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幕間

卻說這日長樂街頭,十裏居中。

雅致的閣間內坐着一位公子,他着一襲淡藍緞衫,手握月白折扇,正眼含笑意地捧着茶盞輕嗅。

正是傳說中的千帆盡。他半束着發,與外衫相稱的淡藍色發帶随意地搭在肩頭,露出一截幹淨白皙的耳,似乎在微微動着,閣間外說書先生的故事,斷斷續續飄進來。

“各位看官絕對都聽說過,那為民除妖的神仙千帆盡,傳說是風的化身……”

又是同樣的內容,千篇一律的說辭。

千帆盡淡定地端起茶杯小啜了一口,一拍悠閑自在,仿佛那說書人講的不是關于他的故事,像個事不關己的局外人。

這時,一名鄰家小姐打扮的女子走了過來,停在了不遠處,她身旁還跟着個小丫鬟。那女子似乎不太好意思往千帆盡那邊看,嬌羞掩面跟那丫鬟偷笑,耳尖漸漸浮現出緋紅,那丫鬟則不住地向千帆盡那便望去。

而這一切,千帆盡似是渾然未覺,他端着自己手中那個小茶杯瞧,杯內熱氣不停地往外冒。

……那個小姑娘怎麽樣了?

那日事出緊急,對她做了情非得已的事,不知……啊,算了,我也犧牲很大才對吧?

“這、這位公子……”

千帆盡聞聲擡起頭來,是個梳着雙雲髻的丫鬟模樣的女子在說話,他沒有開口,只輕擡眉眼,神色淡淡,聽那女子繼續說下去。

“呃,”小丫鬟似乎有些尴尬,也紅了臉,嬌羞笑道,“我家小姐見公子端坐雅閣,徒有好茶卻無人共賞,有心作陪……”不遠處那小姐望着千帆盡,眼裏滿是少女懷春的期許。

可小丫鬟還沒說完話,千帆盡便轉過臉去,又小啜了一口茶,才無情打斷道:“不必,在下已有佳人作陪。”說罷嘴角微微上翹,像是噙着一抹若有若無的輕笑,他桃花眸彎彎,總似含着笑意。

那小丫鬟一臉茫然,左看右看,也沒看見半個人影。

“……”佳人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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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帆盡像是聽到了她內心的疑惑,笑了笑道:“在心裏哦。”

說書先生還在繼續,衆人掌聲此起彼伏,遠處那小姐瞧着丫鬟的表情,覺得好像有什麽不對,不由得失落浮現眼底。果然,那丫鬟灰溜溜地回來,嘟起小嘴說道:“小姐,這位公子怕是心有所屬了。”

千帆盡早已習慣了如此情景,所以總是随意敷衍過去,這種時候啊,說自己意有所屬是最好打發的,稍微知點進退的,便不會再繼續糾纏。

從前在上界如此,下了凡間,不想更是嚴重,只寥寥幾月間,已經有數百位女子上前搭話……千帆盡不由感嘆道:看來上玄還真是民風熱情似火啊。

那個小姑娘……應該是魔族的吧,但是為何她體內會藏着其他力量呢?

千帆盡一邊飲着茶看向窗外,想了想又叫店家來拉了個簾子,以免再有旁人叨擾。他喜歡喝這處的茶,而那個小姑娘,似乎很喜歡這邊的招牌十裏香。

十裏香也不錯呢。他笑了笑,想道。

那日她重傷,迷糊間手腕處的月牙痕跡竟爾愈發減弱,淡到都要看不見了,據千帆盡所知,這種情況通常是不會發生在魔族之人身上的,而是……

其他種族,種下魔心。

後來千帆盡還想深入探索一下,結果她所中之毒就發作了。

“我怎麽有一種預感,”千帆盡透過雕花窗閣看着街道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悠哉悠哉地想道,“這姑娘絕對不簡單啊。”

說來風辰熠還真是可笑,對自己的親弟弟趕盡殺絕不說,還放出什麽所謂“得恩賜者得天下”的谶言。如此六界之人,則會對此劍趨之若鹜,而“恩賜”的主人,便理所當然成了衆矢之的。

他就是“恩賜”之主。

可是沒人知道,現在恩賜神劍卻不在他手裏,而是落入了魔界。千帆盡體內的神靈根嫡系力量太強,根本無法踏足夜無尋的領地,他曾試着前往迷途森林,可是僅僅站在那黑暗邊緣,都難以忍受,即使強行進去了,也很難自保,別說還想要帶走恩賜神劍了。

但“恩賜”是母親臨終囑托,他不可能棄之不顧,也只有習得其□□法,才有可能再回九重天闕。

千帆盡瞧着那窗花,又似乎穿過了它,望回千年前的那場大火。火燒的那麽旺,仿佛永世也不會熄滅,它奪走了最疼愛自己的母親和哥哥,也焚毀了他的年少肆意,燃盡了心中溫情。

他沒有家了。

有風吹進來,千帆盡額間發絲拂動,淡藍色發帶一下又一下地輕打在肩上,他鴉羽一般的睫毛輕垂,眸子裏似有星光閃爍,甚至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可說出來的話卻十分駭人可怖。

“風辰熠,我一定把你碎屍萬段。”

上玄西郊,虛妄峰。

塵知仙君那日發現牢裏一片狼藉,抓回來的女子已經不在,空餘三具慘無人狀的屍體,其中還包括一個平日裏總是跟在自己身後的小師弟。

但他記得在十裏居時,只是僅僅幾招內,那女子就落敗了,她不可能有如此能力,可以越獄而出。那麽,就只有一種原因,她不是自行逃脫的。可若說有人相救便更不可能了,除非是虛妄峰內部的人,轉念又想,此事除了死掉的三人,亦無他人知曉……

塵知思來想去,實在想不通其中關節。但無論如何,這件事不會完,此女嫁禍無妄宗,又殺人潛逃,必須血債血償,還宗門一個公道。

正當他着人打掃牢房之時,有弟子來報,說已經查到那名逃脫的女子是誰。

“仙君,她不是紀銘的人,卻是……”那人猶豫道,“來自魔界。”

塵知側頭,微一凝眉,眼神仍是如水一般平靜:“如何得知?消息可準确?”

那人點了點頭,道:“應該沒錯,是那日向我們通風報信的女子,她竟也是魔族中人。”略一沉思,又道:“仙君,我看魔界這次應該是想攪渾這池水,意在讓上玄失去無妄宗的庇護,以坐收漁翁之利。”

塵知沉默半晌,輕嘆了口氣,問道:“可知逃脫之人姓名地位?”

“聽聞她本身只是一名最低級的雜役,可這次回去便連越兩級,位列紀浮橋門下二十高級殺手之一,賜號‘不挽’,若論地位還不好說,畢竟二十人內,最得信任的也是屈指可數。”

外面都說仙君與生死城暗門主紀浮橋是死對頭,可無人知道,血染煙羅為何那麽恨他,每次都叮當搖晃着攝心鈴,像是要來取他性命。

那攝心鈴挂在她頭上,是個步搖,只需意念催動,便可使人産生幻覺。

許是仙君定力太強,并不如尋常人一般容易被迷失神志,紀浮橋每次,都是略敗一籌。

塵知冷哼一聲:“踩着他人屍體上位,倒是好手段,只不知道是誰幫了她。”沉吟片刻,又道:“你一路奔波也辛苦了,這邊清理妥當,将小師弟好生安葬。”

那人應了,目送着塵知仙君一襲冰冷白衫,離了牢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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