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再不情願,五點半一到孟步青還是得出門。她的外套口袋裏塞着手機,無線耳機,還有張交通卡。
提着季婉給的茶葉出發了。
地鐵幾站路出去,很快能看見馬路對面高大雄偉的酒店。
“你好,”孟步青走到酒店門口,手機就在口袋裏振動卻沒拿出來,露出和煦的笑容問前臺,“請問姓肖的老先生過壽,是在哪一間包廂?”
前臺服務員查了下平板裏的預約信息,笑着告訴她:“五樓,右轉一直走,盡頭的那間包廂。”
孟步青道了聲謝。
她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裏,快步往前走着。
無論她身上的深藍色裙裝看着是多麽溫婉可人,披散下來的長發是多麽光滑柔順,皮膚多麽白皙,始終是不合一些人心裏的淑女标準的。
因為她眼神裏的光太亮了,總揚着下巴,完全沒有怯怯羞羞的文弱斯文。
走路又太快了,起伏的裙擺都透着一股潇灑利落。
五樓的電梯門剛開,孟步青就被蹲守在旁邊的舅舅捉住:“你媽媽的消息怎麽不回?手機被偷了嗎?”
肖骁華穿着西裝,打扮得相當得體。他那一張看不出年齡的娃娃臉溫和俊秀,雙眼皮深邃,望着人時有種特殊的親和。
“哦,”孟步青望着他,面不改色地說,“靜音了,還沒拿出來看。”
“你媽媽在裏面等你大半天了,怎麽不早點過來呢?”
“路上堵車。”
“喔,這個點是堵車的,你堂姐她們就堵在北環路那邊,說是一米一米地往前挪,奔馳不如電動車。”
肖骁華呵呵地笑着,态度始終溫和。
孟步青跟着他一路說話一路走,很快到包廂門口,看見許久沒見過的媽媽。
肖安喬女士多年來都沒有明顯的變化,依舊打扮得年輕淑女。 留着半個月修剪一次的可愛娃娃頭,發尾燙抹淺淺弧度,簇擁着那張甜美可愛臉蛋。
“來那麽晚,”肖安喬幼圓的眼睛望向她,一開口,嗔怪的甜美嗓音完全聽不出年齡,“你這孩子就一點都不想我?”
孟步青笑了下,沒吭聲。眼神掃到她座位旁邊的兩個盒子。
心裏隐約有了預感。
果然。肖安喬站起來,拿起一個盒子遞給她說:“媽媽特意給你帶的禮物,你看看喜不喜歡,挑剩的那個送給薇薇。”
奢侈品鏈條包。
孟步青往了眼在另外一個包廂的主座,跟別人悠閑交談着的外公,知道媽媽讓舅舅在電梯外面候半天,就是為了讓她背這個包。
怕她自己的包太破爛。
畢竟女生衣着裏鞋子和背包的價格最容易被打量清楚的。而在某些人的眼裏,穿着的服裝價格就等于這人的價值。
孟步青心裏腹诽他們是鄉巴佬演臺面,卻乖乖地背起來,沒有出聲跟她作對。
肖安喬滿意地看着女兒的秀美臉蛋,她柔軟地說:“寶貝你今天的裙子真好看,其實頭發挽起來露出鎖骨會更漂亮的,包也襯得你更精神了。”
“三明治話術,把需要對方改進的真心話包在前後兩句誇贊中間,”孟步青垂眼平靜地說,“你小時候教過我的,怎麽還拿來對付我。”
“教你怎麽做人,”肖安喬鼓了鼓臉,風輕雲淡地說,“媽媽也要做人的,總不能直接叫你把頭發綁起來吧?顯得我多霸道。”
“行,那我不接受你的建議,我喜歡披着頭發。”
肖安喬安靜三秒,繼續勸說:“還是紮上吧,紮起來更好看,聽聽我的話又不會害你的。”
孟步青扯唇,皮笑肉不笑:“原來披着頭發會害死我嗎?”
“……”
肖安喬臉色沉下來。
舅舅眼見這個氣氛不對,忙打圓場說:“我們步步不管是紮着頭發,還是披着頭發,都是漂漂亮亮的。我們聽孩子的,好不好?”
肖安喬撇嘴不說話了。
她從小是被家裏衆星捧月地寵大的,甜美無害的外表下,性格相當任性。喜歡自己的意見被重視——或者說想讓別人把自己的話奉為聖旨。
孟步青偏不吃她這套。
不遠處,熱熱鬧鬧地走過來幾個人,身上都穿着簇新的衣服拎着品牌明顯的包。互相攀談着過來。
“真是巧,停好車就碰見你們了。”
“巧的巧的,剛才薇薇還在說前面的那輛奔馳車真漂亮,等她畢業了也要一輛。我說那指不定是你姑媽家的車,沒準還真是的哈哈哈。”
這話聽着一團和氣。
其實在嘲諷他們家裏的新車只配給自家剛畢業的小姑娘開。
孟步青唇角一挑,還沒坐下,就開始勾心鬥角起來了。
她提着茶葉,率先走向外公在的包廂,準備在他們磨磨唧唧黏黏糊糊地損來損去前,先把手裏麻煩的茶葉遞過去。
“外公,生日快樂啊。”
圍在主座身邊的幾個長輩同時停住交談,視線迎過來,旋即望向她拿的茶葉,仔細打量一番後,明顯露出驚訝。
“喲,送那麽貴的茶。”
“步步這丫頭平常看着悶不吭聲的,其實特別孝順,心裏記挂着您呢!”
“……”
主座上那位穿着一身暗紅中山裝的老人,長着端正瘦削的臉,顯得既正派又嚴肅。他眼神望着典雅古樸的禮盒,很快注意到裏面的知名标志。
他眼中泛起一絲驚詫波瀾,回頭看看,沒看見女兒跟過來的身影。
判斷出這真的孟步青買的東西。
他點點頭,難得贊許道:“你這孩子有心了,眼光是很好的。”
孟步青上過的茶藝課,側重學習如何評鑒散裝的茶葉。 雖然教授會順帶介紹過一些不同茶對應的著名牌子,但也只會說耳熟能詳又口碑較好的那些。
至于她帶來的這種,品質上佳的同時,又溢價高得不行的小衆禮品茶,只有那些資深老茶客才能一眼識出貨。
她是個不識貨的。
以為單位發的慰問必然是普普通通的不錯東西。
沒想到還有種,相當拿得出手的——專門派發給VP級別以上的員工獎勵。
孟步青揚唇露出斯斯文文的笑容,又說了幾句賣乖的話,心中帶着點奇怪走了。她看眼另外一個包廂裏安靜坐着的堂姨。
不着痕跡地路過母親,徑直到堂姨姨的身邊坐下。
“姨夫呢?”
“剛下班,還堵在路上呢,”堂姨盯着她打量了幾秒後,溫溫柔地笑笑說,“我們步步真是一年比一年漂亮了,看看這小臉蛋嫩的。”
孟步青笑嘻嘻地說:“您也一年比一年輕,漂亮得像朵花。”
“可比不過你媽媽。”
“亂說,我媽媽哪兒有您漂亮啊!”
她語氣自自然然地說出一些胳膊肘往外拐的話。用不着什麽修辭,已經把堂姨逗得直樂,笑得眼睛彎成了一條縫。
孟步青并不想挨着媽媽坐主桌。
她比較喜歡堂姨。堂姨可以說是肖家混得最差的女性了,身為一個省重點學校的人民教師,一婚高嫁給了闊氣的空少,那時候多少人豔羨。
結果懷孕後被家暴導致流産。
她離婚後二嫁,跟一個窮鄉僻壤裏出來的鄉村教師結婚了。
新堂姨夫腼腆內向,雖然手裏沒幾個錢,但對堂姨相當照顧寵溺。夫妻倆的小日子過得還算是恩恩愛愛。
親戚們表面上都說好,背地裏早把他們這家評得極其悲慘可憐。
各個都瞧不起這個二婚對象。
孟步青倒覺得姨夫雖然安靜卻并不木讷,其實還是個有涵養的人,跟她的姨母很般配。
她坐這個位置,肖安喬瞥了一眼,心中還在氣她不肯聽話自己的話紮頭發。
就沒喊她要坐過來。
很快飯桌開吃。
姨夫踩着點匆匆地趕過來,低頭連聲道歉,被這桌的長輩半玩笑半認真地叫喝酒作罰。
孟步青瞧見桌上擺着的高價白酒,就也說要喝。
有些幫忙解圍的意思。
“這是白酒,”姨夫以手背推了下眼鏡,聽說她想嘗,幫她稍微倒了淺淺的一口說,“很烈的,少喝點。”
孟步青拿起杯子喝完,慢吞吞地說:“是挺烈的,姨夫你也少喝點,嘗嘗就差不多了,酒喝多了傷身體。”
“……”
她這話說出來,明晃晃地跟他們那邦子人唱反調。
旁邊的親戚礙于面子,互相看看,也不好再繼續硬逼人喝酒了。轉移話題各自閑聊。
姨母對她感激地笑笑,溫聲詢問她現在在學校裏成績怎麽樣?朋友多不多?兩個人聊着些七零八碎的家常話題。
因為沒和幾個堂哥堂姐同桌,這頓飯,孟步青吃得比想象中的輕松多了。她心裏放松,又給自己倒了半杯子白酒。
飯過一半,陸陸續續起身過去給過壽的老爺子敬酒。
等到孟步青端着酒杯過去,老爺子對她投來的目光竟然相當滿意。旁邊又有親戚說,步步送的茶葉,大家看看都說特別好。
孟步青心想,你們隔着那麽厚的紙盒都能看出來茶葉的好壞?
眼睛是能發出射線不成?
她表面乖乖巧巧,笑着說幾句不出錯的祝福話。又獲得了不少誇贊。
瞥見這桌的堂姐肖薇正對着堂哥撒嬌。
估計是在拜托他幫什麽忙。她身子左右搖擺,連帶着耳垂上的長長珍珠綴子打着臉,腦袋跟撥浪鼓似的。
快三十歲的人依舊打着濃濃的少女腮紅,做出含羞帶怯的姿态。
孟步青:“……”
她覺得裝成這樣很可怕。
記起當初,肖薇得知她被松江大學的數學系錄取後,嬌笑地說:數學系好啊,男的那麽多,你豈不是什麽都不用學,畢業論文都可以叫他們寫了。
“……”
孟步青回去坐下,仔細想想,覺得那茶葉沒準是季婉給拿錯了。
她忙發消息問:[你看看茶葉是不是給錯了?根據我的那群勢利眼親戚們的反應,那茶葉應該不是三五千塊就能買到的東西吧?]
季婉:[沒給錯。]
孟步青:[真的嗎?要不我拍給你再确認一下?]
季婉被她的話逗樂了。
問了句:[要是我說弄錯了怎麽辦,你難道還要去拿回來嗎?]
孟步青快速打字:[……好像确實有點丢臉,但如果這是什麽收藏級別的珍品茶葉,其實你也很寶貝的,結果不小心拿錯了的話,我肯定得給你帶回來啊!]
幾行簡單的字,真誠又坦坦蕩蕩的。
季婉揚唇笑了許久。
打字回複:[不用,沒有給錯。謝謝你那麽好心。]
酒桌上熱熱鬧鬧的聲音不絕于耳。
孟步青盯着手機,全部注意力放在聊天頁面裏,壓抑着的心情漸漸雀躍起來:[那你有沒有好好吃飯啊?]
季婉:[嗯。]
孟步青:[有沒有想我?]
季婉:[……嗯。]
孟步青擡手摸摸自己的臉頰,不知道是不是酒意浮現,燙燙的。
她繼續發消息:[我剛才喝酒了,白酒好辣啊,為什麽有那麽多人喜歡喝?你會經常喝嗎?]
叽叽喳喳跟小黃雀似的。
季婉挑了個問:[等會兒有人送你回來嗎?]
孟步青:[不知道。]
季婉:[要我來接你嗎?]
孟步青看眼旁邊的姨媽,果斷地回:[要要要要要!]
口吻相當積極,生怕她只是在禮貌詢問一下。
季婉:[行,差不多了告訴我。]
孟步青盯着這行字,手拿着酒杯,不太在意地把裏面的酒一口焖掉了。
好開心啊。
可能是,回到家終于有人在等她了。甚至還能特意來把她接走。
她不用自己打開燈。
不用自己……什麽都是一個人。
面對着無人陪伴,亦無人需要她的漫漫長夜。
—
終于吃完飯。
孟步青說着有朋友來接,并沒有跟媽媽和舅舅多聊幾句的意思,攥起手機,擺擺手就要先走。姨媽忙跟着站起身,拽着她的胳膊。
“小姑娘家家又喝了酒,就算有人接,我們也得看着你朋友來才放心。”
“好。”
孟步青在姨夫姨母的陪同下,離開飯局。
剛出電梯,轉過彎就在大堂裏看見靜靜等待着的季婉。她立在燈光下,渾身灑落着淡淡橘色的柔光。
望見孟步青時,她眼眸略微彎了下,唇瓣微動了下:過來。
近乎無聲的兩個字。
孟步青卻突然清晰地讀懂了唇語。
她借着酒意,晃晃悠悠地快步跑過去,猛地抓住季婉的衣袖撒嬌道:“欸呀,你真的來接我了?”
“不然呢?”季婉說了句,任由她拽着自己的袖子。
面上揚出禮節性微笑,跟她的姨夫姨母簡單地打過招呼。
“步步就交給你了。”姨媽見她氣質不凡,又注意到孟步青那麽依賴她,很放心地揮手說,“步步再見,我們走了啊。”
“……”
季婉還想寒暄幾句。
一只醉腦袋貼到她的肩膀上,還往肩窩處蹭了蹭,語氣黏黏糊糊地說:“季婉,你真好啊。”
季婉的肩窩處本就比較敏感的位置,她那滾燙柔軟的臉蛋貼過來,呼吸跟着一頓。語氣不由帶了些嗔意:“你乖一點!沒大沒小的。”
“哼,”孟步青擡眼看她,“你以為自己很大嗎?”
“……走了。”
季婉嘗試挽着她的手臂,卻被她擡手,直接環住腰。
“走吧。”
“……”
走了幾步路,季婉被她有力的手臂緊緊地摟住腰,頗為不自在,想要說她怎麽爛醉如泥的,嘴裏卻說成了,“怎麽喝得爛泥扶不上床……”
孟步青聞言擡臉,醉眼朦胧地盯着她。
嘀咕了句,“扶不上什麽?”
“……”
季婉緊緊地閉上了嘴巴。
孟步青見狀彎唇,故意将聲音壓得嬌柔柔的,眼神直勾勾地盯向她,“你再說一遍剛才的話,要把我怎樣?”
作者有話要說:
前面步步看見堂姐晃身體的時候,覺得裝模作樣很可怕,結果看見了季婉,她自己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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