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重重變數
吩咐小二萬勿上門打擾後,杜奇衍重新穿上道袍,點上香,極為鄭重的開始吟誦,叩問。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直到投擲銅錢之時,一枚銅幣竟從桌上滾走,一路滾到了床底下。
葉珩趕緊趴到地上,企圖伸手去夠,結果摸了一手灰也沒夠着。借了燈燭之光再細看,他發覺銅幣正好滾到了一處夾縫中,是個立住的狀态。
葉珩嘆了口氣,拍拍手上身上的灰站了起來:“杜奇衍,你還有備用的銅幣麽?沒的話,咱們可只能把床給挪開了啊!”
他話說完,沒聽到回應,一扭頭,就見杜奇衍掐着手指站在一旁,根本沒朝他看。
“喂,”葉珩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你呆站着幹嘛呢?”
杜奇衍眨了下眼睛,把手放下:“不必再占了。”
葉珩少見他的正經模樣,此時便不同他争辯,只問:“為什麽呀?”
“我手裏的所有銅幣都是特意經過打磨和加持的,蔔卦時呈現出的狀态都有其含義,立起代表着此問不可測,或說是運勢随時在變,沒有定論。”
“還有這種說法?”葉珩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眼睛慢慢眯了起來,“你不會诳我吧?”
“沒什麽好诳的,”杜奇衍走到圓桌前,指着桌上散落的銅幣道,“雖說沒有定論,但現在的卦象無非就兩種,如果最後一枚銅幣是陽面在上,那就是撥雲見日卦,所有災難都會消除。”
葉珩心頭一動,小心翼翼問道:“那,若是陰面在上呢?”
“朱顏改,雕欄玉砌更不在。”杜奇衍說完,神色諱莫如深。
葉珩一皺眉:“什麽意思?”
杜奇衍發覺他是真的沒怎麽讀過書,閉眼“啧”了一聲:“就是大兇,倒黴!所有人都要倒大黴!”
回家的路上,葉珩一直在琢磨杜奇衍說的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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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杜奇衍說完這句,就再不肯解釋了,還建議他搬走,搬得越遠越好,順便自薦跟着他,一路替他趨吉避禍。
葉珩懶得和他胡攪蠻纏,但因之前他占蔔之準,逃命的願望又誠懇得很,所以不得不信他的話。
正思量着,馬車外忽然傳來了人聲:“快!快一點兒!”
随即,葉珩就感覺到馬車停了下來。
很久沒在街上見到人了,進寶還給對方讓了道,這讓葉珩不得不掀開簾子一睹來人,結果就見一行人帶着數十輛車前行,車前有馬拉,車後有人推,車上運的是一袋又一袋,一箱又一箱,不知是些什麽東西。
葉珩便挪到馬車前頭,稍稍掀起車簾問進寶:“這些人是在幹嘛?”
進寶轉頭悄聲道:“是巡檢司的人,看起來是準備運沙袋等物到護城河去。”
葉珩默然望着這隊人走過,心中驟然升起一個念頭——所有人都要倒黴,這個“所有人”,是否也包括了皇宮裏頭的貴人們?
可是京城若有風向,高嘉義必然會派人通知他,如果因雨勢太大便未通知,那只能說明朝堂上沒出大事,況且,之前高嘉義讓他不必擔心陰俊時,言談之間透露朝內情況還算清朗,怎的會突然大變呢?
葉珩摸摸臉,想起那白發男子說的“我會幫你”,心想會不會是自己多慮,其實那卦象應該更靠近“撥雲見日”呢?
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中,葉珩又去葉老爺房裏看了看,正撞見大夫剛剛施針結束出來。
葉珩立刻留了大夫吃飯,要詳細問問病情。
大夫一番交待,最後語重心長道:“此病正如鈍刀割肉,雖不至于要人性命,可是太過消耗病人的意志和精氣神,所以平日裏對病人的安撫不可疏忽。”
葉珩連連點頭,表示受教,随後又問:“大夫,若是我家遷去少雨幹燥之地,我爹這腿會不會恢複得快些?”
大夫神情悲憫地嘆了口氣:“從道理上講,你的想法沒錯。不過以病人目前的情況,長途跋涉純屬奢望,一般的舟車勞頓之苦到他這裏,是會痛得要了他的命的。除非他自己想好,能忍這一路,否則還是……”
葉珩垂下眼眸,知道搬家是絕對沒戲了。爹在盛怒之下,連多跑兩步打他都不樂意,哪裏能受得了這份罪呢?
“另外,還有一事要提醒葉公子。”
葉珩趕緊擡頭,探身傾向大夫:“您請說。”
“京城罹患此症者不少,城西的藥材鋪裏,好幾味專治此症的低價藥材都已售空,這兒附近的藥材偏貴,雖有存貨,但據我所知也不多了。所以今後的方子裏,我會增加防風的劑量,不知葉公子能否接受。”
葉珩正愁沒地方花錢,聽後便禮貌地一抿嘴,露出了一個笑模樣:“大夫客氣了,只要家父的身體能有好轉,用貴一點的藥材又何妨呢。”
大夫見他不反對,神情也松弛下來:“其實,眼下正是采收防風的時節,葉公子若有門路,可以派人去其他地方收些來用。還有前陣子新收的透骨草,也可收些來。”
葉珩感謝他思慮得如此周到,給診金時特意多付了他幾兩,順便還拿了些點心瓜果給他帶上車,一路将他送回醫館。
送走大夫,葉珩立刻讓管家拿來名簿,抽調了幾名最壯實的家丁,以及店鋪裏還沒輪上值班的夥計,給他們備好錢糧雨具,讓他們按大夫所說,明日便啓程去臨近的幾座城收藥來,并允諾收藥回來之後,給他們每人多發一個月的工錢。
因為派去的人當中就有進寶,而家裏的仆人也少了許多,葉珩不好随時随地叫人趕車滿城跑,當日便沒有出門,只忙着處理店鋪裏的瑣碎事務,并在葉老爺榻前陪着,葉老爺一醒,他就想方設法說些寬慰鼓勵的話,葉老爺一睡,他就開始算自己已經花了多少錢,還要怎麽花。
當晚,他從廚娘那裏提示。
“如今菜是越發難買,運糧門運炭門那兒車同行不便,依我看,還不如直接将運糧船開進京來呢!”
他當即一個轉身,對着招財道:“去告訴管家,趕緊拿上錢買四五艘帶蓬的船回來!順便往傘鋪走一遭,我那玉針蓑應該織好了,教人快快拿回來!再傳一封書信給進寶他們,如果回程路坐不了車,那就去各地分號拿些銀兩,用船送回來!”
管家辦事辦得妥帖,不出兩日便把幾艘小船送進了院子,幾只停在蓮花池中,幾只先置進了空屋。
有了船和玉針蓑,府上出門辦事利落不少,葉珩也不例外。
他先是一路順暢坐船去了所有要拜的寺廟,照例供奉了許多倍的香火錢,法事錢,然後又劃去附近酒樓,吃了頓飯,順道買了酒樓裏的大半存糧,準備一部分送給廟裏,一部分帶回家中。
酒樓老板幾乎是歡天喜地——寺廟周邊環境本就清幽,他們是指着香客吃飯掙錢,如今天降大雨,寺廟早就無人光顧,他們進的糧食一下多出來許多,不吃完可惜,為了吃完又沒法離京,現下可好,葉珩買下了,他們吃完這頓,直接把銀子一收,大門一關一鎖,就可以帶上妻兒回老家了!
寺廟裏的和尚廟祝們也是歡天喜地——本來廟裏人就多,香火少時,齋菜供給都還要靠自己種的蘿蔔青菜維系,更何況如今是有錢難買新鮮菜,大夥兒都從過午不食變成了日中一食,直接苦修,現在好了,葉珩送了菜,他們終于能吃飽了!
對于這皆大歡喜的事,葉珩自然也深感歡喜,要家丁快點把船劃回去,看看父親身體是否有起色。
沒想到他一回家還沒進房門,先在門外聽到了親爹嗷嗷的叫聲,過去一看,兩個姨娘還在邊上偷偷抹眼淚呢。
葉珩吓了一跳,直接奔到床邊,一番打量下倒沒瞧出個所以然,于是迷茫地發了問:“怎麽回事?叫大夫了沒有?”
“大夫跑了!”守在床頭的姨娘抽噎了兩聲,淚汪汪地看着他,“現在沒人給老爺施針止痛了……”
“什麽?”葉珩相當震驚,可轉瞬就明白了。
這雨下了快倆月,能跑的人都跑了,那天大夫之所以跟他說這麽多,大概也是怕他不願放自己走,只能是盡力提示,盼他知道後少責怪自己一點。
葉珩扶着額頭,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那其他大夫呢?可有找過?”
守在床尾的姨娘搖頭,一臉灰心喪氣:“跑了,都跑了……”
葉珩幾乎也要灰了心,不過低頭看了眼親爹,他從對方喊痛的大嗓門兒裏勉強找到一點安慰,于是拖着疲憊的身子站了起來:“別哭了,大夫我去找,你們好好陪着爹,讓他醒着的時候舒坦點,等我回來。”
葉珩說罷便重新招了個家丁來,再度劃船出了門。
京城裏的大夫當然是沒有走絕,不過剩下的這些大夫,要麽住得離他家太遠,要麽把診金擡到了天價。
葉珩想當然就排除了後者——倒不是請不起,可那彰顯出的人品首先就讓他就不敢恭維,哪裏還敢請這些人為親爹看病。
至于前者,一時重金請來應急尚可,天天花半天時間接送卻是為難,總不能讓父親每天嚎上一個時辰。
想到最後,他不得不又派人出門去找大夫,把那一個個杏林聖手接到家裏養起來,輪流給葉老爺紮針看病。
養到第三天的時候,葉老爺實在忍不住了,直接推開藥碗坐起身痛罵:“娘了個腳的,什麽名醫!開的藥吃了屁用沒有,痛急了就用麻沸散和烏頭酒,吃得老子人都麻了,全給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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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