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楔子

天神隕落,恩賜降世。

“人們總說,這是黎明前的黑暗。”

“他們錯了。”

“哪裏有什麽黎明?黑暗,是沒有盡頭的。”

“我們應該享受它,并成為黑暗的一部分。”

夜無尋如是道。

……

或許他說的是對的,不論妖鬼神魔,生死城,一旦踏入,就再也出不去了。

生死城裏死生殿。

當月不挽再度踏進這間熟悉的宮殿,迎接她的卻是死一般的寂靜,冰涼冷冽的氣息撲面而來,席卷了周身百骸。

那是種徹骨的寒冷,讓她有種正在走向死亡的錯覺。

黑暗中,月不挽感覺到有人迅速靠近,帶動的氣流揚起額間青絲,風劃過臉頰的刺痛,幾乎是瞬息間,她下意識想要閃避,卻被人一腳踢飛,全身的骨頭似要散架,支離破碎——

後背撞在冰冷的牆上,整個人癱倒在地,五髒六腑仿佛都不在其位,喉間湧上一股腥甜,她想要咽回去,卻怎樣也控制不住的吐出一口鮮血。

“唔……”

那血順着嘴角流下來。

是他……這場景何其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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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來,無數次重複,夢魇般死死纏繞的,疼痛與折磨。

生死掙紮,罪惡厮殺。

月不挽強撐着一口氣,笑得微弱:“你……還是這麽殘忍呢。”這般結果早在意料之中,她眼裏既沒有恐懼,也沒有憤恨,有的只是習慣與漠然。

罷了,既然選擇回來,理當如此……

“外面好玩麽?”冰冷的聲音帶着一絲勾人的邪魅,卻仿佛有種惡寒滲入骨髓。死生殿未點燈火,那人從暗處緩緩走來,腳步聲清晰可聞,可入了月不挽之耳,卻好像地獄裏前來索命的惡鬼。

眼前的場景突然恍惚起來,夜晚的飒飒風聲也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月不挽覺得自己如同漂浮于虛空之中,她拼命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以至于有一個着力之處,卻怎麽也找不到。

這種感覺令她無力至極。

攜帶神劍私逃,這次罪過大了……夜無尋會殺了她的吧?

月不挽頭疼欲裂,甚至連呼吸都有些困難,視線變得模糊不清,只隐隐似有一襲血紅色映入眼底。

下一刻,有人用力捏起了她的下颌,月不挽想要掙脫,卻使不上一點力氣,只聽見夜無尋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得償所願了?”

他微微俯着身子,小半張臉都掩藏于金色魔紋面具之下,一頭柔順的烏發随意披散下來,與那豔紅的衣袍相襯,極為顯眼,還有一雙細長的丹鳳眼微微上挑,妖媚中透着一絲詭谲,若非殺氣過于濃烈,任誰都會禁不住猜想面具之下是怎樣的絕代容姿。

夜無尋正饒有興味地端詳着月不挽,少女清秀的面龐早已慘無人色,緊閉的雙眼下,細長睫毛不住顫動,單薄的身板靠在牆壁上,随呼吸劇烈地起伏着。

他嘴角卻勾起一個惡劣的笑容。

十裏霜之毒,除了他自己,無人能解。不過它雖劇毒無比,藥效卻極為緩慢,不會頃刻間置人于死地,反而是一種漫長的折磨。

不挽啊……做錯了事就該罰,給我好好嘗嘗這滋味吧。

你,逃不掉的。

夜無尋鳳眸微眯,任風拂亂了發,衣袍也鼓動起來,在空曠的大殿之內,竟顯得有些孤寂。他實在很想知道,若這一次給了她選擇,她又會如何走?

冷風如刀,枯葉橫飛,死生殿如堕永夜。

月不挽仿佛陷入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怎麽也走不出來。

“得恩賜者,當縱橫六界。”如今她身懷絕世功法,再也不必居于人下,像個傀儡一般聽從魔君的命令,還要為世人所唾罵。

一個上不得臺面的殺手,縱令人聞風喪膽又怎樣?不過是替人賣命,再努力,也沒有出頭之日。

可她月不挽豈是池中之物?為人鷹犬,向來非她所求!

眼看宗門大會在即,月不挽神功初成,這無妄老兒的場子是非砸不可的。于是她在宗門大會大鬧了一場,出盡風頭,以她千年修為,竟堪堪與深不可測的無妄仙尊打了個平手。

僅僅是第七層,就已經擁有了睥睨天下的力量,放眼整個神蒙大陸罕有人敵。這些年來,她在生死城摸爬滾打,處處為人掣肘,何曾如此時一般淋漓暢快!

無數驚愕的目光投向月不挽,恐懼者有之、崇拜者有之……

誰又曾想到,劍上竟然淬了毒。恐怕夜無尋早已料到,就等着她步入圈套呢。

正當月不挽與無妄仙尊打的不可開交時,她突然感覺體內一股極其強大陰郁的寒氣侵襲而來,皮膚欲要寸寸皲裂,每一根毛孔都有着被撕扯的痛感,即使拼盡全力壓制,還是情不自禁的微微顫抖起來,再也使不出靈氣。

無妄仙尊雖則看出了她的異常,卻趁勢而上,欲要給月不挽致命一擊。

危急之際,塵知仙君救下她,甚至不惜以叛教為代價。所有人都知道,塵知是無妄仙尊最得意的大弟子,大事小事從未忤逆過師父,那日他卻在衆目睽睽之下抱着她離開。

他本是衆所仰望的天之驕子,何必為她至斯?

“走出生死城……”月不挽額頭冷汗密布,夢呓一般喃喃道,“別……別救我。”

雖然語聲微弱且斷斷續續,但夜無尋還是聽清了,他神色微動,似乎有些驚訝,卻只是一閃而過。下一瞬,他突然俯下身來,仔細地瞧着月不挽的臉龐:“為什麽不救?”

那是種極為暧昧的姿勢,話語間,氣息噴灑在她臉上。

“!”月不挽突然驚醒。

她睜開疲憊的眼,只覺這層薄薄的眼皮似有千斤重,魔君的臉近在咫尺。

月不挽霎時間清醒了不少,她偏過頭去,拉開了些許距離,強撐着道:“如你所願,我回來了。”

夜無尋輕扯嘴角,冷哼了聲,月不挽卻覺得那笑中帶刺,空氣沉默又枯燥。

“把解藥給她。”清冷的聲音自殿外響起,似寒潭凜冽,不摻一絲雜質,有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月不挽和夜無尋聞言同時向殿門口望去,顯然都沒有料到他會闖入生死城來。

只見塵知仙君站在那裏,不同于往日的白衣皎皎,而是着一身玄色鑲銀邊長袍。縱如此,仍是遮不住幹淨出塵的氣質,他面無波瀾,那是種即使天塌地陷都與之無關的淡然。

月不挽真想不到這樣一個人會為了她背叛師門,從此離開無妄宗,江湖飄零。

自萬人仰望的最頂端,跌落塵泥。甚至是此刻闖入此地。

她心狠手辣,漠然一世,從未真正相信過任何人,然而對于塵知所作所為,說不動容是假的。

但也僅僅是動容而已。

“這不是我們高高在上的塵知仙君嗎?”夜無尋一邊緩步走過去,一邊道,“怎麽,想改行做魔了?你求求我,或許可以考慮收留你啊。”

夜無尋向來看不慣他那副不惹塵埃的樣子,好像別人都肮髒不堪,就他幹淨似的。

世人愚昧,曾奉他如神明,如今不也一樣遭受唾罵與非議。

夜無尋希望他臉上能出現不同的表情,哪怕是一絲絲的忿怒或不甘,但結果卻令他失望。

塵知不為所動,只是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把解藥給她。”

夜無尋攤了攤手,故作無奈地嘆了口氣:“我把解藥給她,有什麽好處?”他饒有興致地看着塵知仙君,那是他慣有的表情,似乎在他眼裏,一件很簡單的事情都能變得有趣起來。

“我,任憑你處置。”塵知仙君淡淡道,沒有多餘的情緒。

“……”月不挽覺得自己的心久違的顫動了一下。

為什麽要救她?這代價未免太大。

“哦?”夜無尋眼裏卻燃起一簇火苗,燒得興奮莫名,“來人!既然仙君喜歡受折磨,本尊便送他入幽冥水牢,也好讓他知道,什麽叫做生不如死。”最後那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帶着侵入骨髓的惡寒。

她能感覺到,夜無尋動怒了。

即使他的聲音還是那般不急不緩,保持着慣有的慵懶,但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詭異笑容,暴露了他的殺機。

況且幽冥水牢還是生死城極為陰郁之地,對于仙族來說稍微靠近都會痛苦異常,即便是一般修為的魔也難以抵抗。哪怕塵知靈根已毀,那個地方對于他來說也無異于是修羅地獄般的存在。

夜無尋想要他的命!

月不挽自入生死城,向來損人利己,無所不用其極,而今卻做出了一個連自己也沒有料到的決定——

“夜無尋,”她嗓音微弱,帶着些許嘶啞,輕輕道:“我不要什麽解藥,劍是我拿的,一人做事一人當,放了他吧。”她竟是笑了,只覺得自己千年來從未如此輕松釋然。

也罷,反正大仇已經得報,她再無牽挂。塵知為她失去了太多,她償還不起。

“怎麽,心疼了?”夜無尋俯身靠近她耳邊,“解藥我自會給你……”

他勾唇,魔紋面具在月色下顯出幾分妖異,一雙鳳眸中卻是罕有的溫柔神色,月不挽甚至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生死城副城主,兼明月殿殿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夜無尋聲如鬼魅,勾魂攝魄,帶着令人難以抗拒的蠱惑。

他太了解月不挽了,在某種意義上,他們才是同一種人。只有他,才能真正的理解她。

權利,以及将曾經踐踏自己的人當作蝼蟻般碾碎的快感……可憐的塵知仙君啊,怕是深情錯付了。

夜無尋挑釁的看了塵知一眼,随即捏起月不挽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上去。

月不挽猝不及防,沒料到他竟然來這一出,兩秒後方才反應過來,用盡力氣掙紮起來,想要推開夜無尋。

誰知他卻變本加厲,按住她的後腦勺,将她箍的更緊,加深了這個霸道的吻……

果然,塵知仙君平靜無波的臉驟然陰沉下來,雙眼通紅,像只小兔子一般。他握緊了雙拳,拼命壓抑着自己的情緒,終究止不住微微顫抖着:“放開她。”語聲裏是深深的隐忍。

月不挽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一陣劇痛傳來,夜無尋竟是咬破了她的嘴唇,血腥味暈染開來……

夜無尋終于放開了她,誰知月不挽擡手便給了他一巴掌,神色狠絕地斜睨着他,又偏頭狠狠啐了一口血沫,極為嫌棄地用手和着衣袖擦了擦。

在這生死城中,誰曾敢對魔君動手?夜無尋卻毫不在乎地勾起笑,舔了舔嘴角,意猶未盡。

他看着塵知仙君,甚是滿意的笑了:“原來仙君也會動怒?果然還是這樣才有趣啊。”

話音未落,霎時一陣風起,一人從天而降。

那身影懸于半空中,衣袂飛揚,散發着琉璃般的微光,在生死城的茫茫夜色之下,宛若神明下凡——

千帆過不盡,狂風無止息。

“……”月不挽心頭浮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她按捺不住的期待,和一顆狂跳的心。

他怎麽來了?

月不挽的反應很細微,如果不盯着她看是不可能察覺的,但仍是被一旁的塵知仙君盡收眼底,他神色暗了暗,握緊的拳頭松開,像失去了支撐一般,掩不住的是眼底落寞。

那人落了地,風掀起殿前滿地枯葉,也拂過月不挽的雙頰,她閉上眼睛輕嗅。

久違的……是他的味道。

再度睜開眼時,他身形飄忽,倏然而至,立于夜無尋身前。一步之遙,卻沒有看向倚坐在牆邊的月不挽。

他嘴角噙着一絲輕笑,眉目似畫,青絲如墨,用一根淡藍色絲帶半束着,額前幾縷發絲被風吹散,與束發絲帶一起交織飛舞着。

那笑意若有似無,薄唇微翹,白皙的皮膚襯出幾分文雅之氣,飄逸出塵卻不會覺得清冷,一雙含笑桃花眼,端的是潇灑不羁,風流肆意。

他手中幻化出一把月白色折扇,唰的一下抖了開來,“夜無尋,好久不見啊。咱倆的賬,也是時候該算算了。”

夜無尋看清來人,眼露不屑,嗤笑一聲,“我道是誰呢,原來是手下敗将啊,”他看着眼前人,一字一頓,“千、帆、盡。”

作者有話要說:

寫得好爛 但還是開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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