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驚世絕豔
陸青空性子乖戾孤僻,平日裏總是繃着臉沒個好臉色,日照山的無論外門弟子還是內門弟子都對他沒什麽好感,就連每日早課時他也是一個人縮在角落中低着頭,一副離群索居的古怪模樣。
好在日照山中怪胎甚多,他也不是最出格的那個,衆人也只當他是個不喜合群的奇葩對待,碰了面也只是匆匆錯身而過,連個招呼都懶得打。
一來二去,陸青空更加孤寂伶俜,整個日照山能說得上話的,也只有明燭了——還是明燭自己厚着臉皮嘚啵嘚啵半天挨了他無數白眼才換來的。
正因為如此,明燭才知曉那些冰冷無心的鐵器機關對他來說有多重要,在陸青空看來,由他親手摸索打造出來的機關器械比難打交道的人要好相處得多,能狠下心來将他珍藏的寶物拿出來,可知明燭此番的無妄之災對他而言有多愧疚了。
明燭嘆了一口氣,心道:“還是個孩子啊。”
他将盒子推了回去,笑道:“不是說了不要了嗎?師兄說話一向作數。”
“可是……”陸青空擡起頭,對上明燭一派柔和的眸子,欲言又止,再次低下了頭,耳根發紅讷讷道,“你、你收下。”
明燭還從來不知道他有如此讨喜的一面,撐着手臂勉強坐起來,修長的手指胡亂撥了撥盒子裏的東西,也不再矯情随意挑選了個镂空雕花的小圓球,道:“那就這個吧,其他的就不要了,我也用不上啊。”
陸青空擡起頭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明燭最受不了這種眼神,将小盒子扣上搭扣塞回陸青空懷裏,又怕他羞赧尴尬,拎着那如同項墜一樣的東西甩了甩,道:“來,和師兄說說,這是個什麽小玩意兒?我看着怎麽就像是個裝飾,唔,有什麽奇特之處嗎?”
那小球全身漆黑,透過繁瑣的镂空雕花能瞧到裏面還有兩個更小的圓球,用鐵線相連,微微晃蕩發出輕微的金戈聲,煞是好聽。
陸青空一言不發地接過來,靈巧的手指在小球間輕輕一按,連接處上雕刻的“陸”字從中間分開,露出裏面錯綜複雜的鐵線機關。
明燭:“啊!”
陸青空垂着羽睫直接将它甩在地上,只看到那圓球落地後,“咔”的一聲輕響,其中器械機關突然動了起來,中央兩個圓球滾動片刻,霎時在原地變成一人高,镂空雕花的外殼也固定在原地,乍一看像是別致的弧形屏風繞着中央的軸微微轉動。
陸青空指了指,別扭地說:“好、好看吧?”
明燭眨了眨眼睛,完全無法理解這一串鐵東西好看在什麽地方,但是他哄人哄慣了,稱贊說來就來:“啊,可好看,太別致了,精巧細致,巧奪天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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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負雪在一旁陰陽怪氣:“敢問九師兄,您這個別致的小玩意就是拿來當擺設的嗎?如果真的是這樣我看你還是別送了,大師兄房子被你弄成那樣,沒地方拿這個當壁花看。”
陸青空因自知對明燭有愧,所以态度很是平和,但是對着其他人,他那臭脾氣又上來了,冷冷掃了他一眼,十分不客氣道:“我送師兄東西,關你什麽事?少管天管地,先管好你自己的教養再說。”
周負雪被陸青空說沒教養簡直要被氣笑了:“誰給你的臉說別人沒教養?我……”
明燭見令人又有掐起來的趨勢,連忙道:“哎,別吵別吵,小十三你怎麽對你師兄說話的,真是沒大沒小。”
周負雪明明是為他出氣,卻被這般數落,頓時氣個半死。
陸青空沖他冷哼一聲,走過去一把拽住周負雪的衣襟,拖着他就往機關中間走。
周負雪手腳并用地撲騰兩下,還是沒能掙脫陸青空的毒手,他怒道:“你做什麽?快放開我!”
明燭也趕忙道:“老九啊,有話好好說啊,你師弟還是個孩子,哎!”
陸青空一言不發直接将周負雪甩到了那機關中間,只見底部陣法微閃,兩扇镂空扇葉猛然合并,接着瞬間化為原先小小一團的模樣被周負雪捏着鏈子勾在手指上。
明燭看着憑空消失的周負雪,目瞪口呆。
陸青空将圓球在他眼前晃了晃,不慌不忙道:“這是我用芥子須彌石磨成粉末混合鎢鐵制成的機關法器,在底部刻了儲存生息的法陣,能短時間讓人在其中存活,哦,我本意是打算做個儲物項墜的,誤打誤撞做成了這個,平日裏用來放些東西也很方便。”
明燭這才眨了眨眼睛,接過項墜,眯着眼睛往裏面看了一眼,竟然發現了裏面兩個小圓球旁有着周負雪縮小數十倍的身影——他看起來要氣瘋了,拼命扒着镂空的縫隙往外爬,嘴裏還在喋喋不休說着什麽,聽不真切。
明燭道:“我我我知道了,你趕緊把師弟放出來吧。”
陸青空仿佛沒聽到,屈指彈了彈那圓球,裏面的周負雪被震得胡亂滾了幾圈,表情更加憤怒了。
明燭簡直哭笑不得:“別鬧了,和個孩子計較什麽?”
陸青空道:“這個名喚畛域珠,師兄喜歡便拿去盛些東西吧。”
他說着,按着畛域珠頂部“陸”的标志,随手一甩,周負雪的身影憑空出現,踉跄幾步險些撲倒在地。
周負雪自從來到日照之後還沒受過這樣的憋屈,站穩後死死瞪着陸青空,看起來似乎想要撲上前去咬人。
陸青空理都不理他,将畛域珠項墜挂在了明燭脖子上,道:“我就不打擾了,告辭。”
說着捧着他的盒子和周負雪擦肩而過,匆匆踏過幾層臺階,消瘦的身影竄入雨幕中,很快消失不見。
周負雪憤怒地一把摔上了門,一回過頭就看到明燭修長的手捏着那漆黑的畛域珠,眉頭緊蹙,若有所思。
明燭半靠在床上,錦被蓋住腰部以下,長發未束落花流水鋪了滿身,看着着實賞心悅目,但是周負雪本能地覺得那脖子上的破珠子很煞風景,他冷着臉走過去,道:“師兄,這破……這珠子太涼,你身體還沒好,還是拿下來吧。”
拿下來我就給扔到外面去。周負雪心想。
明燭一直低着頭瞧着那珠子,沒有看到周負雪臉上的冷意,他搖了搖頭:“沒什麽大事,我留着這個珠子還有大用。”
周負雪悶悶“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明燭将珠子放下,擡起頭看了周負雪一眼,幹咳一聲,笑眯眯道:“負雪啊,你今年多大了?”
這是明燭第一回叫周負雪的名字,周負雪不知道為什麽,被他這聲如同小貓般軟聲溫語叫得心仿佛被撓了一下,故作鎮定,道:“下個月就十一了。”
明燭拉長語調“哦”了一聲,顯得極其不正經,他自言自語道:“還有五年啊。”
周負雪沒聽清:“……什麽?”
明燭笑眯眯地說:“我說還有五年咱們家負雪就要長成翩翩小公子了,到時候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師姐師妹呢。”
周負雪臉上頓時浮現一抹薄紅,他狠瞪了明燭一眼:“大師兄!”
明燭哈哈笑了起來,沒還笑兩下就遭了報應竟然被口水嗆到了,伏在床沿咳了半天才穩下來。
沈娣安沒過一會就抱着一堆藥瓶匆匆回來了,他外衫上都是雨珠,直接被他脫下來甩在一邊,按着明燭将藥塗在後背裂開的傷口上。
沈娣安上藥的時候,大概是碰到明燭腰上的癢癢肉了,碰一下明燭就要撲騰了半天,直到勉強上好了藥,明燭不知道是疼得還是笑得,眼淚都掉出來了。
沈娣安沒好氣地将一身日照山服甩在他臉上,道:“趕緊穿上,別丢人現眼了。”
明燭伸出兩只手指嫌棄地撥了撥素雅的日照衫,挑刺道:“我平日裏素來不穿日照山服的,你你你給我換一身。”
沈娣安險些把手裏藥瓶甩他臉上:“你那院子都破成那樣了,讓我往哪給你換其他衣服去,祖宗,趕緊穿上,去我那住幾天,我已經把不知雅的情況和小師叔說了,過幾日會有人過來重新翻修。”
明燭道:“不成,穿這個我渾身不自在——那個,小十三啊,勞煩你替我去成衣苑跑一趟,就說拿我的衣服。”
沈娣安冷嘲熱諷:“你還真會指使人。”
周負雪“嗯”了一聲,聽話地拿着傘跑出去了。
等到周負雪走了之後,沈娣安才道:“說吧,有什麽事不能當着負雪的面說的。”
明燭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道:“你看這個。”
沈娣安捂住了眼,“哎呦”一聲:“大師兄你能不能要點臉,不要這麽下流。”
明燭:“……”
明燭不知道自己指了指脖子哪裏就下流了,只好将畛域珠扯下來給沈娣安看,道:“這是老九今天送給我的,能将人也可以存進去的儲物法器。”
沈娣安這下來了興趣,拿起來看了看,道:“我聽聞世間法器千萬,儲物的更是千奇百怪不一而足,但是還從未聽說過能儲存活物的,啧啧,九師兄那臭脾氣看着挺不像個人的,這雙手倒是靈巧。”
明燭嘻嘻笑了兩聲,正沉浸在陸青空巧奪天工技藝下的沈娣安頓時警惕地擡起了頭,道:“不是……你怎麽突然這麽笑?”
明燭拎着畛域珠,輕輕甩了甩,那雙被燒得滿是水光的眸中如同漣漪微漾,煞是勾人,道:“日照的入門弟子到了十六歲成人禮後會下山游歷一趟,而且必須有位師兄随行前去,你說五年後負雪成人了……”
沈娣安連忙打斷他的話:“別別別,這麽些年你每次想方設法出日照,師父都會大發雷霆,這回肯定不會讓你陪着負雪下山的,你想都別想了。”
明燭将畛域珠的鏈子繞着在指間轉來轉去,哼唧一聲,不可置否。
沈娣安又勸了他幾句,看到他臉上依然是躍躍欲試的興奮,無語道:“你就真的不怕被罰?”
明燭十分心寬:“這麽些年都挨過來了,怕什麽?”
他說着将畛域珠重新帶了回去,将自己摔回床上,道:“好了沒你什麽事了,滾吧,這幾天我就住在小十三這兒了,省得來回折騰。”
沈娣安酸溜溜地說:“你和負雪什麽時候這麽要好了?”
明燭閉着眸子,羽睫微顫,輕輕笑了笑:“這孩子看起來冷冰冰的,不過誰對他好,他一筆筆記得比誰都要清楚,雖說是個無靈脈的,但是長大後也必定是個驚世絕俗的人物,不容小觑啊。”
沈娣安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沒好氣道:“我記得你好像也這般誇過七師兄,最後七師兄的下場是什麽你還記得吧,他長成驚世絕俗的大人物了嗎?”
明燭“啧”了一聲,擡起腿踹了他一腳,笑罵道:“怎麽這麽多廢話?滾吧,我下次見你七師兄,一定向他告狀你說他壞話。”
沈娣安哼哼兩聲,收拾好自己的藥瓶:“前提是你能出日照的話。”
明燭:“滾。”
沈娣安揚長而去。
日照依然連天細雨,周負雪從成衣苑出來抱着幾套紅衣往回跑,落雨溟濛,四野阒然,森森茂樹上宛如披上一層白紗,氲氲氤氤。
他撐着傘幾步行走在密林幽徑中,幾個轉瞬便消失在拐角間。
山中初夏至,空冥花雨下。
作者有話要說:
山中初夏至,空冥花雨下。
出自《山中四詠》我愛山中夏,空冥花雨下。
說玉葬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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