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衆多軟肋
沈紅川從一旁摘下一朵海棠花,捧着明燭的臉将一片花瓣輕輕貼在他的眼下,遮擋住那灼眼的紅痕,又将剩餘的花插在他的發髻上,這才滿意了。
明燭任由他折騰,還不忘閑着朝一旁路過的人擠眉弄眼——好險他生了個男兒身,否則按照他這樣到處招蜂引蝶的德行,早就被人擡着浸豬籠了。
周負雪的視線一直落在明燭身上,此時手肘被撞了撞,他一回頭,就看到陸青空湊到了他面前,小聲道:“你去瞧瞧那誅伐令上,是不是寫着生死不論?”
周負雪一驚,遲疑片刻還是皺眉擠到誅伐令前,随意掃了一眼,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明燭那張極其逼真的畫像下面,果真寫的是生死不論。
周負雪面如沉水地走回去,微不可查點點頭,低聲道:“小師叔到底是如何想的?他就算真的想讓師兄快些回去,有必要标注生死不論嗎,他就不怕師兄真的因為這個誅伐令出事?”
陸青空搖搖頭:“大師兄遇事往往都是随遇而安與世沉浮,最大的軟肋就是怕死,小師叔也是看準了他為了保命絕對不會反抗這一點,所以才有恃無恐吧。”
他話音剛落,明燭邁着小碎步跑過來,好奇道:“你們說什麽呢?”
陸青空推開他,嫌棄道:“別離我那麽近,胭脂味難聞死了。”
明燭喜歡和人唱反調,完全忽視了一旁周負雪滿眼的“來靠近我啊靠近我啊”的期盼眼神,拼命往陸青空身上撲,雙手抓住他的手臂,在他耳畔吐氣如蘭:“師弟,姐姐我走不動啊,背我好不好?”
陸青空臉都黑了。
“沈紅川!沈紅川你快把這醜東西給我弄走!”陸青空拼命掙紮,“周負雪!你們兩個瞎了嗎?”
明燭:“哈哈哈哈!”
這一路上有了陸青空避之若浼的反應,明燭竟然安安分分地沒有主動去勾搭路人,全身心地粘在陸青空身上,看着他不情不願甚至暴跳如雷,竟然還覺得心情極好。
偏偏他一個師兄一個師弟還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每次當陸青空忍不住想要動手時,周負雪就刀子似的眼神甩過來,露出一種“你敢動手試試看”的冷漠神色,十分無情。
而當他忍無可忍想要發揮口才罵人的時候,沈紅川就慢悠悠地“嗯?”了一聲,将陸青空馬上出口的話給活生生憋了回去,嗆了個死去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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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青空脆弱的心靈造成了極大的創傷,覺得大師兄還沒先禍國殃民,就要先把自己給逼瘋了。
好在明燭玩心重但并不長久,走到了酒樓單間中就徹底對陸青空失去了興趣,翹着腿坐在椅子上,指點江山地說:“我要吃最貴的。”
陸青空被明燭一路騷擾,此時氣得臉色發白,聞言氣不打一處來:“要最便宜的,我沒錢。”
明燭像是看傻子一樣看着他:“我又沒讓你付錢。”
陸青空甕聲甕氣道:“我不管,反正你不準吃。”
明燭看向沈紅川,沈紅川無奈地朝他點頭,而後明燭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叫來酒樓的小厮,一口氣念了幾十道菜名,全都是最貴的。
他一口氣沒斷,念得幾乎要翻白眼,陸青空也要被他氣得翻白眼了,最後還是沈紅川攔住了明燭,沒讓他被自己念個菜名也被憋死。
明燭喘了幾口氣,氣咻咻地朝小厮道:“我就要這些,記着了嗎?”
小厮滿頭大汗,怯怯道:“對不住,您念太快了,能勞煩貴客再念一遍嗎?”
明燭:“……”
這次他也要被氣到翻白眼了。
陸青空總算出了一口氣,罵道:“活該。”
沈紅川忍笑忍得不行,幹咳一聲,柔聲道:“別管他,給我們随便上幾個招牌菜便好了,多謝。”
明燭死死瞪着小厮,用目光淩虐他。
小厮聞言立刻“哎”了一聲,忙不疊滾了。
小厮都走半天了,明燭氣得胸口疼,還在面無表情地瞪着他離開的方向,似乎在想着要不要追上去把他揍一頓。
沈紅川:“師兄?”
明燭氣急了也是無差別攻擊,回頭一肘子搗在沈紅川小腹,斜了他一眼:“你這選的什麽地方?連菜名都記不住的小厮,要來何用?”
沈紅川好脾氣地笑:“這可是整個說玉城最好的酒樓了,菜品很不錯,師兄到時候嘗嘗就知道了。”
明燭道:“我不吃。”
其他三人都疑惑看着他,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改性子了。
明燭摸了摸自己的腰,“哼”了一聲,道:“我還是覺得有些胖了,所以剛才在換衣服的時候把腰封束太緊了,有些勒得慌。要是吃太多,指不定等會要被勒得喘不過氣來。”
三人:“……”
沈紅川撫摸他狗頭,柔聲道:“師兄,信我,真的不胖,還是去把腰封松一松吧,多難受啊。”
明燭也覺得有些難受,猶豫再三還是跑去了一旁珠簾後的房間去換衣服了。
他走後,沈紅川溫柔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他骨節分明的手輕輕在桌上敲了敲,目光如刀子一樣一一掃過兩個師弟,吐字如冰:“你們到底是誰說過他胖,從實招來,饒你不死。”
陸青空梗着脖子道:“反正不是我,我管他胖瘦。”
沈紅川“哦”了一聲,視線落到了面無表情的周負雪身上,輕輕道:“那就是你了。”
周負雪皺眉:“我不是有意的。”
沈紅川道:“可是你說了。”
周負雪踟蹰片刻,痛快認了:“是。”
沈紅川眯着眼睛看他半晌,正想着要如何懲治這個膽大包天的便宜小師弟時,珠簾後猛然傳出明燭一聲慘叫,幾乎響徹整個酒樓。
沈紅川當機立斷,立刻撩開簾子沖了進去,還沒站穩就感到面前紅影一閃,明燭衣衫淩亂地撲了過來,一下躲到了沈紅川身後,渾身發抖。
沈紅川連忙道:“師兄,怎麽了?”
明燭瞳孔都在劇烈晃動:“有……有人要來殺我了……”
沈紅川擡頭望去,便瞧到了一把流光長劍懸在空中——大概是明燭一時驚慌之下,竟然将誇玉劍抛了出來,此時誇玉有些茫然的在原地打轉,而整個房間中卻空無一人,根本沒有明燭所說的來殺他的人。
陸青空和周負雪此時也趕了過來,看着面前詭異的場景面面相觑。
沈紅川看着打開的窗戶,猶豫片刻大步上前走了過去,沒了他庇護的明燭頓時往前一撲,哆哆嗦嗦撞到了周負雪懷裏。
“他他……他要過來取我性命了……他跟過來了!”明燭嘴裏胡言亂語,讓周負雪和陸青空滿臉茫然,完全不知道他說的到底是誰。
沈紅川避過空中的誇玉劍,在窗戶旁看了看,并沒有發現什麽可疑的人,他正想要轉身,餘光瞥到了窗棂上正盤着一只指頭粗的白色小蛇,此時正天不怕地不怕地朝他吐信子。
沈紅川終于松了一口氣,将那白蛇拎起來,朝陸青空甩了甩,道:“沒事。”
陸青空也放下心來,原先他們還以為是有人因為誅伐令察覺出來了明燭的身份前來捉拿,還紛紛提高了警惕,鬧了半天只是一條巴掌長的小蛇。
沈紅川将那條小蛇直接扔到下面去,轉回來對明燭道:“師兄,不怕,他已經走了,不會有人來殺你了。”
明燭縮在周負雪懷裏胡亂搖頭:“不……不是,他跟過來了……他要把我吞下去!他剛才張口了……”
沈紅川頓時有些無可奈何。
明燭生平有三件最為懼怕之事,第一是怕死,其次怕高,再後便是怕蛇。
追溯根源,大概是他自記事起,每晚都是在做着同一個噩夢的緣故。
在噩夢中,他扒在一處懸崖上,腳底是無邊的黑暗深淵,帶着腥氣的寒風從下吹來,将他整個吹得搖搖欲墜。
明燭拼命地掙紮,想要往上爬,而後在夢中他竟然能真切地感覺到手腕一陣劇痛,身體急速往深淵下墜落,被猛然撲上來的一條巨大白蛇吞入腹中。
而後便從噩夢中驚醒。
久而久之,明燭不知是不是被日複一日的噩夢吓傻,總是将蛇臆想成想要來追殺他的惡人,每每見到,像是這種慘叫懼怕還是輕的,有次竟然直接厥了過去。
也是因為那次丢人的慘狀,才讓日照山上下都知道堂堂日照大師兄竟然怕那堪比蝼蟻的長蟲。
明燭平日裏大大咧咧吊兒郎當,一副誰也不怕的模樣,但是實際上軟肋實在太多,随意一條就能将他制得死死的。
沈紅川低聲哄了好久都沒哄好,無奈道:“他這些年還在做夢?”
陸青空皺眉道:“好像……是吧,從來沒好過啊,我記得你走後沒多久,沈娣安給他開了些什麽安神的藥,他連喝了一個多月吧,也根本沒什麽起色。”
沈紅川“啧”了一聲,道:“沈娣安那個廢物。”
陸青空道:“他應該緩一會就好了,我們先吃飯?”
沈紅川看着縮在周負雪懷裏微微發抖的明燭,又瞥了陸青空一眼,道:“師兄都成這樣了,你還想着吃飯?”
陸青空理直氣壯:“你點的那幾個招牌菜,我看了下價格……把大師兄賣了都付不起,既然是你付錢,自然不能浪費是吧。”
沈紅川徹底服了。
周負雪一把将渾身癱軟的明燭抱了起來,陸青空跟着走了兩步,又回頭朝着沈紅川道:“對了,要是吃不完,能帶走嗎?”
沈紅川:“……”
“滾。”
真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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