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師尊接回來的不是聽話乖順的徒弟

小景深呼口氣, 也沒有繼續泡澡的念頭了。

他的确是不通水性,不僅不通, 還天生挺怕水的。

可能上輩子是被水淹死的吧,這輩子天生就是只旱鴨子。

幸而有靈力束縛着他的手腕,自己慢慢挪回了岸邊。

夜風一吹,小景忍不住又打了個哆嗦,感覺更冷了。

他也沒有喜歡穿舊衣服的奇怪癖好,有新衣服誰不穿啊。

稍微擦了擦身上的水,趕緊撿起地上的道袍穿戴起來。

可跟越無塵說的不一樣。

尺寸根本就不對。

小景偏瘦, 面相和身形看起來都比實際年齡要小幾歲。

這也是他一直被誤認為, 才十四、五歲的原因。

根本穿不了太寬松的道袍。

袖子長了一大截, 都能當水袖去甩了。

小景忍不住暗暗搖頭,心道, 越無塵沒撒謊, 果真是沒摸過他的尺寸。

正準備把衣袖挽起來。

誰曾想身上的道袍好似活物一般,呲溜一下,完美貼和他的身形縮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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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方才還能當水袖甩的袖子, 此刻長度也收縮得剛好。

小景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明白過來了。

擡手輕輕撫摸着道袍,雖然他也不太懂衣服的材質,但好差還是知道的。

這道袍應該算是他有記憶以來, 穿過的最好的衣裳了。

垂感很好,摸起來滑溜溜的,不起褶皺。

只是說出來讓人難免唏噓。

在小景眼中, 穿過的最好的衣裳, 不過就是道宗最普通的弟子服而已。

他還在衣裳中, 發現了一根素色的發帶, 對着月光一照,上面用金銀兩線勾勒出了祥雲紋。

實際上小景看山中其他弟子,頭上束發用的,多是一些尾端刻有太極印,或者蓮花之類的道簪。

想來道簪也都是正式拜師後才有的。

反正不管如何,既然換新衣服了,總不好繼續用之前那根破布帶綁頭發吧。

小景倒也挺能随遇而安,頭發還濕漉漉的,不好紮高馬尾,只好先系低一些,等吹幹頭發了再說。

可是問題又來了。

先前是越無塵帶路,所以他才跟來了冷池。

現下越無塵走了,小景望着眼前茫茫一片夜色,頭腦一發昏,忍不住擡手撫額。

完了完了,他的方向感本來就奇差無比,夜裏更甚。

之前在孤山上,都能圍繞着歪脖子老樹繞十多圈都找不到下山的路。

照這麽說的話,今晚他能一個人在竹林裏繞到天亮。

也不知道越無塵對他哪裏來的自信,前面誤以為他非常精通水性,這也便罷了。

眼下該不會又以為他能自己找到回去的路吧?

小景有些欲哭無淚。

驀然,他發現此前越無塵留下的腳印。

可憐的蘭草本來活得好好的,長得可蒼翠了。

誰料被越無塵一腳踏上去,直接就結冰了,凍得焉巴焉巴的。

小景低着頭,借着頭頂月光,順着越無塵留下的腳印尋了過去。

不一會兒便發現了林中竟然還藏着一間小竹屋。

通往竹屋的臺階上,也留下了一片水滞,房門是關上的,但裏面點了燈。

越無塵應該便在竹屋裏了。

小景深呼口氣,走到門口,擡手便要敲門。

可猛然又停下了手。

正常人怎麽可能大夏天的頭發結冰呢?

就算那冷池的水冰冷刺骨,但也不至于結冰啊。

而且,小景自己的頭發都沒結冰。

越無塵該不會有什麽隐疾吧?

并且還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不小心就發作了!

一發作渾身就好像大冰塊一樣,沾了水就簌簌地開始結冰!

既然是發病了,那還是別去打攪了,再走火入魔了,怎麽辦?

這種現象出現多久了啊,會不會傳染人啊?

會人傳人嗎?

小景趕緊雙臂環胸,目光堅定地搖了搖頭,暗暗告誡自己。

哪怕今晚在竹林裏睡一夜,他也不能踏進這間竹屋。

萬一真傳染上他了,那就不好了。

即便不傳染人,可人要是冷了,是不是得找點溫暖的東西,抱在懷裏給自己取暖?

這竹屋裏撐破天了,就是幾床不會自己發|熱的被褥,以及一個小火爐子,指不定大夏天的,屋裏是不會放炭火的。

自己這要是貿然闖進去了,不就成了送上門的暖|床工具了?

這不行,這不可!

小景打心底拒絕被越無塵抱在懷裏,汲取他的體溫。

當即屏息凝氣,貓着腰,悄無聲息地準備離開這裏。

可剛走下臺階,小景又想。

萬一這病症是很嚴重的,嚴重到搞不好會死人的,那怎麽辦?

他就這麽假裝什麽都不知道,悄無聲息就逃跑了,是不是不太厚道?

可轉念一想,他不厚道,越無塵也沒厚道到哪裏去吧?

此前冒充陳玉龍,又是教他練劍,又是帶他一起修繕房屋,晚上還豁出臉皮,好意思跟他和二虎子擠一張小床。

不厚道的應該是越無塵!

分明就是越無塵先出爾反爾的,欺騙小景在先的!

可是……

萬一越無塵在竹屋裏出了什麽意外,譬如……越無塵走火入魔了,然後這樣那樣,最後死了。

對,若是越無塵死了……其實死不死,小景也不甚在意。

他連自己的命運都抓不住,哪有閑情逸致關心越無塵死不死。

若萬一越無塵真的死在竹屋裏了,那今晚和他最後一個見面的,就只有小景了啊。

萬一再很不幸,被山中的弟子們誣蔑成,是小景見死不救,害越無塵因為寒疾發病而死。

那怎麽辦?

小景相信,沈清源那些人幹得出來這些事。

因此,在猶豫來,猶豫去,遲疑了好半天之後。

小景終究還是過不了心裏那道坎。

還是轉身走回房門前。

他是這麽想的。

先敲門喊一聲,如果越無塵回聲了,那就說明人還沒死。

這樣一來,小景還能順便問問越無塵,要怎麽回去。

一舉兩得。

若是越無塵沒回聲,小景再闖進去大聲喊人過來救命。

那就更是功德一件了。

日後他就是越無塵的救命恩人了。

小景不想當越無塵的徒弟,不想跪下來回話。

他想當越無塵的恩公,想和越無塵平起平坐。

如果越無塵能跪下來回他的話,那就最好不過了。

砰砰砰——

小景擡手,不輕不重地連敲了三次房門,很有禮貌地詢問道:“請問,越宗主在裏面嗎?我已經洗好了。”

屋裏很快就傳來了一聲低沉的“嗯”,而後越無塵才道:“衣服合身麽?”

“合身,很合身,我其實就是想問問越宗主——”

——你死了沒有。

但既然能回話,那肯定就是沒死。

所以小景話風一轉,他問道:“我就是想問問越宗主,要怎麽走出這片竹林。”

越無塵低聲道:“按原路返回便是了。”

小景:“……”

他也知道要按原路返回。

可問題是,他都找不到原路了,那要怎麽返回?

片刻的沉默之後,越無塵好像也明白過來了,他略有些驚疑地道:“你該……該不會是找不到來時的路了吧?”

小景;“嗯。”

“……”

“所以,勞煩越宗主幫我指明一下回去的路,夜深了,我也困了,想回去睡覺了。”

這回屋裏沒有回應,小景左等右等,始終沒等到回聲。

心道,越無塵該不會說着說着就突然死了吧?

不知道為什麽,小景現在腦子裏,除了“越無塵死了”,或者“越無塵快死了”之外,他都想不到別的。

小景想了想,貓着腰,決定扒開點門縫,偷偷看一眼屋裏的情形。

主要看越無塵死了沒有。

沒死就趕緊回個話,或者趕緊給他指明回去的路。

他困得很,就想倒頭睡一覺。

将房門推開一絲縫隙,小景鬼鬼祟祟地往裏面偷看。

從來沒人教過他,不能偷看別人死了沒有。

羅素玄也沒教過,只教小景不要對傷害過自己的人手下留情。

所以小景也沒有不能這麽做的概念。

他就是好心好意想确定一下,越無塵死了沒有。

哪知門縫才一被扒開,小景就看見一片袅娜的白霧,整個屋子熱氣騰騰的。

好像仙境一樣,到處白茫茫的。

小景的眼睛被熱氣熏得微微發紅,使勁眨了眨眼睛。

隐約能看見熱氣是從屏風後面溢散出來的。

還能看見一點點木桶的邊緣。

以及越無塵的背影。

再多的就看不見了。

小景心想,越無塵天生就比他高人一等,還是怎麽的。

同他泡了一下冷池,就覺得很髒,還是怎麽着。

不過一轉眼的工夫,就自己偷偷躲竹屋裏沐浴來了。

沐浴就沐浴了,還整了一個屋子都是熱氣。

熏得小景俊臉通紅,正準備起身,哪知屏風後面人影晃動,就聽見嘩啦啦的水聲。

越無塵竟然直接站起來了。

那屏風并不算高,只堪堪能遮住越無塵的腰部往下。

未穿衣裳的後背便驀然映入眼簾。

小景吓了一跳,當即想把房門掩上。

可是下一瞬,他的神情就有些僵住了。

目光一直停留在了越無塵的後背上。

他看見的,并不是一片完美無瑕的後背,而是遍體鱗傷的後背。

縱橫交錯着許多傷痕,看起來像是被什麽比較柔韌的棍子反複抽打所致。

應該有好些年頭了,傷痕結痂的部位形成了難看的深褐色,和周圍白皙的皮膚相襯,顯得十分猙獰難看。

光是長條長條的傷痕,也就算了。

小景還看見越無塵蝴蝶骨的部位,有六個拇指蓋大小的窟窿,好像是被什麽釘子深深鑿進去的。

應該直接就釘在了骨頭裏。

可是,越無塵明明是無極道宗的宗主啊,普天之下,到底誰有那麽大的能耐,居然敢責打越無塵的後背呢?

又為什麽會被人往蝴蝶骨上,釘下了六個指甲蓋大小的窟窿。

還是說,越無塵曾經也和林景一樣,犯下了什麽不可饒恕的大錯,然後才受此刑罰?

可若是如此說來……為什麽死的人是林景,是陳玉龍,是別的好多好多人。

偏偏越無塵好好活着呢?

就因為越無塵是無極道宗的宗主,就因為他是仙門仙首,修為高深?

小景不懂,始終也不明白其中關竅。

哪知就是這麽一愣神,剛好越無塵偏轉過臉來。

二人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小景啪嗒一聲,就把房門關上了。

完了,被發現了!

這下會不會被誤會成故意偷看越無塵洗澡的?

小景心髒砰砰砰地亂跳,一不做二不休,撒腿就開始跑。

随意挑了個方向,沒命地往前跑。

跑出去好一陣子,越無塵都沒追上來。

小景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擡手扶着身旁的竹子,拍着胸口道:“幸好沒追上來,我還沒想好怎麽解釋。”

“那你現在想好了麽?”

越無塵就跟鬼似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就飄了過來。

衣服已經穿戴齊整了,只是滿頭白發還有些濡濕,并沒有束發,很随意地披在了肩頭。

也不知道是小景的錯覺,還是月光太過清冷似霜。

越無塵的臉色很蒼白,好像失血過多,給人一種詭異的病弱感。

可他分明修為高深,來去自如,來無影去無蹤的,就跟鬼一樣。

顯得額間的那條豎痕越發鮮紅,好像随時都有可能溢出鮮血來。

“我是故意偷看的,可我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死在裏面了。我不知道你在裏面洗澡!也不知道你沒穿衣服!”

小景倒是挺實誠的,并沒有狡辯說,自己不是故意偷看的。

他就是故意偷看的,門縫都是他兩只手合力輕輕扒開的。

可他偷看的目的,他得講清楚啊,不能讓越無塵誤會他是個死性不改的斷袖啊!

山中的弟子們各個清俊,萬一越無塵誤會他死性不改,把他關押在某個地方,再也不放他出來了,那怎麽辦?

越無塵原本不知道怎麽開口詢問,哪知小景就自己說出來了。

更讓他感到頭疼無比的是,他寧願小景說是故意偷看他洗澡的。

也不想聽小景說“我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死在裏面了”。

生死在小景的嘴裏,好像說出來很容易的。

就好像在說“今晚吃什麽”一樣簡單。

輕而易舉就能說出這樣的話,可見在小景心裏,他真的一點都不重要。

不重要到,連說起他的生死,也能如此随意淡漠。

“那你認為,本座現在是活人,還是死人?”越無塵淡淡開口詢問道。

本以為,他如此一說,小景能明白自己說錯了話,即便不同他道歉,應當也會羞愧地把嘴閉上。

誰料小景聽罷,居然很認真地跟他分析起來了,他道:“我從前認為,死人是不能行動的,但認識了羅素玄之後,我才知道,死人也是可以動的。

後來,我又認為,死人是沒辦法開口的。可是後來我遇見了越宗主,是你讓我知道了,死人也是可以說話的。”

越無塵的眉心狠狠跳動了幾下,他沒想到小景會如此一本正經地跟他分析這種事情。

“所以?”

“所以,從臉色上來看,越宗主很像個死人,但羅素玄從前又告訴我,看待事物不能光看表面——”小景又一本正經地道。

越無塵不甚高興。

羅素玄,又是羅素玄!

他已經從小景的嘴裏,聽見過好多次這個名字了!

小景好像很在意羅素玄,也很聽羅素玄說的話!

甚至遇見了困境,還會下意識想起羅素玄!

羅素玄到底對小景做過什麽,又有什麽能耐,事到如今了,還能讓小景心心念念地記着他!

小景絲毫沒察覺到越無塵的怒意,頓了頓,他才又道:“羅素玄說,活人和死人其實很好分辨的,只需要這樣就可以了!”

話音未落,小景飛快地擡起手來,先是一探越無塵的鼻息,嗯,還在喘氣。

再順勢把手往下一移,直接貼在了越無塵的胸口,嗯,心髒還在跳動。

小景道:“你還活着!”

越無塵:“……”

他就是微微一愣神,小景就已經做完了這一切,甚至還得出了最終的結論。

越無塵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也不好訓斥小景無禮,更不好責罰小景,怕把人連夜就吓跑了。

略一思忖,越無塵才嘆了口氣道:“那本座得謝謝你,證明了本座還活着。”

小景:“不客氣。”

“……”

“那既然誤會都解釋清楚了,越宗主可以給我指明回去的路,或者是,親自帶我回去了嗎?”小景擡頭,凝視着越無塵的臉。

越無塵并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擡頭望了一眼天色,然後搖頭道:“不可,已過亥時了。”

“已過亥時……然後怎麽樣呢?就不允許回房睡覺了?”

越無塵解釋道:“山中有門規,弟子們須得卯時起,亥時睡,眼下已過亥時,便是過了宵禁,便不允許有人在山中随意走動。”

“……”

小景的嘴角有些抽搐了,感覺自己好像掉進了狼窩裏一樣,卯時起,亥時睡,難道就不能有一點點偏差嗎?

這不就是起的比雞早,睡得比狗晚?

感覺也沒做什麽事啊,怎麽就過了亥時了呢?

小景想了想,滿臉認真地道:“可我不是随意在山中走動,我是有目的地在山中走動,我想回房睡覺。”

越無塵搖了搖頭:“怕是不行。”

“那你能給我指條回去的路嗎?我自己偷偷回去,不拉着你一道壞門規,這樣總可以了吧?”

“會有專門的弟子巡夜。”

小景忐忑地問:“被抓到會怎麽樣?砍手砍腳,挖眼割舌,殺了我嗎?”

越無塵不知道小景怎麽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觸犯宵禁而已,還不至于砍手砍腳,挖眼割舌,更不至于要命。

但他還是希望小景從現在開始就能遵守門規,于是便道:“若是被人發現,會罰禁閉抄寫門規,或者經文。”

小景道:“那我要是反抗呢?我不願意抄,又能如何?”

“那就會被扭送進戒律堂。”

小景:“送進去關起來?”

越無塵搖頭道:“不是,送進去受罰。”

“什麽罰?”

“一般來說是杖打,但分情況,若是你反抗時傷人了,受得便重些,若是沒傷人,受得就輕些。”越無塵解釋道,頓了頓,為了威吓住小景,他又道:“受完後,還要在後山罰跪的。那樣你就更沒有覺睡了。”

越無塵以為這麽說,小景就不敢破宵禁了,哪知小景一本正經地反問:“針對我一個人嗎?”

“針對山中所有弟子。”

小景又問;“也包括你?”

越無塵點了點頭,覺得小景真是孺子可教也,一點就透,還是很機靈的。

而後小景接下來說了句,差點讓越無塵一口氣上不來的話。

“所以,你後背上的傷,就是因為你破宵禁了,還打傷巡邏的弟子,所以落下的嗎?”

越無塵:“……”

越無塵:“………”

越無塵:“…………”

是了,小景不僅一點就透,還能舉一反三。

越無塵承認自己突然回答不上來了。

他後背上的傷并不是這麽來的,原來小景都看見了。

但小景也沒對此有什麽表示,反而很輕松地,甚至帶點幸災樂禍地問他,是不是觸犯門規了,所以被責打留下的傷痕。

越無塵還沒當宗主那會兒,師尊對他也嚴厲至極,但他自幼就比較冷漠沉穩,也從未觸犯過任何門規。

不像他的徒兒林景,明明不該受那些責打的,可卻因為各種各樣的人和事,一次又一次地受傷。

沒什麽可解釋的,越無塵道:“就當是吧,所以,你現在還想破宵禁麽?”

“不想了,”小景果斷搖了搖頭,識時務者為俊傑,他也很從善如流地擡手往後一指,“我去竹屋裏睡一晚,這樣總不會壞門規了吧?”

“可以,但是——”越無塵擡手輕輕将小景的手臂往旁邊一推,無奈地又嘆了口氣,“你指錯方向了,竹屋在那裏。”

“哦。”

小景也不争辯,心滿意足地跟着越無塵回到了竹屋。

屋裏的熱氣也已經散幹淨了。

裏面沒什麽陳設,就一張不大不小的竹床,還有一張桌子,以及兩張竹椅。

除此之外,就是一扇屏風以及洗澡用的木桶了。

“就一張床啊……”

小景又為難起來了。

雖然他什麽破爛肮髒的地方都睡過的,但好不容易換了身幹淨衣服,又洗得香香的。

那是半點不想睡在地上。

而且,這地上還有水,睡地上夜裏肯定很冷。

可又不想和越無塵同榻而眠。

正猶豫時,越無塵卻道:“你睡床吧,本座不困。”

然後便要出去。

小景趕緊道:“哎!”

“本座去門外守着,放心,此地尋常不會有人過來,而且,無極道宗很安全的,不會有邪祟出沒,你且安心睡覺便是了。”

哪知小景卻說:“不是啊,我是想說,你能不能順便幫我把房門帶上。”

越無塵:“……”

不知道為什麽,他好像接回來的不是思念了整整七年的,聽話又懂事的寶貝徒弟。

反而像接回來了一個小祖宗。

竟然也不知道推讓推讓,若是林景在此……

林景和小景終究是不一樣的。

越無塵嗯了一聲,出去時,果真把房門帶上了。

可才一出房門,越無塵渾身一凜,忽然面色發白,一口鮮血就噴了出來。

那血才一落地,就結成了冰渣子。

好冷,太冷了。

越無塵踉跄着下了臺階,腳下留了一條冰印子。

一手摁在了石桌上,冷汗簌簌往下掉。

又凝結成了冰渣。

自從七年前,越無塵裂魂淬骨之後,便落下了這個毛病。

極其畏冷,尋常還好,冬日渾身的骨頭會隐隐作痛。

冷池裏的水有洗盡凡塵之效,除此之外,還有一種用法,就是用來齋蘸。

将冷池裏的水裝入玉淨瓶中,用柳條沾水,灑向衆人。

正所謂,玉淨瓶中柳梢水,一滴便可蕩塵穢。

一般的邪祟妖物觸之即死,哪怕不死,也會被這水腐蝕成一堆爛骨爛肉。

越無塵雖然不是邪祟,也不是什麽妖物。

但他裂魂淬骨之後,缺失了一魂一魄。

若是一旦碰了冷池裏的水,雖不至于被腐蝕成爛骨爛肉。

但卻能引發他的寒症,嚴重些的時候,越無塵周身二十丈的距離,都會被冰層封印住。

為了不影響小景休息,越無塵深呼口氣,緩緩盤腿打坐,試圖自行将蔓延至骨頭縫裏的寒氣逼出來。

可哪有這般容易,片刻之後,非但沒能好轉,反而越來越冷,越來越冷。

好像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被寒冰包圍全身了。

越無塵微微呼了口氣,冒出了一股白煙。

未完全幹的頭發,此刻也結了一層冰渣子。

連累了周圍的竹林,也漸漸在葉面上結出了冰花來。

越無塵一聲不吭,豆大的冷汗順着額發滾落下來,很快就凝結成小小的冰豆子。

而屋裏小景也還沒睡着。

用被褥把自己從頭到尾裹得嚴嚴實實的。

奇也怪哉。

明明是夏季,哪怕是在深山老林中,也不至于這般寒冷吧?

眼瞅着就快到端午節了,怎麽跟冬天似的,冷得要死。

小景凍得鼻尖都發紅了,裹在被褥中還不停地瑟瑟發抖。

他懷疑是不是越無塵又在外頭犯病了,所有周圍才這麽冷的。

再一次忍不住暗想着,越無塵會不會就這樣在門外死掉。

甚至還在想,任由越無塵這樣下去,竹林會不會一夜間就被凍毀。

想起竹林,小景就想起了二虎娘說,要給他做竹筒糯米飯嘗嘗。

就因為這點,小景很喜歡竹子,遂也不想眼睜睜地看着竹林被越無塵給毀了。

猶豫了片刻之後。

小景終于還是忍不住下床,裹着厚實的被褥,悄悄推開房門,先露出一個圓溜溜的腦袋。

入眼的場景吓了他一跳。

眼前到處都結滿了冰花,入目可見的冰天雪地。

而越無塵正盤腿坐在石桌上,寒氣就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

不知道他死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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