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相親

“還沒想明白?”

周六, 封舒文又來他雁子姐的咖啡店泡着,胖子兩杯無因飲料下肚,擡擡眼, 就是封舒文一張百思不得其解的臉。

哦, 正确來說, 是封銳的臉。

胖子至今還有點不适應, 他上半輩子就沒從封銳的臉上見到過這麽多不确定的微表情。

至于麽, 好歹是親兄弟, 差別也不用這麽大。

封舒文想了半天,最終道:“不懂。”

不明白為什麽CBD這麽好這麽大的鋪面,偏偏租給雁子姐就這麽便宜。

有一腿?

有感情?

他哥欠她什麽了?

還是她捏了他哥什麽見不得人的把柄被挾持了?

胖子:“……”

考察了一兩周,最後竟然還是一點思路都沒有, 胖子覺得這娃帶得他心累。

讓他來店裏看看,不就是想讓他從商業的角度切入了去思考嗎, 怎麽想來想去都是私人原因?

錢!這裏面可是牽扯到了錢!有錢的事兒還扯什麽私下關系?

胖子無力地嘆了口氣, 沖封舒文招招手, 決定親自揭曉答案。

封舒文往桌邊一貼, 一臉期待。

“聽好了!”

胖子:“這家店, 你哥有一半的股。”

封舒文愣住, 眨眨眼。

胖子繼續:“明白了嗎?你哥是以低房租入股, 等于他也是這家咖啡店半個老板, 每月都能從這邊的收益裏分紅抽錢。”

胖子揭曉完氣得手指直敲桌面:“要不然你哥一個房東, 周雁一個開咖啡館的,又特麽不是你嫂子,憑什麽能用低價拿這麽好地段的鋪面?”

“憑她大小姐脾氣?憑她三天不洗頭?憑她有事兒沒事兒就要給你哥介紹女朋友?”

封舒文的思緒一下偏了:“嗯?女朋友?”

籃球隊隊長周末有空,約了一行人打球,叫上了封銳, 也叫上了霍淩然。

七八號男生在球場上你來我往,打得酣暢淋漓。

又一場結束,封銳去場邊取水喝,他坐着,其他男生都挨邊站着,霍淩然喝着水,單手撈球服下擺擦了把臉上的汗。

封銳眼睛向來尖,一下瞥見,意外自己竟然看到了人魚線和腹肌。

可以啊,小夥子。

他這一眼又恰好被霍淩然捕捉到了,兩人一坐一站地對了眼,封銳大大方方地挑了挑眉。

霍淩然的表情:怎麽?

封銳想了想,邊喝水邊道:“就是覺得你長大了。”

旁邊幾個高個男生聽得好笑,這話說的,這口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封銳看着他霍淩然長大的。

封銳随口聊道:“我們從小就認識。”

大家看看他們,有點意外。

籃球隊隊長對封銳道:“那也是他長大了,你也長大了,什麽叫‘就是覺得你長大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差多大的輩分。”

霍淩然不知道想到什麽,彎了彎唇角,示意衆人面前的“封舒文”:“嗯,我和他哥一個輩分。”

封銳:?

大家聽了更好笑了,和家裏的哥哥一個輩分?這也沒差輩兒啊。

封銳喝完水,站起來,随手在霍淩然胳膊上拍了下:“亂扯什麽。”邊說邊往球場上走。

大家跟着回球場,準備再好好地灑灑汗,霍淩然看着封銳的方向,捏着球服下擺、胳膊一擡,扯掉了球服上衣。

這一脫,籃球隊隊長跟着起哄:“脫脫脫,都脫了!黏身上難受死了。”

好幾個男生跟着動作,封銳沒脫、等他們,霍淩然運着球走到面前,肩膀寬厚緊實、肌理分明、線條流暢,身上因為運動過流着汗,溢滿了這個年紀才有的朝氣,又因為身材的關系,同時展露着男性特征的荷爾蒙。

封銳眼裏,霍淩然既然已經是個男人了,同為男人的他,對這展露的半身還挺酸的。

畢竟他原來的殼子,哪怕長到了二十七八歲,因為骨架的關系,肩寬也沒有達到他預期中的理想狀态。

又因為皮膚白、身型纖長以及樣貌的關系,外在上多少偏“文質”些——符合現在女孩兒的審美,卻不太符合他本人的審美。

霍淩然則不同,不滿十八,骨架趨勢分明,下颌瘦削硬朗,氣質上已經和“文質”沒有多少關系了,可以預見等年紀再大一些,随着氣場的漸強,未來會有多man。

封銳心裏嘆氣,嘆自己,嘆這天生的差距:命啊。

霍淩然拍着球,彎了彎唇角,眉眼間多了幾分銳利,見封銳輕嘆了一口,問:“嫉妒了?”

封銳擺出防守的姿勢,笑道:“是啊,嫉妒。”

霍淩然玩笑的語氣:“嫉妒就多看幾眼。”

封銳怼道:“看了又不歸我。”

霍淩然忽然發力帶球過人,從封銳身旁穿過去的時候,他低低說了兩個字,因為聲音夾雜在鞋底滑過地板和其他男生的呼喝聲中,封銳沒怎麽聽清。

那兩個字就是:“歸你。”

打完球,男生們便散了——育仁課業壓力大,休閑也只有小小片刻,都玩兒不了一個下午。

封銳背着裝着球服的包,在路邊和一夥男生揮手道別,霍淩然站在旁邊喝水。

封銳剛好接了個電話,是胖子的。

一接通,胖子就嚷嚷:“趕緊趕緊!周雁的咖啡店,趕緊過來!”

封銳的餘光掃了眼旁邊的霍淩然,不動聲色地走遠了幾步:“怎麽了?”

胖子:“周雁在咖啡館逮到你弟了!她當逮到你,正帶個女孩兒跟你那寶貝弟弟相親呢!”

封銳一口口水嗆住了,開始咳嗽。

胖子:“別咳了,趕緊吧!我瞧着你弟這趟幫你相,差不多都能相成功了,他哪兒知道你不要女朋友,說不定還拼命努力表現,想給你争取個女朋友。”

封銳挂了電話,還在咳。

霍淩然把喝了一半的水遞過來,封銳不假思索地接過,瓶口懸空,仰頭喝了口,不咳了。

封銳把水遞回去:“謝謝。”

霍淩然:“怎麽了?”

他們原本約了附近找個地方坐下來吃點東西,這下是吃不成了。

封銳:“我有點事,先走了。”

霍淩然看着封銳,猜到剛剛的電話肯定和封舒文有關,他不動聲色,繼續假裝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問:“你哥的電話?他怎麽了?”

“……他在咖啡館。”封銳默了片刻:“相親。”

咖啡館。

隔着半個店面,胖子焦慮地看着臨窗而坐的封舒文和封舒文對面的年輕女人。

胖子的對面,也坐着一個女人,染着頭紅發、大波浪卷,眼淚有痣,赫然正是咖啡店的老板周雁。

周雁也看着胖子在看的那兩人,感慨:“般配。”

胖子:般配個屁。

周雁又道:“我這個朋友就在附近上班,別看年紀不大,學歷高、文憑好,已經做到中層管理了,妥妥金領,收入不低。”

當然,和封老板的收入肯定沒得比。

周雁一臉期待,繼續看着那兩人:“你看封銳今天,是不是和之前表現都不一樣?這說明什麽?”

胖子收回目光,和周雁對視,說明什麽?

周雁驚喜:“說明他對人家女孩兒也有意思啊!”

胖子:你可拉倒吧,什麽有意思,表現不一樣那是因為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周雁神色舒暢,覺得自己這回終于當紅娘當成功了,開心道:“我可以回去準備紅包了。”

胖子慘不忍睹地擡手捂臉。

不遠處,臨窗,封舒文看着面前的外企金領小姐姐,由衷地感嘆:優秀。

這麽優秀的小姐姐,他當然不配,他哥才配。

般配的小姐姐和他哥就應該有個認識接觸的機會,封舒文心道:我哥給我學業續命,我也給我哥的後半生幸福續一回吧。

于是努力拿出最積極、優秀、紳士的面貌來面對這次的相親,态度也擺得很低,主要表達的意思大概就是——

我雖然有點錢,但我沒上過什麽學,很羨慕也很欣賞學霸和高文憑人士。

嗯,對,我們家剛搬,還可以,三百平,家裏沒別的親人,也就我和我弟。

我弟挺乖巧的,說什麽聽什麽,未來如果考慮結婚,應該會另外購置新房,不和他一起住。

限購?

沒關系,我們家房子多,新房也不少。

我的話,工作時間相對自由,不用朝九晚五,也不加班,照顧家方便。

封舒文眼看着金領小姐姐的笑意越綻越大。

封舒文:很棒,給自己點贊。

正高興着,手機響了,封舒文端着禮貌沖小姐姐示意了下:“抱歉,我接個電話。”

小姐姐笑着點頭,封舒文趕忙站起來往邊上走,按下接通,壓着聲音:“哥。”

封銳:“給你三分鐘,體面地攪黃今天的相親局。”

封舒文:“?”

攪黃?

封銳沒解釋:“算了,我自己來吧。”

封舒文:???

電話挂斷的下一秒,咖啡店的玻璃門被推開,進來個大冬天還穿着短袖,倒扣着鴨舌帽,嘴裏還嚼着口香糖、吹着泡泡的流裏流氣的年輕男孩兒。

男孩兒大搖大擺地進門,先擡手沖“封銳”招了招手,大聲喊:“哥!”

接着轉頭看向周雁,用更大的聲音:“嫂子也在啊!”

封舒文:?

金領小姐姐:???

周雁:???????

三分鐘後,金領小姐姐冷着臉推開咖啡店的玻璃門,周雁慌亂地跟在後面,試圖解釋,金領小姐姐一個字都不聽地走了。

周雁氣得站在門口直跺腳,扭頭看向店內,眼裏恨不得噴火。

三個男人的桌邊,胖子鼓掌,沖真正的封銳:“牛逼!”

僞封銳、真弟弟:“……”真的,第一次見自己攪和自己相親局的男人。

趁着周雁還沒走進來,封舒文無語地問封銳:“哥!你其實不喜歡女生吧?”

就剛剛的金領小姐姐,膚白貌美還腿長,哪個直男不心動?他要不是有未成年的自知之明,他都要心動了!

封銳把倒扣的鴨舌帽扭正戴好,喝了口水,警告地瞄了封舒文一眼,幽幽道:“嗯,是,我不喜歡女生。”

封舒文在這一瞥和他哥幽幽的一句話裏乖乖老實了。

這邊老實了,門口進來的周雁火冒三丈,重重地推開門,也不管店裏的其他客人了,揚聲便喊:“封舒文!你皮癢了!?喊我嫂子?你怎麽不幹脆喊我媽!?”

封銳轉頭,目光從帽檐下探出,張口:“媽。”

周雁沖上來就要錘他,封銳起身,胳膊在桌上輕輕一撐,從裏面的位子直接躍了出去,順着圓吧臺繞過半個店,輕松躲開周雁,推門跑了。

周雁追不上,就瞪封舒文:“你看看你弟!”

封舒文擡手鼓掌:“我弟優秀。”

周雁白眼翻上了天花板,差點被這兄弟倆氣死,見“封舒文”跑了,一屁股坐下,問面前的“封銳”:“你到底怎麽想的?真打算為了你弟,一輩子不結婚了。”

胖子和封舒文聽到前半句還在笑,聽完後半句,胖子神色一頓,封舒文怔然擡眼。

胖子瞥着身邊的封舒文,試圖打斷周雁,周雁根本不理他,自顧繼續:“你弟小時候小,不懂,覺得你結婚了有了老婆生了孩子,就不會管他了,現在畢竟大了……”

胖子:“雁子,算了吧,這些話……”

周雁喝他:“你閉嘴!”

繼續看着封舒文:“他大了,肯定能理解你的。”

說完想到今天被攪和的場面,心道呸,理解個屁。

周雁改口:“就算他還是不能理解,真的,封銳,你也該自己為自己多想想。”

胖子:“唉,行了……”

這次不用周雁,封舒文打斷他:“讓她說。”

周雁:“對,讓我說,我就要說!”

周雁直視封舒文:“人生大事,總共也沒幾個,學業、工作、感情婚姻。學業,你為了照顧家,已經被迫放棄了,工作不提,就算不結婚,感情呢?你弟從小就怕你被別人搶走,他想‘霸占’你,你就真單身一輩子了?”

封舒文聽着這些話,像是掉進了一個深深的黑洞裏,又難過心裏又空。

胖子捂着腦袋,手機摸出來,給封銳發消息:突發狀況,別走了,趕緊回來接你弟!

封銳看到消息的時候,已經和霍淩然走過了小半條街。

是的,霍淩然也跟來了,說是沒見過封銳相親的場面,想來長長見識。

這下真長見識了,第一次見到進門就把相親局攪黃的。

咖啡店落地玻璃外見證了全程的霍淩然吊起唇角,到這會兒還沒落下。

封銳見他笑,問:“這麽好笑?”

霍淩然和他并肩走在一起,問:“你就這麽不想你哥找個女朋友?”

你自己不想找個女朋友?

封銳:“嗯,不想。”他自己确實不想找。

霍淩然:“為什麽?”

不等封銳答,霍淩然想起什麽,了然道:“懂了。”

封銳:“懂什麽了?”

霍淩然舉了個例子:“小時候,你們兄弟來我和奶奶的房子,封銳哥給我塊糖,當弟弟的那個都要不高興。”

兄弟倆相依為命慣了,各自都在各自的人生中占有重要席位,确實不太能讓第三個人插.進他們之間。

何況婚姻帶來的不止一個嫂子,還有岳父岳母,出生後的孩子。

封舒文的未來,也不再只是弟弟,還是小舅子、孩子的叔叔。

他們甚至不能再住在一起,平時有事,已婚的兄長也得先顧着自己的小家、妻子和孩子。逢年過節,岳父岳母總得先拜訪,還有女方家的親友。

弟弟?弟弟反而是外人了。

封銳正是因為把這些看得太明白了,才會至今不婚,也不談女朋友,周雁的好意和相親局他也明裏暗裏拒絕過很多次。

霍淩然卻道:“為什麽不能有這麽一個人,他的存在,不會影響你們兄弟相處。”

甚至可以住在一起,都不用為了性別不同而避嫌。

封銳愣了下,想了想:“可能會有吧。”

霍淩然:“一定有。”

封銳為霍淩然的這份篤定覺得有點奇怪,笑了笑:“你要不要這麽肯定。”

這個時候,封銳看到了胖子發來的消息。

他神色斂起,放下手機,示意霍淩然:“我回趟咖啡店,你先回去吧。”

霍淩然跟着轉身:“怎麽了?”

不怎麽,也就是——

哭了。

封舒文哭了。

頂着封銳的殼子哭了。

平靜地、冷靜地坐着,大顆大顆往下掉眼淚。

周雁整個人定在椅子上,用一種過于震驚的表情看着桌對面:不是,怎麽還哭上了?

封銳?哭?

他哭?

周雁第一反應,這男人今天是不是不正常?

她瞪着眼,被胖子撈起來帶向旁邊。

周雁滿頭問號,下意識問胖子:“房産稅開始收了?他們家一半房子都要拿去抵稅了?”這才郁結于心,苦悶痛苦地借着今天的機會哭了出來?

胖子噓她:“你少說幾句吧!人談不談女朋友、結不結婚關你毛事?”

周雁的思路還在自己的軌道上,覺得封銳那麽爺們兒的一個男人,輕易不能随便哭。

不會是封舒文得絕症了吧?

胖子已經走回去給哭的那位遞紙巾了,邊遞邊低聲道:“弟弟,你這麽哭,不就露餡了?你哥可從來不會哭。”何況是在人前。

封舒文擦着眼淚,吸吸鼻子:“我難受。”

原來他哥一直不找對象,都是因為他嗎。

他是後腿嗎,一直拖着他哥。

胖子理解封舒文的崩潰,正要說要不走吧,要哭回家哭,封銳回來了,霍淩然也跟着。

兩人進了門,一個走到周雁面前,一個徑直往裏。

周雁看着面前對她神色不愉的高中生男孩兒,嘆了口氣:“好吧,我的錯。”

封銳冷着眼:“你散發好意前,擺你那些道理前,最好先想想,那是你自己的事,還是別人家的事。”

周雁再次表示:“我的錯。”

另外一邊。

霍淩然走到頂着封銳殼子的封舒文面前,拖了把椅子坐下,抽紙,親手給他擦掉臉上的眼淚。

封銳當場噎了下,差點沒生生梗過去,哭都忘了哭了,怔然又莫名地看着霍淩然,眨眨眼。

不知道為什麽,可能是錯覺?他竟然從霍淩然這逼的臉上看到了類似長輩對小輩的慈愛?

封舒文:你慈愛個屁?你誰?

霍淩然擦完一張,又抽了一張,這次沒擦,遞給封舒文,邊遞邊道:“放心吧。”

封舒文:?

霍淩然:放心,以後我跟你哥一起了,家裏也有你位子。你也是我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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