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相救

此時,夜幕降臨。

陌都城北郊的隐山,依然晝夜不息地淌着醉涯泉,月色很涼,如同這一潑清冽溪水,徐徐緩緩,傾瀉而下。

灑在千帆盡一襲淡藍衣衫,微弱的月光映照在他側臉,長長的睫毛下投出陰影,高挺的鼻梁弧度将他臉龐輪廓襯得有些憂郁。

千帆盡正在為月不挽處理傷口,他不笑的時候,看起來非常不好接近,卻有種懾人心魄的美。

月不挽早已不省人事,她嘴唇緊抿,閉着雙目,枕在千帆盡的腿上。

千帆盡席地而坐,二人衣衫似缥缈雲霧般延展開來,鋪在地上,溪水流淌的聲音清晰可聞。

山水、迷霧、月色與眼前人,融為一體,像是一幅絕美的畫卷。

但千帆盡此刻在做的事情,卻沾滿了血腥氣。

他用那溪水,替月不挽擦拭傷口,那傷口太嚴重,用的又是生了鏽的鐵釘,是必須要處理一下的,否則化膿發炎,小姑娘的上半身便只能廢了。

“可惜了這麽好的身子。”他沒來由地嘆道。

明月高懸,從不為任何人改變自己的軌跡。

月不挽雪白的香肩暴露在千帆盡眼前,只是兩邊肩上血肉模糊的猙獰傷口,破壞了如此景致。

“嘶,”千帆盡看着月不挽肩頭,不禁皺起眉來,“這傷口……看起來好痛啊。”

只是一瞬,他又展顏,轉而瞧了瞧月不挽沉睡的臉龐,猶記得那日少女談笑間的英氣十足,而此時此刻眉眼間卻溫柔了許多。

千帆盡笑了笑,自言自語道:“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竟能承受如此殘忍的用刑手段。”

布料發出裂開聲響,他撕下一截衣袖,就着溪水按在月不挽肩頭傷處,血夾雜着鐵鏽瞬間暈染了布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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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妄峰自恃正道,诋毀魔族,又令天下斥紀銘為奸相,卻原來也使着和天道宗一樣的手段。”

夜風拂過,他衣帶随風飄搖,大概是怕月不挽冷着,便将自己淡藍外衫取下,蓋在她裸露肩上。

“這天下,萬物相争,不過是各有所求罷了。”

千帆盡分別替月不挽清洗傷口,不知是劇痛還是什麽,月不挽忽而醒轉來,她狠狠皺眉,動了一動,呢喃道:“不要……好痛!”

痛是喊出來的,她睜開眼睛,氣息未定。

千帆盡見她醒來,便停了手上動作,輕笑看着她。

月不挽眼裏還餘有恐懼,心像是要跳出來,她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千帆盡瞧,過了許久才看清眼前是什麽人,反應過來自己已不在牢中。

“別怕,”千帆盡撫着月不挽柔軟頭發,輕聲道,“我們在醉涯泉畔。”

月不挽醒轉不久,聽着眼中人溫聲軟語,一雙大掌輕撫頭頂,心中漸漸平靜下來。

無數個念頭閃過,她略微使力想要撐起身來,卻感覺肩上一陣劇痛,只得躺回了原處,這才察覺自己枕着一片柔軟,四目相對,那人只是淡笑着瞧她,眼裏映着自己。

“傷口已經替你處理了,現下沒什麽大礙,但也需好生靜養。”千帆盡道。

月不挽脖頸和臉頰都漫上紅潮,看起來有些異常,她蒼白的嘴唇張了張,聲音帶着幾分沙啞的虛弱:“為什麽救我?”

千帆盡沒有回答,看着她肌膚上忽然而現的明顯變化,心下了然,頓時沒了笑容。他眼神冷下來,略有深意地看着月不挽,道:“有沒有覺得很熱?”

月不挽沒有料到千帆盡會有此一問,頓了頓,道:“好像是……有點。”

她想了想,覺得此時二人姿勢實在暧昧,又道:“你快扶我坐起來。”

千帆盡望着那溪水嘆了口氣,道:“你受了這麽重的傷,別逞強。”轉而又看着月不挽笑道,“怎麽,腿借給你用,還委屈了不成?”

月不挽見此人總是沒個正形,都到這時候了,還不忘調侃自己,實在有些氣悶,但如今自己只得無奈躺在原處休息,以免牽扯到傷口,加深疼痛。

千帆盡收了笑容看她,表情難得有些凝重,只見那紅潮愈發嚴重,心道是該那毒發作的時辰到了。

晚風拂過,月不挽望着頭頂樹影斑駁,花枝搖晃散落,一陣微香傳來,枕着的衣衫觸感越發柔膩舒适。

她覺得腦袋突然有些暈暈的,雙頰因為發熱而染上紅暈,在不自覺貪戀地蹭着耳邊,那人垂下的衣衫。

“唔……”

“我感覺有點奇怪……”

“還記得那日你頭上戴着的發簪麽?”千帆盡望着懷中人,啞聲道:“你中毒了,不過……我會為你解毒。”

月不挽身子愈發熱了,隔着一層布料,千帆盡都能感受到她的滾燙。

瞧着月不挽此刻模樣,他喉結滾動,沒來由的呼吸急促起來,張望了周遭片刻,沒找着法子,只得輕咳一聲,強自穩住心神。

“為什麽要……”月不挽眼神迷離,半睜半閉,癡癡地瞧着千帆盡,喃喃道:“對我這麽好……”

她意識已經有些不清楚了,只覺得自己置身于火爐之中,烈焰快要将她融化。

而眼前人,就是那個僅僅見了一面,便令她朝思暮想之人。

恍惚間,月不挽也被自己這個想法驚住了,似乎總是想起他,即使在危急關頭也希望他會來救自己。

想到他修長身影,想到他淡藍衣衫、月白折扇;想到他總是噙在嘴角的一抹輕笑,想到他貼近耳旁的低語,想到他……

想到了太多,都是關于他。

“因為,你要替我拿回恩賜劍……”千帆盡看起來已然恢複了平靜,眼神裏皆是冷意,他手指撫上月不挽滾燙的雙頰,冰涼冷冽卻又極盡溫柔,“它對我來說很重要。”

仿佛方才的局促無措,僅僅是假象,被山間風吹去罷了。

月不挽已經聽不清他說了些什麽,只感覺于團團大火中,有一捧冰涼泉水澆灌了她,像是上天遞來的救命稻草。

她當即握住了那只手,讓它貼在自己臉頰,撫過寸寸肌膚,貪婪地汲取着它的涼意。

千帆盡凝眉,卻也任她握着自己的手。“如果不想暴斃而亡的話,沒有其他辦法了……”他表情複雜,似乎在矛盾着什麽。

“你可知道,這毒……”他低聲道,“只有一種辦法能解。”

說着,像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一言不發解開了她衣衫,肌膚相觸間,月不挽隐隐發出呻|吟。

千帆盡有些控制不住,手伸向她腰間,從未有過的感覺,仿若大火燃燒了一切。

醉涯泉畔花樹搖晃依舊,夜晚十分寧靜,唯有溪流潺潺不休。

兩人身影纏綿,衣衫散落,似水波蕩漾,激起層層漣漪……

翌日,陽光籠罩着大地,山間有鳥鳴。

一縷光線穿過樹葉縫隙,照射在臉龐,月不挽覺得有些刺眼,她緩緩睜開眼睛,想擡手微作遮擋,卻發現雙臂被環抱着無法移動。

于是往旁邊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這人竟然抱着自己睡得如此香甜!

月不挽稍緩心神,試圖回憶最近發生了什麽,一點點模糊的記憶跳躍出來。

只記得自己本來落入牢獄,再後來醒了便在醉涯泉畔了,身旁是那人,還讓自己枕着他腿休息。

再然後……

他好像說了中毒的事。

月不挽想問問他,又見此時天色已大亮,便忍着肩頭劇痛掙紮出身,搖了搖千帆盡胳膊,說道:“快醒醒,醒醒。”

千帆盡動了動,并沒有睜眼,又伸臂攬着她,呢喃道:“別動……再睡會兒。”

月不挽真是吓得不輕。

這人對誰都這麽親昵麽?想到這兒,月不挽沒來由的有些悵惋。

他們才剛剛認識幾天,雖然并非本意,但已勉強稱得上是生死之交。

救她于虛妄峰大牢中,小命因此才未喪于人手;替她處理傷口,還抱着她睡覺……

也是,他看起來不就是個随便的人麽?動不動就對着姑娘笑,那把扇子晃來晃去,好不害臊。

“想什麽呢?”千帆盡不知什麽時候醒了,二人貼的很近,甚至能夠感受到對方的心跳。

他看着月不挽,昨夜的零碎畫面不可控制地再次沖擊腦海,引得呼吸粗重起來。

月不挽覺得他眼神裏像是蘊着一汪深泉,那雙桃花眼好似會勾人,長長的睫毛、微翹的薄唇,更是蠱惑人心。

太近的距離,令二人鼻息交錯,呼吸相聞。

“你……”月不挽眨眨眼睛,想說句類似“你醒了啊”之類的話,就當做打個招呼緩解尴尬。

哪知千帆盡冷不防放開了她,坐起身拉開一些距離,才道:“有件事想告訴你。”

“何事?”一種近乎失落的情緒在心底漫延。

千帆盡面無表情,理了理衣領,“誰之前将那個水綠發簪交與你,便是想讓你死。”

“我因此而中毒?”果不出所料。

千帆盡一襲淡藍衣衫已理得整齊,和初見時的一樣,“不錯。”

月不挽的記憶非常破碎,以至于拼湊不完全,不能知曉事情始末。

她強撐着想坐起來,千帆盡見狀上前扶了下,才令她直起身,她點頭道了謝,又有些疑惑道:“你如何替我解了毒?”

既然會死,她現在卻好端端的活着,那麽一定是采取了什麽方法。

她不知自己是否真的如眼前人所說的中了毒,更不知這毒又是否已經被解除,只是結合記憶中那日在十裏居西柔的表情态度,覺得西柔的确很有可能在發簪中下毒。

如此出言詢問,也是試探口風。

“你現下沒事就好,”千帆盡不看她,只望着花樹紛飛,“解毒的方法,不必知道。”

月不挽見他不肯說,也不再追問。

至少她明白了,自己已經無礙,便可以暫且放下心來。

西柔那日同她上街游玩,便是一早跟虛妄峰做了交易,要設計她入牢。

正如千帆盡所言,西柔想讓自己死,但她自忖自己也沒有得罪過西柔,自入生死城以來,她得罪過的人都死了。

除了……長明!?

月不挽突然覺得峰回路轉,隐隐猜到了答案。她回想起那夜長明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意。

生死城關系錯中複雜,表面上是一套,暗地裏也許是另一番模樣。

況且就算自己正得暗門主青眼,西柔所在前塵閣,彼此應該并無利益沖突,只不知西柔和長明是否有所關聯……

但無論西柔背後之人是誰,都是來者不善。

作者有話要說:

愛情就是天雷勾地火(?>?<) 對不起我下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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