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季婉眼神晃動了下,長睫低垂,看眼時間:“已經不早了,還要繼續玩游戲嗎?”

“嗯,”孟步青想了想,“不玩了。”

“那趕緊睡——”

“我想看會兒小說。”

“……”

沉默幾秒,季婉坐下來陪着她:“你看吧。”

如果沒喝酒,孟步青估計會奇怪地問,為什麽還要盯着她看小說。但她現在很放松,裹在溫暖毛絨的毯子裏,享受身旁有人的感覺。

冷月無聲,燈火溫柔。空氣裏飄散着淺淡花香。

孟步青捧着手機看小說的樣子很專注。一行行的字在她眼底流淌過,季婉能在她臉上找到細微的反應,驚奇的,緊張的,放松的……

季婉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心中泛起奇妙的愉悅感。

沒有哪個作者,會不喜歡一個因自己的文字而觸動的讀者。

季婉想到更新的最後那幾章,似乎寫得很悲情。

屏息等她的反應。

半晌,孟步青滑動屏幕的速度果然變得更慢,她眼裏泛着淚花,輕輕吸了吸鼻子,似乎在忍。

一旁暗暗窺探的季婉唇角彎起來。

怕被看見,只好側過臉笑了下,再收斂住表情,裝作自然。

“唔,”孟步青放下手機,長籲一口氣,拉過毛毯蓋住自己的臉淡淡地說,“我為什麽要喜歡這種沒有心的作者。”

“……”

孟步青喃喃說:“明天就去追小甜甜琉緣算了。”

季婉的表情僵硬住:“什麽?”

孟步青聽聲辨位,頭上還蓋着毯子,直接往季婉的懷裏撲過去嗚咽:“可我還是愛她,寫得真他媽的好啊,刀也捅那麽絕……”

毛毯小怪物的腦袋一動一動的,頂着她的肩膀。

語氣惱怒又不甘。

季婉按住她,這才彎起唇角,擡手稍微抱了下她安慰說:“好了,小說也看完了,可以去睡覺了嗎?”

“不行。”

頂着毛毯的感覺并不壞。孟步青仰臉,柔軟的毯子貼在她臉上,像能包裹住所有壞情緒。

透過光薄薄地看見面前的影子。

她其實有點困了,但以前喝得再多也幾乎不可能有人在身邊,現在有季婉,她潛意識就像拖一拖睡覺的時間。

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

“我爸爸以前很習慣收集古書……你說你也喜歡,那堆破破爛爛你翻過嗎,裏面有民國時期的雜志嗎?”孟步青突然問。

季婉猶豫了下,點點頭:“有的。”

“我之前說全送你了……”孟步青含糊地問,“那你能找幾本給我看看嗎?”

聲音透過毛毯傳來,悶悶的。

季婉伸手,掀開她臉上的毯子:“能的。”

“好。”孟步青臉頰緋紅,不知道是酒氣殘留還是在毯子裏悶的。

“可你這個文化水平,大概連繁體字都不過關,要怎麽讀?”季婉擡手幫她順了順翹起來的發,“嗯?”

“……”

孟步青被她那聲“嗯”弄得莫名心癢。

季婉見她不吭聲,還以為她是不高興了:“你想讀,我帶着你讀吧。”

“可以嗎?”孟步青唇角上翹,“不麻煩你嗎?”

“不麻煩的。”

孟步青迅速起身:“那走吧。”

季婉本來的意思是改天,見她今晚興致那麽高,也就順了她的意思。

“好。”

孟步青很少上二樓,季婉搬過來後,除了幫她拿快遞的時候獻獻殷勤會上去一下,其餘時間,都沒上來看過。

轉彎的樓道有塊小空地,之前有蜘蛛的牆角位置多了只立櫃,上面靜靜地擺着盆淡紫色的花,花枝映着窗外的月色溶溶。

這塊地方,比原先漂亮很多倍。

“你什麽時候養的花?難怪這兩天總能聞見一點點香味,還以為是錯覺。”孟步青湊過去,好奇地打量了下,認出來:“這是丁香花!”

漆玟新書的封面就是水彩畫的一株丁香花。

小說裏也出現過幾次。

孟步青高興地說:“我知道丁香花,很多人用來表達離思,說丁香花是結愁千緒似……”

她的話頓住,努力回想後半句卻卡殼住了。絕望地拍了拍腦袋。

季婉出聲:“結愁千緒,似憶江南主。”

“對對,”孟步青連連點頭,無限佩服地說,“你真的好厲害,怎麽随便說句花的詩都知道,到底有幾個博士學位?”

季婉唇角抽動了一下,沒吭聲。

無奈地想,不是我厲害,是你這小不點總拿我的題考我。

孟步青樂呵呵地說:“不知道有沒有《月刊》,我特別想摸摸。”

季婉推門進去,開始緊張了。

書房裏跟之前孟步青進來時沒有太大變化,只是更換了新窗簾。原本存放古籍的書櫃找人改過,增加了密封性。

裏面存放的也只是一些價值不高,原本品相就一般的書籍。

更好的那些,譬如宋本,她都專門存放在能避光驅蟲,控制溫度濕度的訂制真空保險箱裏。

季婉去給她拿民國的雜志,背過身,不着痕跡地抽出一本塞到薄薄的《閱微草堂筆記》後面。

這本不是孟勇的,是她自己之前的收藏。

孟步青接過她遞來的雜志,先沒看。徑自走到書櫃前,感興趣地望了圈,很快看見《閱微草堂筆記》後面,指了指問:“那本是不是還有一本雜志?”

“……”

季婉沒辦法,只好也拿出來。

“哇,這是我看的小說裏提到的那本,”孟步青注意到封面的編號,眼睛一亮,“我就要讀這個。”

季婉頓了頓,還是自然地遞過去,“你坐下來看吧。”

“好。”

孟步青戴上她準備的手套,小心翼翼地翻起來。

季婉站在她旁邊,提着心,準備好很多能打發她的說辭。

幸好,孟步青并不熟悉的豎版繁體,粗略地看過去,沒注意到很多細節。比方說,小說裏描寫的雜志,排版和框架等等,完全能對上手裏的這本。

還以為民國時期的雜志都差不多。

只時不時地問她幾個,看不懂的詞語或繁體字。

季婉認真解答。

直到濃濃困意上頭。孟步青揉了下太陽穴,自嘲說:“翻幾頁書,立刻就困了,還真成不了什麽有文化的人。”

“很晚了,”季婉看眼時間,“孔子轉世也不能靠一晚上變有文化。你如果還想看,明天繼續。”

“你還在旁邊教我嗎?”

“嗯。”

孟步青笑眼看她:“那謝謝季老師了,晚安。”

她起身下樓,發現季婉也跟着她,不由揶揄:“你要哄我睡覺嗎?”

“喝了酒容易半夜口渴,幫你倒杯水,放床頭櫃上。”季婉淡淡瞥她一眼,“又不是三歲,哄睡覺這三個字怎麽說得出口的。”

“……”

揶揄反被教訓。

孟步青只好乖乖回房間。

季婉燒好水,端着杯子進她的房間。

孟步青已經拉好窗簾,縮在被窩裏了。

她放下水杯,剛要走。

孟步青幽幽地說:“我爸在世的時候,是不允許我靠近他的書房的,怕我亂動、碰壞,或者根本也不願意讓我摸到他的寶貝。所以他去世後,書房門鎖拆掉了,我也不想進去。”

“……”

“小時候有次趁着書房的門沒鎖,我偷偷溜進去,拿了本書,以為裝出看得很認真的樣子,他就會覺得我聰明,願意教我。結果沒有。”

孟勇看見後臉色猛變,奪回書後,用一種很不舍的眼神,仔細地檢查了整本書有沒有任何破損或塗鴉。

接着提着孟步青的衣領,幾乎是把她丢了出去。

全程沒有說任何話。

那次之後,孟步青對他的寶貝古籍都是不屑的态度。她自動保持距離,像躲瘟疫般避讓着他的書房。

孟步青輕嘆了口氣:“說送你,是懶得親自處理,也有想報複我爸的意思。可我今天看見,那堆破爛在你手裏被保護得那麽好,竟然有點松口氣。”

孟步青說不出什麽複雜感受。

或許是,寶劍贈美人,那種般配又和諧的氣氛,讓她忘記了跟爸爸之間的寒冷。

季婉安靜地聽着。

“你好奇怪,”孟步青眼裏帶笑說,“聽到這裏,別人不都會講點什麽,你爸爸其實是很愛你,只是不懂表達之類安慰的話。”

季婉唇動了動,還是沒開口。

順着這話,倒想起幾年前。在一次慶功宴性質的飯局上,孟勇被人灌酒,喝得面紅耳赤,說自己總是出差那麽久,覺得對不起女兒。

周圍人紛紛擺擺手:“孟總的女兒肯定懂事,知道爸爸在外掙錢全為了她,會體諒的。”

“養家的男人怎麽會對不起孩子!”

“是啊!”

那時的季婉在旁邊抽煙,籲出的煙霧缭繞眼前,突然說話:“既然養了,那麽丢在家裏,當然不負責。你确實對不起她。”

孟勇望過來,喝得脖子通紅,詢問裏卻并沒有絲毫惱怒:“如果是你女兒,你難道會在家陪着?”

沉默幾秒。

季婉的視線從香煙裏飄過來,模糊不定,聲音卻低沉而清越:

“會的。”

孟勇選她托孤,可能是還記起那句。

季婉臉上帶着若有所思。

孟步青望着她,輕聲問:“你怎麽半天都不說話?”

“想到點事。”季婉垂下長睫,不動聲色地說,“快點睡吧。”

“你真要帶我讀那些書嗎?”孟步青盯着她的表情,想辨清她的話是不是随口客套,“你會嫌我笨的,我……小時候念的是私立學校,用的教材不同,甚至有些人人會背的詩,我都沒學過。”

“沒關系,你想學的話,我以後專門騰出一塊時間教你。”季婉幫她把被子蓋好,低聲說,“覺得枯燥也沒關系,看你喜歡哪些內容,我就挑你喜歡的給你講,很好理解的。”

季婉沉默地望着她,兩個人對視着,似乎都有話要說。

最終還是孟步青先開了口。

她臉埋在被子裏,聲音輕得像随口的玩笑話,“別那麽慣着啊,會賴上你的。”

季婉勾唇笑問:“怎麽賴?”

“算了,我可不敢,知道你遲早是……”孟步青腦袋又往裏縮了縮,埋進被子裏說,“晚安。”

季婉目光找了下,俯身幫她關掉燈。

“晚安。”

拉好窗簾的房間裏一片昏暗,季婉往外走,随手挽起長發。朦胧的光影照着側臉。

轉身關門時又望了眼孟步青。

心想,怕什麽呢。

本就是為了你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不會有狗血的情節哦,所有事情的原因都是很自然的(畢竟我的主題:幹淨簡單治愈甜文)

之前答應一個讀者,再寫抽煙情節會附帶提醒:抽煙有害健康,不要模仿(雖然季婉已經戒了)

PS 沒意外的話,明天會入V萬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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