大夫也說了、沒有劃的很深,只是出血多看着恐怖而已,現在已經沒什麽感覺了,你不用擔心……”

說沒什麽感覺自然還是有誇張的成分在,顧溪眠大約也聽得出來,眼底仍帶着些憂色:“但是傷的是右手,日常生活裏一定還是會有不方便的吧。”

“沒事啦,傷的只是手腕,其實也不怎麽影響右手的活動,我也不會去舉鐵什麽的……”

莊遲還在絮絮地表達着這點兒傷完全沒問題時,就見顧溪眠突然取出了手機,示意地看向她:“我們交換一下聯系方式吧?”

“有什麽不方便或者需要幫忙的事情盡管找我就好,随時都可以。再怎麽說、你都是因為幫了我才會受傷的。而且……估計我們之後還會有很多見面的機會吧,”她頓了頓,又續道,“畢竟我們都是大一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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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這樣的嗎?莊遲懵懵地想着,雖然不知道這座聖布萊斯頓的招生人數具體是多少,但按一般論來說,大學每屆入學的新生都得有個三四千人左右吧?這其中的兩個人見面的機會真的會很多嗎?

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聽出了一些言外之意,總之莊遲還是默默拿出了手機,和顧溪眠交換了微信——不然怎麽辦,難道要她說“不要我不想和你交換聯系方式”嗎,感覺這臺詞像那種下一章就會被女主搞下線的三流雜魚反派才會說的。

退一萬步說,就算她真的要和顧溪眠保持距離,那也絕不是想要被顧溪眠讨厭記恨的意思……!

……哎,感覺也沒必要想這麽多。反正加了微信也完全不會發消息的也大有人在吧,她又不可能真的因為這個傷而去主動找顧溪眠幫她什麽——

那邊認認真真操作着手機的顧溪眠可不知道她這些豐富的心理活動,但似乎注意到了她這邊變幻莫測的表情而擡起頭來,莊遲連忙板住臉,嘴唇也用力抿住,力求不洩露自己內心任何一絲情緒。

而不知道顧溪眠是從莊遲這副表情中看出了什麽,總之她看了一會兒,很突然地說道:“不然現在就來試一下吧?”

……試什麽?

感覺沒跟上話題,莊遲的表情一下子破功,恢複成了懵懵的樣子。而顧溪眠看起來莫名饒有興致的樣子,繼續道:“感覺你看起來一副已經拿定主意不打算找我的樣子,所以我打算現在先問一下……你現在有沒有什麽想要我幫忙的?或者說……”

她頓了一下,然後輕輕笑起來,柔和的聲音裏像是浸着一點不成心的撩撥:“不僅限于需要我幫忙的也可以。想要問我的,想要我做的,就當做是你幫了我應得的報酬,什麽事都可以,來說一件試試看吧?”

她笑起來的樣子實在漂亮,莊遲不敢多看,錯開眼神時心髒卻已經不聽使喚地快速砰砰跳起來。遲了一拍才反應過來顧溪眠剛才說了什麽,下意識跟着重複了一遍:“……什、什麽事都可以?”

“……”顧溪眠安靜了半晌,清冽的眸光如點星,莊遲不知道她在沉默的幾息裏想了些什麽,卻聽到她再開口時的聲音似乎要比方才稍沉上一些,但依然肯定的很幹脆,“嗯。你說吧。”

……總覺得氛圍有點奇怪。饒是今天一直腦子不太夠用的莊遲也察覺出一點不對勁來,現在的氛圍莫名讓人呼吸困難。

“什麽都可以”這種聽起來很不得了的話、顧溪眠她怎麽突然這樣輕描淡寫地說出來了,而且語氣讓人有一種如果她說她想要一百億也可以被輕易滿足的感覺——不,放在這個世界裏可能還真的說不好,天知道她當初給顧溪眠那現在想想都很離譜的家庭條件設定具體實現成了什麽樣……

诶,別扯遠了。莊遲小小搖了搖頭,中斷了自己不着邊際的思考,雖然不知道顧溪眠在想些什麽——哎,她可真是個不怎麽靠譜的作者——但或許不用想的太多也沒關系?

畢竟現在仔細一想,她還真的有個很适合在這個情境下說出來的請求。

“……好吧,那我就不客氣地說了。”

莊遲淺吸一口氣,勇敢地擡起頭,直視着那雙清透眼眸,說道:“顧溪眠,你可不可以——”

“……真的就只用這樣而已嗎?”

走在林蔭道上,顧溪眠仍顯得有些難以釋懷,頻頻向走在她身旁的莊遲看去。

“雖然是說了‘什麽都可以’,但只是‘帶你去報到的地方’這種事而已……”饒是顧溪眠似乎也覺得困惑,聲音也顯得意外,“……不需要你特地說出來我也會做的啊。”

“是嗎?那你人真好啊。”對周遭的華麗建築仍沒看習慣,但心情很明朗,莊遲将視線從路旁某尊奇形怪狀的裝飾物上收回來,笑道,“這就已經幫了我的大忙了,我可不認識從醫務室去報到的路。謝謝你啊。”

簡直是一舉兩得!既按照顧溪眠的提議向她提出了幫忙的請求,還成功地脫離了在小空間獨處的困境,踏上了去報到的道路!好耶!

莊遲非常開心,覺得自己這一手真是太厲害了,連帶着看周圍比外面看起來更花裏胡哨的校內環境都順眼許多,但出來走了一陣子之後又覺得有哪裏不太對,莊遲迷茫地掃了一圈後才發覺這異樣感的來源,忍不住皺眉道:“……是不是有很多人在看我們啊?”

顧溪眠似乎還在想着剛才這樁事,聽到她的話後才擡眼往周邊看了看,也沒什麽驚訝或是意外的情緒,只簡短地肯定道:“是吧。”

……啊,應該都是在看顧溪眠吧。莊遲猛地想通了,一時自覺失言,畢竟顧溪眠這樣好看,走在路上會被人多看幾眼大概已經是習以為常的事了吧。怎麽她也沒個眼力見兒的還要說出來,顧溪眠又沒得選,萬一她這話讓人家不舒服了可怎麽辦——

“應該是因為剛才的事已經傳開了,所以在看你吧。”

“……”

從顧溪眠那聽到的解釋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樣,莊遲愣了半晌,僵硬地轉過頭去:“……看我?”

“嗯。大半是吧。”和她比起來,顧溪眠顯得頗為淡然,并貼心地對她進一步解釋道,“今天是新生入學的日子,本來人流量就很大,剛才又是在校門口出的事,周圍有不少人在看,再加上淩璟和安臣在這裏好像都是比較有名的學生……所以整件事應該會傳的很快。”

“你現在手上又纏着繃帶,”她說着彎了彎眼睛,似乎是有點想笑,但面上還是忍住了,仍繼續以那種頗認真的神情說道,“今天手上受了傷的新生估計很難找出第二個了,标志性還挺強的,一眼就能認出來吧。”

“……”

……說得對。仔細一想确實是這樣,本來劇情裏這樁事也是會傳遍學校的,那麽現在這樣也很正常……哇。世上還有比這更糟糕的新生出道嗎。不會之後誰見了她都會驚呼“你就是被鷹抓了的那個人”吧,那也太遜了!早知道今天穿個外套來了!

理智上能理解和感性上能接受是兩回事,莊遲的表情頗為複雜,顧溪眠都看在眼裏,這次終于笑了起來,唇角弧度柔和,卻還要刻意來問她:“怎麽了,不喜歡被人盯着看嗎?”

雖然說确實不怎麽喜歡……但莊遲這次學乖了,顧溪眠看起來明顯是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視線,她才只是被看了這麽一會兒就吵着說“不喜歡”的話、總覺得是很失禮的事。她于是想了想,慢慢搖了搖頭:“……也還好,反正像這樣說起話來的時候就不會注意到他們了。”

原本并肩走在她身旁的顧溪眠腳下一頓,一下子落後了莊遲半個身位,莊遲忙跟着放緩腳步轉頭看她,顧溪眠也正看着她,眼一眨也不眨,似乎有種新奇的意味在。

“……”

她明顯是想說什麽,但莊遲耐心等了半晌也沒等到下文,只看到顧溪眠長長眼睫忽閃一下,眼簾一垂一擡就換了心情似的,仍是溫軟帶笑的柔和眼神。

“那我們就來多說說話吧。”

“雖然我自己這麽說有點……”沒給出什麽反應時間就順勢換了話題,顧溪眠向不明就裏的莊遲笑笑,“但當我對某個人說出‘什麽事都可以’的時候,應該一般都不太會得到像你說的那樣……簡單?或者說是單純的回應。”

“……”她的語氣很淡,莊遲卻驟然間感到胸口一悶,仿佛能從這話裏察覺到一些厚重的過往——但顧溪眠現在才十八歲,她們還處在小說的開端,莊遲對她沒有描寫過的顧溪眠的過去具體發生了什麽無從得知,只能無措而蒼白地應,“……是、是嗎……”

“嗯。”顧溪眠颔首,笑着說,“比如說換成是淩璟,如果我對她這麽說,她一定會問我‘信息素是什麽氣味的’或者直接說‘讓我聞一下’吧——雖然她連許可都沒有就已經這麽做了來着。”

……感覺上好像是在當個笑話在說,但實在讓人笑不出來。莊遲猶豫着不知道是不是應該笑一笑捧個場,還沒想好就見顧溪眠突然向她靠近一步,一下子走到了她身邊,長長黑發有一縷險險擦過莊遲的鼻尖,有淡淡的洗發水香氣傳來,讓她下意識向後一仰。

“你不想知道嗎?”

一瞬間又沒能理解顧溪眠在說些什麽,莊遲腦中只充斥着“顧溪眠是不是理我有點太近了!”的恐慌聲,被發絲撩過的鼻子有點癢癢的,她也不敢伸手揉揉,只僵硬地看着不遠處的那張薄唇輕啓:“很多人那麽在意的事,你不想知道嗎?”

氛圍又變的奇怪了,像是之前在醫務室裏的時候一樣,空氣微微變沉了一樣的壓力感,莊遲下意識屏住了呼吸,雖然這個問題對她來說根本不是問題,但眼下當然不能這麽說,她也沒多思考什麽,就下意識回答道:“……你之前不是說過……是沒有味道的嗎。”

而且莊遲覺得她可能說的是真的。盡管關于顧溪眠的信息素設定是她親自做的,但現在想想實在非常不合理,沒有半點科學性可言,如果說醫生給出的科學說法是顧溪眠的信息素其實是沒有味道的、只是會讓聞到的人潛意識裏産生聞到了喜歡的氣味的錯覺的話,那聽起來還蠻像那麽回事兒的,至少比她那什麽都不說明的設定要合理的多……

但不知為什麽,從顧溪眠的表情來看,莊遲總覺得她看起來像是被自己的無知驚得一時語塞,好半晌才慢慢眨了眨眼:“……我那時候瞎說的。”

“……”莊遲也跟着語塞,腦中萬語千言奔騰而過,最終只默默道,“……噢。”

陷入沉默。莊遲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而顧溪眠則很稀奇地顯出些局促來,似乎是在為自己随口一說竟然真的騙到了人而感到不好意思,莊遲覺得她還不如笑她兩句或者直接把這茬掀過去,像這樣子就感覺顯得她自己更笨了。

在她終于忍不住想要說點兒什麽岔開話題的時候,顧溪眠突然開口道:“你……你最喜歡的氣味是什麽?”

……真突然啊。莊遲想。而且還挺難的。仔細想想,一般人應該很難有誰能非常确定自己最喜歡什麽氣味的吧……感覺是件很模糊的事情。現在這樣突然一問,她臨時能回想起來的氣味也不是很多……

鬼使神差般的,莊遲突然回想起剛剛顧溪眠的發絲略過鼻尖時留下的香氣,很淡,但能聞到隐約的甜,大概是某種花的香氣。

“……可能是花香吧。”

好一個含糊其辭的回答,畢竟她也只是随口一說。但這樣似乎就已經足夠了,因為莊遲看到顧溪眠似有訝色地微微睜大了眼睛,然後慢慢靠到她的耳邊:“……好巧啊,我的信息素就是花的香氣。”

耳邊的聲音輕柔,距離很近,莊遲耳畔幾乎感受到了顧溪眠的吐息,驚得她猛地往後彈開,很努力才抑制住了想擡手揉一揉自己耳朵的心情,也不知道為什麽、總之心跳噌的一下加了速,聲聲有力地撞着胸口,攪得周身都熱起來。

而始作俑者毫無所覺似地看着她,眼角眉梢都帶着略顯狡黠的笑意,将食指豎在唇前,無聲地對她說:不要告訴其他人。

莊遲喉嚨有點幹,腦中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不知所措地漸漸成型。

這……這其實該算是顧溪眠在唬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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