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禁地
“雨今,我走的時候,讓你把欺負你的人名字都記下。”月不挽道,“你可都記下了?”
“洛大人和柘大人待我都很好,我每天除了照例做些雜活外,都待在這間屋子裏不出去,以免生事。”
雨今道,“白虹死了,他們倒也不似往常那般對我,只是……”
“只是什麽?”
“只是都離我遠遠的,好像我害了什麽傳染病似的……”
月不挽心下了然,在低級區,白虹那件事是炸開了鍋,大家都知道事情起因是由于三十七號。“雨今,這是好事。”
天色暗了,月不挽也該去見見夜無尋了,不全為紀浮橋不懷好意的勸告,也為了恩賜神劍。
月不挽告訴雨今,現下她住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只要再等等,不久後,她就能搬過來,不再過這般委曲求全的日子。
月不挽知會洛夕,大家一起用了晚飯,才回到自己房間。
月不挽躺在床上,望着那天花板,什麽也沒有。
風塵仆仆,刀山劍雨,求得是什麽?在虛妄峰中,痛的死去活來的時候,想的是什麽?
她真的很恨虛妄峰,恨虛妄峰的每一個人。
當年遭其門人羞辱,手中山河劍丢失于此地。
而今,又被虛妄峰首徒,大名鼎鼎的塵知仙君抓到牢裏,差點命喪此地。
可是……那個人真的很厲害。
月不挽忍不住撫了撫腰間玉佩,“若不是他相救,我大概便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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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為報答,還是為了自己的未來,今晚必定要去見一見夜無尋的。
有朝一日,她也會成為那樣厲害的人麽?
聽聞後山是禁地,今日紀浮橋的提醒實在太露骨,是想讓月不挽試他底線。
不過紀浮橋不愧是暗門主,有膽有識,魔血丹既然有着秘密,又如此難得,并且在月不挽身上發揮了作用。
那麽是不是說明,月不挽可以比其餘弟子,更加放肆些?
趁着今晚,探探夜無尋的口風,也不是不可。
時機已到,月不挽翻身而起,又找了個水池洗了把臉,才覺得精神些了。
她知道紀浮橋所說的後山在魔君所居死生殿的後面,便一直往北走。
在路上時,也想過紀浮橋會否在那裏設伏,或者是誘騙自己去踩什麽坑。
但轉念又覺很可笑,堂堂暗門主,手握暗門生殺大權,就憑她月不挽遲了一天歸來,也可以随意剝奪性命。
那麽就是有其他目的了。
月不挽笑了笑,“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
眼前是熟悉的死生殿了,不過也只有剛來的那天踏足過這裏。
這是生死城中手握重權之人才配來的地方,沒有月不挽的一席之地。
那日在大殿之後,生死掙紮的模樣歷歷在目,抓心撓肝的痛苦,依然讓月不挽顫動。
但此刻這裏已經沒有殘血,沒有衆人的明争暗鬥,争鋒相對,只有安靜的帷幔随風飄動,發出簌簌的響聲。
大殿之上空無一人,夜無尋的魔紋座椅依然昂揚立于最高處。
月不挽一步一步走進去,掀開內室帷幔,做好了迎接狂風暴雨的準備。
然而下一刻卻是什麽也沒有發生,因為內室并沒有人,時刻尚早,夜無尋不在此處休息。
那麽他會在哪兒呢?
月不挽看見內室盡頭有一處黑色挂布,上面紋着好看的金色圖騰,心道這後面大概藏着機關,便是通往後山禁地的通道。
于是鼓起勇氣,掀開了挂布,果然,挂布後面是一處石門。
她對着石門上面的凹凸,胡亂擺弄了一會兒,剛開始甚至懷疑這僅僅是一個擺設,并非機關,但又不符合常理。
夜無尋在此處設一石門,又特意用挂布擋着,一定是有什麽玄機在裏面。
會不會跟恩賜神劍有關?
應該不會,不然後山怎麽去?
對了,神劍會不會就藏在後山的某處呢?
畢竟,在生死城中,旁人不敢輕易踏足的,又是最神秘的地方,便只有後山所在了。
那麽今天無論是使出什麽辦法,月不挽都是要進去看一看的。
想着,月不挽使勁地拍了一拍石門,果見一處有所松動。“真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月不挽喜道。
她抽出那枚松動的石塊,那處直接空出一個黑洞,石門果然打開了。
月不挽彎腰鑽了進去,卻見此處黑蒙蒙的,盡是山巒草樹。
“生死城其他地方至少還幻化了月亮出來,雖說暗了些,卻還有些許光亮。”月不挽想道,“後山果然令人恐懼,怎麽連月亮都沒有?”
她将那石塊放進空缺處,石門又關上了,免得其他什麽人再進來。
繼續往前走着,實在是兩眼一抹黑,就連方才見着的山巒,都快要看不清了。
身周似乎都是雜草,和無盡的樹林。
恐懼席卷了全身,月不挽感覺自己就快被淹沒,突然有些後悔只身踏入此地。
但是沒有其他辦法了,她必須作出犧牲,必須冒險。
悶着頭不停地往前走,樹枝劃爛了手臂的皮肉,疼痛傳來,可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月不挽一邊記着方向,一邊前行着,倘若沒有什麽發現,便準備原路返回。
正在月不挽心下思考着要不要回去時,卻突然聽見了細微的水流聲,似乎是從前方傳過來,又似乎是從遙遠的地底,時而洶湧,時而徐緩。
終于有發現了麽?
周身草木似乎在逐漸減少,她的行動也漸漸不受阻礙,于是加快步伐,小跑着朝水流聲的方向過去。
眼前有了光亮,像是從地上散發出來的,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前方有一處水潭,不算大,但卻發出流螢一般的微光,時隐時現的,很好看。
月不挽此刻距離那水潭還有一段距離,卻感到一股懾人的寒氣,仿佛要将人吞噬一般。
再往前走,恐怕要被凍成冰雕。
于是她放緩了步伐,一邊觀察着那邊的情況,一邊一點點挪過去。
要是出現像深淵巨獸那樣強大的水怪可就不好了。
再往前,一點一點。
寒氣漫延。她不可控制地開始微微發起抖來。
咦!?怎麽好像有個人。
月不挽稍稍湊近,仔細觀察了一番,水潭中似乎有血……
好可怕,要不還是回去吧?
不行,來都來了。她定神細看,卻發現那不是血,而是人的衣服。紅衣……
夜無尋。
他那一襲絲緞紅衣,在水潭中起起伏伏,顯得愈發豔麗。
月不挽才發現,水潭邊靠着一個人。
一定是夜無尋沒錯。
她不怕死地湊近去看那人的臉。
那人一雙丹鳳眼輕閉着,微微上挑,顯出些妖冶來。
果然是夜無尋。
哼,可讓她找着了。
這恩賜劍會不會藏在水中?
算了,算了。免不得要與夜無尋打交道的。
總不至于殺了她。
其餘萬般痛苦,她都能承受。
月不挽彎腰湊近了夜無尋,見他發絲沾了水,微微貼在面頰上,便輕輕一吹。
哪知下一刻,他驟然睜開雙眼。
緩緩流動的潭水,随着他手間微動,掀起幾米高的巨浪來。
月不挽吓了一跳,趕忙閉上眼睛,踉跄着連退幾步。
空氣中水珠四濺,月不挽覺得臉上手上,被水觸碰到的地方,都泛着刺骨的疼痛,好似要腐爛一般。
這股力量太大了,她沒有穩住身形,癱坐在地上,手心蹭破了皮。
只見眼前地上被水流過,都結起了厚厚的一層冰。
臉上也僵硬的很,月不挽用手一摸,只覺寒冷刺骨,原來那些水珠在臉上也結了冰……
天啊,那人可是整個身體都泡在裏面!
月不挽震驚地看着夜無尋。
此時夜無尋已經坐起身來,他一雙丹鳳眼含着殺意,看向月不挽。
他生氣了。月不挽想道。
“不知魔君在此地,無意打擾。”月不挽裝作無事,一臉平靜地想要離開。
“是你啊……”夜無尋薄唇輕啓,慢條斯理,在這寒冷的風中飄蕩,像是一種淩遲,“廢物。”
月不挽聽見此話,心上一顫。
廢物麽?大概是吧。
“怎麽,我說錯了?”夜無尋道。
月不挽見他雙手搭在岸邊,一派悠閑自在,與人聊家常般享受的模樣,心下分外疑惑。
他不冷麽?為什麽這水溫度這樣低,在他身上卻不結冰?
月不挽伸手将自己臉上的薄冰摳下來,模樣有些滑稽。
“哈哈哈哈哈……”空蕩蕩的天地間,盡是夜無尋大笑的回音。
月不挽有些想逃,但強行逼着自己站在原地。因為眼前這水潭,的确有些古怪。
夜無尋的笑聲在下一刻戛然而止,他神色狠戾,“誰放你進來的?”
“我自己進來的。”月不挽道。
夜無尋許久沒有說話,水流聲嘩啦啦作響。
月不挽捏了捏袖子,心想要不然還是先溜了吧,下次夜無尋不在這兒的時候,她再來看看不遲。
剛想轉身,卻聽見水潭中傳來夜無尋的聲音。
“下來。”
下一瞬,只感覺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自己拉扯過去,眼前黑霧彌漫,什麽也看不清了。
緊接着是透徹心扉的徹骨冰涼,仿佛自己已經化作一塊冰,再也不能移動分毫。
我是變成冰塊了麽?不會吧!
是不是夜無尋生氣了,要将我永遠地凍在這裏,做成标本,以儆效尤?
月不挽心頭害怕極了,但過了幾秒又稍稍鎮定下來。
不會的,不會的,我還有用,也許只是将我凍上一陣子,便又會放我出去了。
月不挽緊閉着雙眼,心念電轉間,就快要連發抖都感受不到了。一片漆黑之中,她聽見有人嗤笑。
“既然這麽怕,又費勁心思進來作什麽?”
想睜開眼睛,月不挽拼命掙紮着眼皮,就像陷入了夢魇一般。可是……睜不開。
她知道那人在看着自己,就像看着即将吞入腹中的獵物,那是種血淋淋的眼神。
而後血霧漫延,冰冷的血液像是胸洶澎湃的河流,淹沒了自己。
肩頭的舊傷還未愈合,似要裂開一般,難聞的血腥氣讓她有些想吐。
月不挽驟然睜開眼,重見天日般不住地大口喘息着,甚至覺得睫毛上都有些黏膩,以至于拉扯不開,掉下來不少細碎的冰渣子。
她沒有被凍成雕像……
慶幸之餘,卻發現夜無尋在盯着她看。
而且,近在咫尺。
因為此刻他們在同一個水潭中,附近皆是黑霧彌漫。
月不挽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們如此這般,豈不是在共浴!?
孤男寡女不說,還是和這個大魔頭!
一點美感也不會有。
還有還有,這個地方實在太古怪。
為什麽人可以在這種溫度中存活下來啊?
更奇怪的是,她現在不僅沒有開始那種不适感,反而在漸漸地感到非常舒适,甚至不再想離開這裏。
但是方才乍然入水的沖擊太大,導致月不挽現在的內息都有些紊亂。
自那日吞下魔血丹後的這段時間,花了好大力氣,她才好不容易接納了這股巨大的力量。
實際上,大多數時候她都能運用自如,除非發生意外。
月不挽知道自己體內這股與黑色霧氣相似的力量,一定與夜無尋的魔血丹有關。
除了夜無尋出手,以及今日在水潭所見,即使是在生死城之中,她從未見過誰人出招裹挾黑霧。
其實上次外出做任務時,在隐山與那人交手,卻獨獨保留了這招,根本沒有使用內力,便是怕被輕易察覺身份。
夜無尋冷眼看着月不挽輕浮在水面上的手腕,衣袖擺動開來,一枚小小的灰黑色月牙忽隐忽現,一會兒濃黑異常,仿佛要流出墨來,一會兒又淺淺淡淡,如同要消失一般……
他見此情景,眼裏又攝出詭異興奮的光,壓抑着笑出了聲。“即使是仙靈根,又怎能抵抗天魔神嫡系的力量?”
月不挽本就有些壓制不住體內魔氣,它又開始不聽話地橫沖直撞了。
聽見夜無尋讨人厭的詭異笑聲,她心裏愈發煩躁,魔氣便更加不聽使喚地東竄西竄。
月不挽拍了拍水池,顧不得手掌心處傳來的痛覺,只感覺體內一陣燥熱。
那股魔氣在她體內仿佛只是一個客居的身份,獨立的存在着,卻始終沒有和自己融為一體,在墜入潭水時更加明顯,此刻正要被另一股潛在的什麽力量趕出去。
夜無尋想幹什麽?
他為什麽要那樣笑……
“還以為你想跟我一起泡澡呢。”夜無尋幽幽道,“膽子不小。”
說着他擡起衣袖,帶起的潭水滴答着流下來,與水面相觸,聲音清脆,莫名的好聽。
月不挽下意識地向後退,差點喝了一口水,卻被夜無尋及時撈住,是副摟着她的姿勢,月不挽衣衫單薄又浸了水,對方手指的觸感格外清晰。
夜無尋摸着她的蝴蝶骨,卻毫不在意,另一只手抓起月不挽手腕,頓時黑霧彌漫。
這一次月不挽看得清楚,黑霧來自于夜無尋手指間。
她感覺一股冰冷而洶湧的力量從手腕處進入,迅速穿透整個身體,堪堪要擊碎心髒。
月不挽本能地想要掙紮,她想要脫離夜無尋的禁锢,抵抗這股力量的注入。
但她說不出話,也移動不了分毫。
“哼。”夜無尋嗤笑了一聲,倏的放開了她的手。
準确的說,是甩開,慣性使月不挽在水中跌了很遠,由于沒有站穩而嗆了些水。
“之前我總想不通魔君與旁人又有什麽不同,今天我終于知道了。”
月不挽站穩了,氣息還有些不定,她一邊平靜體內的力量,一邊好整以暇道:“原來,一般人用嘴說話,而魔君是用鼻孔說話的。”
月不挽被這一連串無法拒絕的操作弄得有些不高興,更何況還因為他嗆了水,這水入了口中,連牙齒也凍得無知無覺了,所以即使眼前這個魔鬼會生氣,她也要說。
果然,夜無尋看着她,嘴角漸漸咧開一個極猙獰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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