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醋海生波
知子莫若父,兩天之後,葉珩整個人都麻了。
他一時嘴爽,換來了上午輪着學禮樂詩經,下午論着學孔孟莊老,晚上珠算課的水深火熱的生活。那些個先生比他原來上學堂時還嚴,一對一教學又讓他沒有小話可以說,沒有紙條可以和同學傳,沒法子在課本兒後偷藏小說,真是比坐牢還難受——坐牢起碼還能打會兒瞌睡呢!
于是,第三天上課的時候,他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從先生腦袋後方的空白牆皮裏找樂趣,邊看邊很有節奏地點頭。
直到先生大聲咳了兩下,他才回過神:“什麽事?”
先生年高德劭,桃李滿園,平日在外自有一番清高,如今看這位弟子茫然得神态自若,不由得沉了臉色:“‘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你把這句翻譯一下。”
這句話其實不難,不過葉珩沉吟片刻,卻是忽然紅了臉:“真的要翻譯嗎?”
老先生礙于不菲的聘金,沒有翻臉,只道:“當然!”
“那好吧。”葉珩垂下眼,仿佛很不好意思,“孔子說,三個人一起樂呵,其中必定有我的老師,選擇那個擅長樂呵的聽從他的指導,對于那個不擅長樂呵的,就讓他趕緊改進自己!”
說完,他暗自用餘光觑着老先生——他曉得這種老古板臉皮薄,最受不住氣,搞不好聽了這荒誕的話,自己便先向父親請辭了。
對方果然怒喝一聲,然而并未拂袖離去,而是拿出了一疊宣紙:“既不會,那就聽寫吧。聽寫完再抄一百遍。”
葉珩并不抓筆,反而托着下巴嘿嘿一笑:“不用了先生,我記性好着呢,您現在說一遍,我保證記住。”
“一百遍沒商量。”老先生鼻孔翕張,語氣中帶着一份胸有成竹的得意,“你父親說了,你一天未完成課業,就延長十天禁足的時間,直到你考上秀才為止。”
“哼!他就是個見錢眼開的,教什麽孔孟!”
葉珩一邊筆走游龍地在紙上抄寫,一邊大喊。
“要不然,向老爺告個饒吧?”
招財來給他送飯,看他頭臉袖子都沾了墨水,成了一只張牙舞爪的大花貓,忍不住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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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珩無奈地嘆了口氣。
能告饒他早就告饒了,問題是他根本無法講出白龍去了哪兒啊!
“別再說了,出去吧!”
招財看他如此癡情,便不再勸,退出了卧房。
他一走,葉珩就把袖中的小蛇放到了桌上:“你自己吃吧,我今兒可沒工夫管你了。”
“我都聽到了。”白龍游一扭一扭地爬到宣紙邊上,認真看了會兒,“如果我能幫你呢?”
葉珩停下筆,甩了甩酸疼的手:“怎麽幫?”
“你忘了?我可以操縱帶水的東西,讓他變成我想要的形狀。”白龍用尾巴尖指指硯臺,“墨水也不例外。”
“好啊……”喜悅剛爬上葉珩的臉,馬上就褪了下去,變成了狐疑,“你不是說最好不要動用力量的嗎?萬一你再昏過去怎麽辦?”
“不會,”小蛇沿着宣紙邊游到了葉珩面前,“操縱水是我與生俱來的能力,況且這點墨水還沒有兩杯茶多,消耗不了多少的。”
“那好吧,你量力而行哦。”
“知道了。”小蛇說着,盤起身體“正襟危坐”道,“你先選一張寫得最好的,放在我面前,然後将空白宣紙鋪開到旁邊地上。”
葉珩按他所說,很快布置好了。随即便見硯臺之中墨水滴滴騰空,潑灑到十張雪白的宣紙上,卻是盡數成了字。
“哇……”葉珩蹲下身,撿起一張拿去和原作比較,“連洇了墨的地方都一模一樣,你是活字印刷成精吧!”
“這點小事算什麽,”小蛇細着眼睛咧開嘴,看起來像是在笑,“好了,過來喂我吧!”
葉珩收起地上的宣紙,把小蛇捧起來帶到了一盤子燒燕邊上,夾了一塊讓小蛇咬住。
白龍身體變小了,吃東西比以前要吃力,不過依然是分分鐘就能吞下,然後再仰頭張嘴。
葉珩喂他感覺就像喂寵物,喂着喂着忽然間突發奇想:“對了,以前瓦市班頭賣過你親筆題詩的手絹,也是你用剛才那方法炮制的吧?”
“手絹?”白龍支起身體,努力把食物往下擠,“什麽手絹?”
葉珩一愣,跑到鏡臺前翻了一個匣子打開,将手絹取到他面前:“這個啊!”
白龍把小圓腦袋探到手絹前看了看:“從未見過。”
“奸商!”葉珩氣得把手絹扔到地上踩了兩腳,“什麽限量版,一條還要十兩銀子!”
“他确實貪婪,每次我喊他代我收打賞,他都要偷拿不少。不過,你到底為什麽會覺得,一個瓦舍藝人能有水平題詩?”
葉珩懊惱道:“誰讓你每次出場,都打扮成一副氣質出塵的文士模樣啊。”
“那是我去班頭那裏登記進棚表演時,他給我的建議。”白龍的黑豆眼睛上的光點轉了一圈,忽地恍然大悟了,“這樣說來,我很懷疑你買的書也是他提供的,因為你最喜歡看那一類的故事,什麽同窗之誼啊,什麽落魄士子賣身葬母結果遇到真愛啊……”
“你說的對!那家書肆好像還真是他們一家的産業!他之前還給我介紹前朝留下來的秘戲圖,說是孤本,肯定也是騙人的!”葉珩一拍巴掌,大吼一聲打斷了白龍,“好這黑心眼的,也太會從人口袋裏掏錢了吧!我看瓦市最大的強盜其實是他才對!比小偷從我荷包裏摸出去的都多!”
“多是有多少呢?”白龍在瓦市裏賺了無數銀錢珠寶,但他從來沒怎麽花過,所以對錢是只知數量,不懂價值。
随着他的提問,葉珩腦袋裏飄過無數個場景,囊括了自己從小到大去逛書肆的被坑經歷,最後他也不扳指頭算了:“哎呀,反正怎麽着也有幾千兩了!”
“那你打賞給我的東西價值多少呢?”
葉珩想了想,倒是很快給出了答案:“三千多兩吧。”
他追白龍統共也就不到一年,珍珠屬于固定支出,所以一算日子便能得出個大概來。說起來一年花三千兩肯定是比五六年花幾千兩要更猛,不過因為班頭是行騙,所以葉珩才不甘心。
但白龍卻不是這麽看的,他感覺三千兩也是幾千兩,幾千兩甚至聽着比三千兩還要多——一想到竟然比他從葉珩這裏得到更多,其中不少還是借着他的名頭獲取的,他更不甘心:“不能馬馬虎虎就這麽算了,應該要算出個數來,以後好跟他算總賬!”
葉珩十分贊同他這個說法,反正自己先前已經把算盤口訣背得滾瓜爛熟,這筆賬,他絕對能算出來!
然而等到晚上,他就被教珠算的老賬房給潑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盆冷水。
因為他雖學會了打算盤,但實在是弄不明白賬啊!!!一個月的營收,他打了幾遍數都不一樣啊!!!
到底是賺了多少虧了多少,他自己都繞暈了過去,那老賬房也在旁等得打哈欠,讓他再演算一遍,自己上茅房溜號去了。
他一走,葉珩直接趴到了桌上,拖着嗓子滋兒哇亂嚎:“累死了,怎麽這麽難吶?”
“四書五經都沒見你說難,為什麽偏說這個難?”白龍攀着他的胳膊,從他袖子裏溜到桌上透氣。
葉珩有氣無力道:“四書五經,不過也就是點大道理和故事,就算我沒認真讀過,我看的那些話本裏也要偶爾冒出來幾句的嘛。寫他們的可不就是那些沒考取功名的儒生?”
白龍覺得他說的有點道理:“那你買點賬房先生相關的話本看看?”
“買不到。”葉珩緩慢地搖頭,“做賬的對着算盤坐一整天,有什麽可寫的?寫了也不好賣。”
“就不能和客人發生點什麽嗎?或者店裏的夥計?”
“不知道。反正我也不想去那家書肆了,感覺又要被騙錢。”葉珩閉起雙眼,“我睡一會兒,等老頭兒來了記得叫醒我。”
白龍應了一聲,圍着桌上的賬本看了一會兒,又用尾巴翻了翻桌上的其他和珠算學問有關的書籍。
待到他聽見腳步聲,便用尾巴拍了葉珩兩下,自己則施法飛上了橫梁。
葉珩醒來一抹面孔,又一抹算盤,向先生謊稱自己又算了一遍,得到的答案和之前一遍完全相同。
這個答案明顯是錯的,因為先生皺着眉頭直搖頭,起身走到他身後,開始手把手教他打。
葉珩在此過程中察覺出自己犯的好幾個錯誤,默默記住了,然而過了兩天後,他發覺這錯誤他還是不能擺脫,就好像一個絕對路癡的人,明明別人給指的東邊,他大聲謝謝人家,扭頭就朝西邊走。
他确信自己這是沒有算賬的天賦,注定是無法從班頭那裏要回被坑的錢了。
不過他很快透過先生日益發黑的臉色看出,他的危機并不是那麽簡單。
“你,不是故意算錯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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