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重逢

“……我替你尋回恩賜劍,但你需在必要時助我。”

月不挽不再耽擱,趁夜只身趕回生死城,腦海裏回憶着與千帆盡的約定。

準确的說,是交易。

雨今一定在等着她,或者已經聽說她遇害的消息,沒了月不挽頂着,還不知會被旁人如何對待。

暗門主需要人手,看見月不挽回來應該還是喜多一些,但有些人,就不一定了。

魔界的入口在風逆谷中,被人稱作迷途森林。月不挽在青川鎮的風逆谷中長大,卻從未踏入這片古怪森林,師父叫她不去,她便不去。

這還是月不挽第一次孤身闖入迷途森林,果然四面八方直立的參天大樹,都像是鏡子,她只能看着前方,足尖點地,一刻不停地飛躍而行。

如果在其中停下或者胡亂張望,會很容易迷失方向,把自己繞暈。

好在沒過多久,月不挽便看見了一片黑暗,霧氣彌漫,想來這就是黑暗深淵了,于是她縱身跳入。

緊接着是無窮無盡的下墜,速度快地什麽都來不及思考,落地時,卻感覺踩在了什麽堅硬的甲殼,卻隐隐在蠕動的東西身上。

月不挽屏息下望,發現這東西果然一起一伏的在動,黑暗中,她視線不清楚,便用手摸了摸,倒要看看是什麽古怪。

哪知這一模,她暗道不妙,是運氣不好碰上了沉睡的深淵巨獸!

腳下的巨獸似乎已經蘇醒,正在緩緩站起來,月不挽自己快要被甩下來了,于是也不再待在原地,縱身躍入半空:“嘿,醜東西!”她揚眉挑釁道,“你有個兄弟是我的刀下亡魂,你不知道麽?”

月不挽如今可以将體內力量運用自如,殺一個深淵巨獸倒是是輕而易舉的事。

夜色的籠罩下,許多事情都能夠被掩蓋。

月不挽再度踏入了生死城,這個本不屬于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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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她摸到了自己的住處,發現裏面空無一人,但陳列都還沒有變,許是太久未安排人來打掃,已然布滿灰塵。

月不挽推門進去,警惕地探查了一番,确定沒有問題後,才簡單掃了掃灰塵。

一路奔波,便該休息了,深更半夜大家都睡了,也不好去詢問雨今的情況,一切只得待到明日見了暗門主再說。

這一夜房門外狂風大作,風雨飄搖,月不挽沒翻來覆去怎麽睡好,又覺得很冷,想着是該着人添被子了,不知雨今有沒有照顧好自己,洛夕又有沒有把自己離開時的囑咐放在心裏。

清晨,雨小了些,檐下仍舊淅瀝。

月不挽有心事,起身徑直去往暗門見了紀浮橋。

守門的弟子見她回來,都是面露驚訝,好像看見人死複生一般。

前幾日西柔複命而歸,帶來消息稱月不挽已經被虛妄峰抓住,死在了牢中。

要說西柔那日哭的好一番梨花帶雨,說是二人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卻姐妹情深,想不到只是心軟聽了不挽妹妹的話,多逗留一日,便發生了這樣的事!

暗門主驟聞之也是頗為驚訝,但片刻也就冷靜下來,倒也沒說什麽,只是冷眼瞧着,叫西柔要哭便自己回去哭,別耽誤她時間。

西柔當下擦了擦眼淚,便告退了。

其餘門衆得知了消息,議論紛紛。

說是從暗門煉獄中,徒手殺了深淵巨獸脫穎而出,進而在明月殿、尤其是暗門聲名鵲起的月不挽,竟然如此輕易就死在了第一次任務中。

有的人說,此行是要對付暗門長久以來的仇敵——虛妄峰,也就是塵知仙君。

這人跟暗門主打過幾次交道,二人誰也不放過誰,暗門主更是每次見到他便要親自殺過去,可至今也未分過勝負。

深淵巨獸沒有智力,塵知仙君卻不一樣。碰上這麽一個人,月不挽這種初生牛犢,就算是再不怕虎,也是兇多吉少。

還有的人說,本來就是月不挽有錯在先,她來到生死城時便是一副少女模樣,瞧她年紀尚輕,外出一趟被人間景色迷了眼,也是情有可原,死在外面也是自找的。

他們各有各的想法,但也只是議論一番便過去了,誰也沒有真的放在心上。直到今日——

真是活見鬼了。

無論如何,大家心裏清楚,這人在暗門主那裏多少有些分量,說是青眼相待也不無可能,月不挽是暗門主派出去執行任務的。

照理說,西柔只是前塵閣閣主時青手底下一名普普通通的弟子,此行也只是給月不挽打副手罷了。

既然此刻正主回歸,自然是要通報的了。

衆人得了暗門主首肯,即使內心諸多想法,卻還是客客氣氣,好一番寒暄,才迎了月不挽進去。

“诶,你們說,”正當月不挽的背影往大殿內走去,身後衆守衛弟子便迫不及待地議論起來,一人拍着其他人的肩膀好奇道,“她難道真有這麽厲害,進了虛妄峰大牢還能逃出生天?”

另一人看了看月不挽背影,冷笑道:“要我說,還指不定是跟虛妄峰做了什麽交易呢,大家今後可要防着她點兒!”

“西什麽柔說的就一定是實話麽?”一人從不遠處輕功而來,臉上藏不住的喜悅像是陽光,他縱躍幾下便落在一衆弟子身前,燦然一笑,“那可不一定喲!”

衆弟子着實驚了一下,發現此人竟是暗門主跟前的紅人,洛夕。

“洛大人,您還真是每次都一驚一乍的呢,吓我們一跳。”一名女弟子笑道。

“嗯?”洛夕道,“你們在說什麽不好的事情麽?鬼鬼祟祟的才會害怕哦。”

另一名男弟子道:“洛大人,前塵閣的西柔那日哭的可慘了,看着也不像是假的呀?”

洛夕笑得一張少年小臉都皺成一團,差點喘不上氣來,拍了拍他的背道:“兄弟啊,你說你,這輩子大概也就能守個門了吧。”

那人不明所以,摸了摸腦袋,“洛……洛大人為何如此說啊?”

“若是外出執行人物,來個美人計,你不就當場把自己埋了麽。”

洛夕翻了個白眼,心道況且那西柔,本也算不得美人。比上有灼雪美如天仙……比下麽,就算是月不挽那丫頭,也比她好看得多呢。

卻說暗門主這邊見到月不挽,雖然沒有什麽特別明顯的表現,月不挽卻非常清晰地捕捉到了紀浮橋眼裏閃過的驚喜與滿意。

“你回來了?”紀浮橋審視着她,眼裏有着不易察覺的笑意。

暗門大殿中仍是如此空蕩,今日沒了灼雪撫琴,像是少了什麽。

有的只是寂寞與肅殺。

月不挽道了聲是,說此行路途波折,需要慢慢道來。

“也好。”紀浮橋道,“那麽接下來我問,你答。”

月不挽點了頭。

“聽聞你不甚被綁去了虛妄峰大牢,是如何回來的?”紀浮橋雙眼緊盯着月不挽,不錯過她面部任何細微的表情。

暗門主在懷疑她。

月不挽神色平淡,道:“是有高人救我。”

如今事情已經發生了,一味地将責任推給西柔并不能解決問題。

明月殿中,前塵閣與暗門分立,實際上是平等的。

別說暗門主處置不了西柔,即使她有權力處置,也不會為月不挽出氣。

因為在生死城,只要是有用的人,就能夠活下來。

月不挽這次栽在西柔手上,也是自己的疏忽,怪不得任何人。

她在心裏告誡自己,這種失誤,只會出現一次,絕不會再出現第二次。

“哦?”紀浮橋勾唇,“你這次出去,還有奇遇?”思量片刻又道:“可知是何人?”

“不知。”月不挽道,“但此人來去如風,行蹤詭秘。”

“有人相救,你竟連姓名也不問?”

“屬下當然問了,但他閉口不談。”月不挽回道,“他似也不是單純相救,而是要我幫他找一樣東西,但我無能為力。”要半真半假地答。

“原來如此,他要你找什麽東西?”

“傳說中的神劍。”

紀浮橋笑了笑,左手把玩着頭上步搖鈴铛,“這種話本裏的玩意兒,倒也有人去信。”

月不挽淡笑道:“屬下也是說呢。”

紀浮橋說着,忽而斂了笑容,也不再撥弄那鈴铛。“這麽說你果然失手,入了牢,得高人相救才僥幸活下來?又是誰抓你去的虛妄峰?”她眼神似有幾許不易察覺的期待。

月不挽心下疑惑,暗門主想知道什麽?

“那些人叫他塵知仙君。”月不挽實話實說。

“果然是他……”紀浮橋望向殿中綢幔喃喃道,有些出神。

“他不近人情,手段淩厲,雖不是親自下手,卻還是着人對我用了重刑。”

“你受刑期間,可說了什麽沒有?”

“屬下也不敢斷定,不過,即使是昏沉迷糊之時,我也只是緊咬牙關,因為那時說了才是死路一條。”

月不挽知道不可直接否認,那樣更加容易引起懷疑。

紀浮橋也不再多問,只揮了揮手,讓她去見一面夜無尋。“我知你早已服用了魔血丹,畢竟你身上有他的心血,魔尊一定不想你毀了。”

“尊上神龍見首不見尾,屬下該去哪裏尋他?”月不挽真的不想看見那人。

“我知你不想見他,但為了你今後的路更好走,多見見尊上,沒有什麽壞處。”紀浮橋笑道,“放心吧,有了魔血丹這層保護傘,他不會殺你的。”

是,他不會殺,但他會虐我呀。

月不挽只想離那個魔鬼遠遠的,哪天若是翅膀硬了,就飛出去。

飛到一個沒有夜無尋的地方……

彼時一定天下安樂,生民俱歡顏!

月不挽心裏想的美滋滋的,紀浮橋告訴她晚間去後山即可見到夜無尋。

于是她別了紀浮橋,哪知剛踏出暗門大殿,便見到了洛夕。

這小子一臉喜洋洋的表情,對着月不挽就裝模作樣地慶賀起來:“恭喜,恭喜啊!”他道,“你竟然沒有死在外面喲!”

月不挽擔心雨今,剛想開口詢問,洛夕便用手按下她肩頭,接着道:“诶,別急別急,我知道你想問什麽。雨今那姑娘被我照顧的很好,沒有受人欺負哦。”

月不挽被他碰到傷口,嘶了一聲躲開,洛夕抽回手,探尋道:“怎麽,還是受傷了?看樣子傷的可不輕喲!”

月不挽無語,翻了個白眼:“你能不能不要一臉喜聞樂見的樣子啊!”片刻,她又正色道,“洛夕,謝謝你。”

洛夕卻一臉受寵若驚,揮舞着雙手說:“受不起受不起!原來你還會說謝謝呢?”

他和月不挽總站在殿門口也不好,于是一邊慢慢往前走,一邊繼續聊着,“我就是說,那天西什麽柔的在那裏胡言亂語,我可一個字也沒信!”

月不挽一怔,笑道:“怎麽不信?我執行任務不力,死在外面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麽?”

“雖然在暗門,我總是見他們出去後九死一生的回來,死的死,傷的傷……”

洛夕的眼裏有着淡淡的憂傷,他放慢了腳步,“但我就是覺得,你不會輕易死在外面了,”他停下,看着月不挽,也不再嬉皮笑臉,“至少不會是這一次。”

“那你感覺對了。”月不挽不願再談這個話題,繼續向前走,“雨今在哪兒?我想見見她。”

“怎麽,你還不相信我的保護能力?”洛夕緊跟這個加快了步伐,又笑道,“跟着我走便是。”

二人行了不多時,便走到一個住處,讓月不挽心頭有些難受的是,雨今并沒有因為有洛夕罩着的緣故,而改變居住環境。

也沒有因為月不挽不在低級區了,便也随之改變。

她還是住在一個荒草叢生的地方。

總之,看起來不會是生死城中有價值的人存在的地方。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領域內,每一個人都不可避免地被劃作三六九等,他們有着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

月不挽是從最低級、最肮髒的地方爬出來的。

那裏充滿了血腥氣、罪惡與厮殺,稍有不慎則會死無葬身之地。

她知道自己不強大要面對什麽,冰冷僵硬的床、發酸馊掉的食物、誰看見都可以踹一腳……

什麽時候才是盡頭呢?

同樣都在生死城,夜無尋過着皇帝一般的奢靡生活,将衆人踩在腳下。

他的死生殿,每日晨時的早會,都是衆人的匍匐之地。

幾位殿主,只需對他一人畢恭畢敬,其餘時候,皆是在自己的殿宇內,做着一方諸侯。

就拿月不挽進來常打交道的暗門主來說,她不過是一門之主,尚不能與明月殿主承厭相提并論,卻也叫人聞之喪膽。

不說生死城中,即使是天下之大,亦無人不知她血染煙羅的名號。

據說紀浮橋又因為暗門的緣故,很受魔尊重視,才因此明裏暗裏地與承厭叫板,實則是觊觎明月殿殿主的位置。

當然,可以看得出來,她在實際上的地位,已然是趕上承厭殿主了,可見衆人也都是牆頭草,見誰勢大,便往哪裏站。

“瞧瞧,瞧瞧你這表情!”洛夕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在一旁跳腳,“這心裏啊,怕是在怪我讓雨今住在這地方吧!”

月不挽笑道:“怎麽會呢,暗門有暗門的規則,我知道的。”

“你知道就好,雨今在暗門是沒有級銜的人,不可能因為你,就住到好一些的地方去。”洛夕道,“不過,你現下所看到的這個房子,已經是我能提供的最好待遇了。”

這裏雖然破舊荒涼,但卻只有一間房,看來甚是隐蔽。

“你知道附近那座茅草房住的是何人麽?”洛夕朝月不挽努了努嘴,簡陋的茅草房搖搖欲墜的搭在前方不遠處,“那是柘公子居所。”

月不挽着實沒有料到,像柘勿這樣的人,會住在如此破舊的地方,甚至還稱不上是一間房屋。

但憑他醫毒之術的地位,絕不可能是被迫居住,而是出自自己的要求。

“所以啊,我們也算是盡力在庇護雨今了。”洛夕領着月不挽走近雨今住的那間木質小房屋,“倘若她繼續住在低級區或是別的地方,我們又無法時刻守着,免不得她受別人欺負。”

“想不到我臨走時一句囑托,你竟能照顧的如此周到,”月不挽停下來,拱了拱手,難得正色道:“真的很謝謝你,洛夕,今後若是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

月不挽還未說完,便被洛夕打斷道:“你一定兩肋插刀,對吧!”

“……”

那倒也不必。

說着二人便已走到了門口,雨今應是聽到了腳步聲,跑過來開了門。

她與月不挽相對而視,像是沒有反應過來,怔然片刻,還未說話,眼淚卻流了下來。

月不挽笑着替她擦了淚,“還是這麽愛哭啊。”

洛夕道:“來來,外面風大,你們進屋再說。”說着推了她兩人進屋,自己卻退一步出去,指着那茅草屋,“我去看看柘勿在幹什麽!”他是想把時間留給她們說說話。

月不挽進了門,發現這房屋雖然在外面看來荒蕪破舊,裏面陳設卻不錯,與自己那間差不了什麽。

想來這邊也是一僻靜所在,暗門的低級殺手是觸及不到的。

雨今的眼淚像是斷了線,白嫩的臉蛋急的紅紅的,小巧的鼻子也紅紅的。“阿月,我這幾天總是心慌的很,害怕你出事了。”

“我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麽?”月不挽拍拍雨今瘦弱的背,卻被骨頭硌着了,心道雨今身上本就沒什麽肉,她離開這段時間,更是愈發單薄了,“說了會回來的嘛。倒是你,也沒多久不見,怎麽又瘦了這麽多?”

雨今卻仔細地看起月不挽來,月不挽差點以為自己臉上身上有什麽不妥,卻聽見她道:“阿月才是瘦了許多,在外奔波一定很辛苦吧?這幾天要多吃點營養的東西補補才是。”

“嗯,若是我說不辛苦,那肯定是騙你的。”月不挽笑道,“不過好在,我回來了。”

她看着雨今,眼裏是前所未有堅定和認真,那眼神和出發之前的已經有了變化,不再是如同烈焰般放肆燃燒,卻多了些從容與波瀾不驚。

“有些人,會付出相應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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