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六十五個鼎

◎你,為什麽抱我?◎

其實黎畫并不是這樣八卦的人, 但如今他們已經得到了三顆吞龍珠。

女尊國一顆,動物王國一顆,清平山莊一顆, 離湊夠七顆吞龍珠的目标越來越近。

離得越近,黎畫便越惦念着阿鼎的事, 所以現在裴名的一舉一動, 他也是格外上心。

裴名聽見黎畫的問題,停住手裏的動作。

他坐在榻上, 在燭火昏暗的屋子裏, 用一雙漆黑的眼眸, 緩緩凝視着黎畫。

明明沒有一句話,光是這不輕不重的視線,便已經壓得黎畫微微喘不上氣。

他喉結滾動着, 有些神色不自然的垂下頭, 輕咳兩聲:“那個, 我的意思是……”

“黎畫。”裴名打斷他磕磕巴巴的解釋,輕描淡寫道:“記住你現在的身份。”

空氣像是凝結了一般, 冷得讓人打顫, 黎畫抿住了唇線, 低低應了一聲。

裴名拿起擺放在榻上的蜜合色绫衣, 淡淡道:“出去罷。”

黎畫轉過身, 走出去沒幾步,又倏忽頓住了腳:“我今日來, 是想跟你說聲抱歉。”

“我以為五個人許願得到吞龍珠很簡單, 自己便許願消除了體內的嬰靈, 沒想到最後只有兩人許願了吞龍珠……”

裴名擡眸輕瞥了他一眼, 似乎覺得他有些小題大做:“知道了。”

黎畫猶如自言自語道:“想必, 除了玉微道君,另一個許願得到吞龍珠的人,便是無臧道君了?”

裴名沉默了一瞬:“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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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畫背影融在昏暗的燭光中,影子随着左右搖曳的燭火跳動,他沒再繼續詢問下去,快步走出了屋子。

清晰的心跳聲在耳廓中響起,他離開了裴名房間後,杵立在院落中許久。

裴名在說謊,因為除了玉微道君,另一個許願得到吞龍珠的人,是黎畫。

黎畫本來是想許願除去腹中的嬰靈,但不知排在隊伍前端的哪個女子,替他許了這個願望,等排到他時,他才發現體內的嬰靈消失了。

聽那住持說,除了可以永久消除掉秘境給他們帶來的影響之外,其他可以實現的心願,都只能在這一層秘境中短暫的維持。

左右黎畫也沒什麽想要的,記着宋鼎鼎說的話,他便許願了吞龍珠。

誰知道等了半天,最後許願得到吞龍珠的人只有兩個,而除了大家都知道的玉微道君之外,另一個許願吞龍珠的就是他自己。

這簡直颠覆了黎畫的認知。

所有人都可以不許願吞龍珠,但裴名就是沖着吞龍珠來的,他甚至為了進入天門秘境,為了湊齊吞龍珠見到裴淵,在天門宗男扮女裝了整整三年。

黎畫一直認為,報仇在裴名心裏,應該是當仁不讓排在第一位的。

他不知道裴名到底許了什麽願,竟是比得到吞龍珠還要急迫。

黎畫思來想去,總覺得這個願望或許跟阿鼎有關,便忍不住前來試探一番。

他提出自己許願除去嬰靈,故意裝作為此事感到抱歉的模樣,就是為了後面那句‘想必除了玉微道君,另一個許願得到吞龍珠的人,便是無臧道君了’在做鋪墊。

如果裴名許的願跟阿鼎無關,他最起碼會否定黎畫的這句話,而不是像他剛剛那般,用一個輕描淡寫的‘嗯’默認另一個許願的人是他。

裴名為什麽要撒謊?

便是因為他許的願跟阿鼎有關系,因為他動搖了卻不敢承認。

和煦的清風徐徐吹來,黎畫微微向後仰身,在風中伸了個懶腰:“會是什麽願望呢。”

他輕不可聞的聲音被風吹散,就像是從未來過那樣,院落中又恢複了原本寂靜的模樣。

……

寺院裏的客房是男女分開的,宋鼎鼎回到院落裏,第一件事就是找僧人借了一個木桶,然後去廚房裏燒了大半桶的熱水。

這裏到底是比不上前幾層秘境中的環境好,之前有仆人照料,還有布置奢華舒适的房間可以睡。

如今在寺廟中,連打水都得自己親自動手,睡覺的房間更是樸素無華,屋子裏除了簡單的陳設家具外,連個裝飾用的花瓶都沒有。

但即便如此,宋鼎鼎還是覺得這裏更為踏實。

她手腳麻利,将燒好的熱水一桶桶倒進沐浴用的橢圓形木桶中,氤氲的霧氣撲面而來,舒緩了一天的疲憊。

宋鼎鼎又兌了些涼水,伸手在浴桶中撩了兩下,見水溫剛好,便褪下绫衣,雙手扶在浴桶邊沿,緩緩坐了下去。

溫熱的浴水剛剛沐過臀上,她只在浴桶裏倒了三分之一滿的水,原本剛縫過針沒多久,傷口還未愈合,最好不要沾水才是。

但在這種炎炎夏日,沒有空調電扇,她光是坐着不動都能出一身汗,更何況她在太陽底下曬了一整日。

裴名說要她上藥前先沐浴,只要她小心些避開傷口,簡單擦洗一番,應該沒什麽妨礙。

宋鼎鼎用發簪盤起長發,拿着水瓢舀了半瓢水,從身前緩緩澆下。

水霧氤氲騰起,在鬓發間沾上晶瑩剔透的露水,她擡手擦了擦額間的水漬,用澡豆均勻塗抹着白潤的肌膚。

不知想起了什麽,她的動作微微一頓,扭過頭,別着身子朝肩胛骨上看去。

她與無臧道君結契的藍色蝴蝶還在。

然而,自從上次在清平山莊的浴場中見過一次後,無臧道君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似的,再沒有在她面前出現過。

宋鼎鼎不知道她回到過去都影響了什麽,說實話,她雖然沒有将此事一直挂念在心裏,但總是會時不時的想起無臧道君。

走路時會想起他,喝水時會想起他,就連剛剛燒水時,她坐在鍋爐前,看着燃燒的柴火噼裏啪啦的響着,也會失神地想起他。

她不知道他有沒有看見她埋在沙子裏的手帕,不知道原主父母會不會因為她的話而良心發現。

宋鼎鼎有好幾次都想去找黎畫,她想通過黎畫見一見無臧道君,卻又鼓不起勇氣來。

因為見了面,她也不知道自己該對他說什麽。

——好久不見,你心髒還在嗎?

——我們在一起玩過雪,你還記得我嗎?

還是算了吧。

如果她穿越回到過去,什麽都沒能改變,那便說明少年沒有看到她留下的手帕。

原主父母更沒有聽進去她的話,到最後還是剜了他的心,又被長大後的無臧道君複仇滅了族。

她現在用的是原主的身體,而且還改變了容貌,先不說她跟無臧道君說自己是宋鼎鼎,他到底會不會信。

就沖着當初滅宋家全族的恨意,若知道她就是宋鼎鼎,不得把她按在地上直接掐死。

夜風從窗戶吹了進來,激的她打了個寒顫。

宋鼎鼎回過神來,簡單沖洗了一番,連忙從水中站了起來,随意擦了擦身子。

她沒有衣裳替換,便從儲物戒中,取出了上次被裴名剪爛的粗布衣。

那日在清平山莊,她順手将粗布衣清洗了出來,就是怕到時候沒有換洗的衣裳。

反正現在屋子裏沒別人。

她先穿上被剪爛的粗布衣,而後将裴名的绫衣清洗幹淨,挂在院子裏晾上一夜,待到明日清晨便可以穿那身绫衣了。

宋鼎鼎盤算的好,但等她洗幹淨了绫衣,正準備拿去院子外晾上時,一轉頭卻發現她屋裏的窗戶,不知道什麽時候被風吹開了。

這寺院裏的客房都是平房,方方正正的窗戶一打開,站在院子外便能将屋子裏的陳設看得一清二楚。

更何況,屋子裏連一扇屏風都沒有。

若是窗戶在她沐浴時便開了,那院子外若是剛好走過一個人,豈不是要将她剛才沐浴更衣的樣子都看到了?

宋鼎鼎攥着绫衣,連鞋子都忘記穿了,打開從屋子裏闩上的房門,赤着腳便要往院子裏跑。

當她推開門,看清楚房門外的景色後,神色一下凝滞住。

她打開房門,應該看到一排樸實無華的平房,寬闊的院落,杏黃色院牆,灰青色石磚,綠瓦石柱,肅穆莊嚴。

但此刻,展現在她眼前的,卻是月光下的懸崖峭壁,遍地盛開燦爛的野花,郁郁蔥蔥的樹木,以及漫天飛舞的螢火蟲。

這裏……不是寺院的客房嗎?

宋鼎鼎怔愣了許久,将懸在地面上,即将要邁出房門的腿,重新收回了屋子裏。

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啪’的一聲将房門關上,過了片刻,又小心翼翼伸出手去,重新推開了房門。

依舊是漫山遍野的春花,露水挂在枝葉上,在瑩白色月光的映照下,流淌着靜谧的柔光。

宋鼎鼎下意識的向後退了兩步,赤着的雙腳觸碰到異物,她遲疑一瞬,緩緩轉過身去。

雪松木的氣息萦繞在鼻間,銀色長發似是緞綢一般傾洩在腰間,淡淡淺黃白的蜜合色,溫暖耀眼,帶着少年特有的明媚。

他跟初見時的容貌差別不大,仍是風光霁月,清隽如玉的少年模樣,只是添了幾分清泠,少了幾分稚嫩。

她怔愣着,淺褐色的瞳孔微微收縮。

是少年嗎?是他嗎?

身體比腦子更快一步做出了反應,等她回過神來時,已然踮起赤着的雙腳,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擁住了他。

裴名微微怔住。

他垂着眸,看向埋頭在他胸腔前,身子輕輕顫抖的女子。

在以真身見她之前,他想過無數種見面時,她可能會作出的反應。

驚恐,膽顫,猶如躲避瘟疫似的,離他遠遠地。

又或者,她會強裝鎮定,像以往一樣與他保持開距離,表現出疏離冷漠。

但他唯獨就是沒有料到,她會擁住他,像是抓住懸崖邊的草,緊緊地,用盡所有力氣,毫無保留的抱住他。

裴名聽見自己低啞的聲音,從喉中緩緩發出:“你,為什麽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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