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紅顏禍水

明燭進去大殿的時候,歸寧真人正倚靠在軟榻上揉着眉心,臉色微微有些蒼白,一看就是心情不爽的樣子。

明燭腳步頓了頓,這才硬着頭皮走上前。

歸寧真人聽到腳步聲,一擡眼,冷淡地掃了他一下。

一年未見,歸寧真人沒有絲毫變化,臉上依然是明燭熟悉的“有話說沒話趕緊滾”的不耐煩。

明燭規規矩矩地下跪行禮:“徒兒見過師父。”

歸寧真人從喉中發出一聲不耐煩的:“嗯?”

明燭沒起身,斟酌片刻,才開門見山道:“求師父将周負雪逐出日照。”

話音沒落,歸寧真人便直接砸了個茶杯過來,重重落在了明燭肩上,将他砸了個趔趄,險些栽倒。

瓷杯碎了一地。

好在明燭是個不知疼的,要不然鐵定被這一下砸得鬼哭狼嚎。

歸寧真人冷冷看着他,道:“滾。”

明燭非但沒有滾,反而額頭觸地,再次道:“請師父成全。”

歸寧真人怒道:“明燭!我讓你滾出去!”

明燭跪在地上,一動不動,聲音依然冷靜:“徒兒可立誓終生不離開師門,只願師父将周負雪逐出日照山。”

歸寧真人怒極反笑:“給我個原因。”

明燭想了想,才直起腰來,道:“他冒犯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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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寧真人:“……”

明燭繼續添油加醋:“昨晚他以下犯上,妄圖染指亵渎徒兒,我忍不下這口氣,這日照山,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歸寧真人愕然看着他,片刻之後才開口道:“他……”

明燭臉不紅氣不喘:“徒兒國色天香貌美如花,是個人都想要一親芳澤颠與我龍倒鳳,相信師父也是心中有數的。”

歸寧真人:“……”不,我心裏沒數。

“十三師弟年少輕狂,和徒兒朝夕相處,一時把持不住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徒兒實在是忍不了這口氣,還望師父成全。”

歸寧真人:“……”

歸寧真人面對這般恬不知恥的人,就算有天大的怒氣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發才好,片刻之後才揉着眉心,有氣無力道:“胡說八道,給我滾出去,這事兒沒商量,你若是不想見他,就讓他搬去落華居,我也會和他說讓他不去礙你的眼。”

明燭屈膝行了兩步,急道:“師父!之前十二師弟對我有了其他心思,您二話不說就将他逐出師門了,為什麽他周負雪不行?”

歸寧真人定定看着他,似乎想從他眼中看出些什麽,半晌之後,他才有氣無力地揮揮手,道:“滾滾滾。”

明燭:“師父!”

歸寧真人冷冷道:“我說不可以就不可以!他周負雪就算是死,也要給我死在日照山上。”

明燭愣愣看着他,半晌之後才啞聲道:“因為他是我的劍鞘嗎?”

歸寧真人一愣,接着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因為他是劍鞘,所以就必須為了我而活着嗎?”明燭道,“他連自己都做不了嗎?”

歸寧真人深吸一口氣,竟然沒有否認道:“是。”

“他本就是你父親為你走遍五洲才尋到的紅蓮劍鞘,我救了他的性命,想将他用作何處便用在何處,他的命運自己沒有資格選擇。”

這般殘忍的話,歸寧真人說的輕飄飄的,仿佛只是在談論一件物品的歸屬。

明燭安靜地看着他,半晌才道:“可是,我不想要他。”

歸寧真人冷冷道:“你也沒得選。”

明燭啞然。

歸寧真人不想和他多談論這個問題,揮手道:“回去吧,這一回我不和你計較,若是你再提讓周負雪逐出日照山的事情,我不會再輕饒了。”

明燭以頭觸地,額頭在堅硬的青石板上撞出一聲巨響,眉心很快一片血痕,他輕聲道:“不,若是師父不答應,徒兒就跪死在這裏。”

歸寧真人見到這小兔崽子竟然還敢威脅自己,直接冷笑一聲,道:“愛跪就給我滾外面跪着去,跪不死你別給我回去。”

明燭抿了抿唇,竟然真的站起來打算在外面跪着,歸寧真人一愣,還沒說話,就聽到那小崽子突然“啊”了一聲,背對着他兩只手一頓鼓搗,接着整個大殿中彌漫起一絲血腥氣。

歸寧真人有些不好的預感。

下一刻,明燭轉過身,将手中破碎的瓷片扔在地上,露出半張鮮血淋漓的臉,他勾唇一笑,道:“我在外面跪着,讓其他弟子知道師父不講道理故意劃傷徒兒的臉,我相信,焉逢會是第一個過來譴責您的人。”

說着,他也不等歸寧真人說話,直接跨出去,斂袍直直跪在了大殿外。

歸寧真人:“……”

明燭自顧自地将自己破了相,沒有絲毫的擔憂,反而優哉游哉地跪在原地,臉蛋一掌長的猙獰傷口豁豁流着血,看着着實觸目驚心。

早課下後,弟子從大殿外走過,第一眼就瞧到了明燭那蒼白的臉色和流血的傷口。

明燭在殿外罰跪已是常事,大家也是見怪不怪,只是這一次所有人都因為明燭那張明顯被利器劃傷的臉而駐足旁觀,片刻後全都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問發生什麽事了。

明燭胡說八道:“你家大師兄我好慘啊,我只是剛出關和師父說幾句話請個安什麽的,但是師父今天心情不好,直接将我呵斥一頓,還用茶杯砸我,師兄肩膀都要腫了……”

衆弟子:“嗚,大師兄好悲慘,師父太過分了!”

明燭道:“我好悲慘啊!”

在大殿內聽的一清二楚的歸寧真人:“……”

“我好慘啊,紅顏薄命啊……”

“大師兄,嗚嗚嗚……”

外面哭成一片。

歸寧真人:“……”

片刻後,外面傳來商焉逢的聲音,接着吵雜的聲音很快散去,大概是被五師兄給遣走了。

歸寧真人還沒松一口氣,大殿的門被人推開,商焉逢滿臉冷漠地走過來,抱拳行禮,道:“見過師父。”

歸寧真人道:“你來做什麽?”

商焉逢面露不滿,神色滿是譴責:“就算大師兄犯了再大的錯,師父也不應該劃破他的臉,若是留了疤你讓他往後怎麽見人?”

歸寧真人:“……”

果然如同明燭所說,第一個過來問罪的就是這個十分鐘愛明燭那張臉的商焉逢。

歸寧真人險些被氣死,怒道:“滾出去,他愛跪着就讓他跪着,跪死在那裏才好,不準任何人替他求情。”

商焉逢不情不願地出去,一擡頭便看到石階下方的明燭朝他一笑,臉頰旁的傷痕刺目的很。

明燭就算是劃破了臉,依然俊美昳麗,他笑道:“師父應該還在氣頭上,你還是別去觸他黴頭了。”

商焉逢走上前,半跪在他面前,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的側臉,有些心疼:“你怎麽就不知道躲?”

明燭眨了眨眼睛,正要說什麽,一旁傳來一串腳步聲,他偏頭一看,那幾個師弟不知道從哪裏得到的消息,竟然全都到了。

明燭一挑眉,沒等他們說話就道:“你們怎麽都來了?對了,最後一個出我房門的人是誰,主動站出來,老實交代到底有沒有把我房間收拾好?如果我回去了後看到一片狼藉,定然不會饒不了你們。”

沈娣安走過來,擠開商焉逢,仔仔細細看了看他臉上的傷,眉頭都凝成一團了:“你一天不惹師父生氣就不好受是吧?這傷口也太深了,不像是能砸出來的。”

他說着,眼神幽幽看了明燭一眼,仿佛看出來了什麽。

明燭往前一撲,将臉埋在沈娣安懷裏,模樣看着像是撒嬌,但是手卻在沈娣安腰上狠狠掐了一下,壓低聲音警告道:“閉嘴。”

沈娣安“嘶”了一聲,扯開他的蹄子,道:“成吧,跟我回去,我給你敷點藥,耽擱了怕是會留疤痕。”

原本明燭說着要跪死在這裏,沈娣安這麽一說,他竟然出爾反爾,從善如流地站了起來,看也沒用看一旁臉色蒼白的周負雪,跟着沈娣安走了。

方才歸寧真人的那番反應,已經讓明燭知道了,逼歸寧真人将周負雪逐出師門這條路根本是行不通的,所以在出大殿便已經放棄了,而他劃破自己的臉只是想讓周負雪更加遠離他。

在明燭看來,周負雪之所以癡迷自己,不過只是這張臉惹的禍,只要他破了相,周負雪就算是天大的春心,也該消散了。

沈娣安皺着眉用滾燙的濕布将明燭傷口的污血擦幹淨,皺着眉:“所以你就劃傷了自己的臉?”

明燭唉聲嘆氣,道:“怪只怪我天生麗質,紅顏禍水啊。”

沈娣安翻了個白眼,将上好的金瘡藥拿過來正打算上藥,卻被明燭阻攔住了。

“還是別了,”明燭認認真真道,“都說傷疤是男人英勇的象征,我決定留着它。”

沈娣安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哦”了一聲,撩開外室的珠簾朝着外面道:“五師兄,大師兄說不要上藥,要留着這道疤。”

明燭:“……”

下一刻,他就被沖過來的商焉逢強行按在了榻上。

明燭胡亂撲騰:“哎!哎!二位哥哥!這是我自己的臉,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哎……我天,老十你別抹藥啊,別抹……嘶嘶啊啊啊我好疼我好疼,疼死我了……”

沈娣安手一頓,商焉逢就冷冷道:“別聽他胡說八道,繼續。”

沈娣安這才“哦”了一聲,繼續塗藥。

明燭叫得恍如被人逼良為娼一樣,片刻才停止了掙紮,語氣無力地躺在榻上,神色恹恹。

商焉逢看着他蒼白的臉色,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掌下的身體似乎有些滾燙。

沈娣安探了探脈,利落道:“他起燒了,去打點水來。”

明燭恹恹躺在榻上,渾身酸軟無力,嘴裏還在哼哼唧唧呻.吟着。

他身體底子很好,但是每當吹了寒風時往往都會發熱,不知道是不是紅蓮靈脈的緣故,他的燒往往來的極快,不到一刻鐘便氣勢洶洶地席卷全身。

很快明燭就燒得都迷糊了,眼睛睜着也認不得人。

有人穿着一身白衣在自己面前晃了晃去,明燭勉強張開眼睛,卻看不清到底是誰,他胡亂擡起手,想要抓住那人,卻無力地垂了下去。

“師父。”他輕輕喚着。

那人一愣,走到了自己身邊輕輕摸了摸他滾燙的額頭。

“師兄?”

明燭迷迷瞪瞪看着他,腦子裏一片混沌,只能遵循着本能小聲道:“師父将負雪逐出師門吧……”

那白衣人渾身一僵。

明燭猶為不知,微微彎了彎眸子,含糊道:“徒兒……一定好好孝敬師父……以後,都不逃跑啦。”

“師父答應我吧……”

“應了徒兒。”

接着便是一堆含糊不清的話。

沈娣安熬了一碗藥過來,掀開珠簾便看到周負雪渾身僵硬地站在榻前,一張臉慘白如紙。

沈娣安疑惑道:“負雪?怎麽了?大師兄好點了嗎?”

周負雪一驚,什麽話都沒說,轉身狼狽地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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