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七十七個鼎

◎無臧道君不是紙片人◎

或許是有了上次的經驗, 宋鼎鼎這次落地時,除了有些頭暈目眩,不再有想要嘔吐的感覺。

只是相比起身體給她帶來的不适, 心底的忐忑不安,更讓她感覺到焦灼。

宋鼎鼎不知道自己又穿越到了哪裏, 但如果還是在海島, 她不知道該怎麽面對無臧道君。

很顯然,她上次藏得手帕, 他壓根就沒有看見, 所有後續的事情, 也沒有因為她的存在而發生改變。

她低着頭,良久,深吸了一口氣, 睜開了雙眼。

她本以為, 有了上次穿成八、九歲時候的原主作為鋪墊, 接下來不管發生什麽,她都不會再大驚小怪。

然而, 當她看清楚自己像是氣體一般透明的身體時, 還是忍不住驚愕一瞬。

明明她還是她, 身高體重什麽都沒有變化, 只是卻沒有了軀殼, 直接變成了阿飄。

宋鼎鼎盯着自己的手,怔愣着, 眸光微微有些呆滞。

她伸手在空中抓了兩把, 手臂帶起一陣風, 清清涼涼拂過臉龐, 掌心卻抓不到任何實物。

這次, 宋鼎鼎确定了下來——她真的變成阿飄了。

想起失去意識前,大長老抛出長鏡的舉動,她抿住唇,不禁陷入沉思。

上一次在清平山莊,她最開始陷入幻境,以及穿到無臧道君少年時,是因為那兩顆吞龍珠散發出來的光。

而這一次,白绮将玉微道君儲物戒裏的吞龍珠都取了出來,再加上她手裏的那顆,一共是四顆吞龍珠。

難不成,她是被這四顆吞龍珠,從原主的身體逼了出來,也跟大長老之前似的,變成了一縷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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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一聲輕不可聞的低吟,令宋鼎鼎倏忽回過了神。

她緩緩轉頭,朝着聲源看了過去。

這是一片溪澗,許是剛剛下過雪的原因,河流兩岸的石頭上,覆着雪色,透着蕭條的寒意。

松柏之下,躺着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

他側卧在石澗,鬓發間落着層層薄雪,血染紅覆在薄唇上的結晶,徒添一抹動人心魄的妖冶。

宋鼎鼎飄了過去,直覺告訴她,這個被大雪覆蓋的男人,便是她熟知的那個無臧道君。

事實證明,女人的第六感大部分時候都是準的。

他阖着眼,容貌還是少年時的模樣,眉眼如畫,溫暖耀眼,一襲銀發流瀉在身後,融進了雪色中。

薄柿色的衣袍被利器劃爛,他身上滿是傷口,幾乎沒有一寸皮膚是完好無損的。

身下血泊蜿蜒,被寒冷的冰雪凍成了血色結晶,像是綻放在地獄裏的曼珠沙華,美麗又致命。

雖然宋鼎鼎一直在飄,但她身上該有的四肢依舊健在。

她蹲在了他身旁,看着他的樣子,想要伸手觸碰他的臉,手卻從他臉上直接穿了過去。

宋鼎鼎不知該慶幸,還是該沮喪。

從這裏的氣候跟無臧道君的容貌來判斷,她應該是透過長鏡,又穿到了過去的某一時刻。

她在這裏變成了阿飄,也就代表着他看不見她,她便不用再懷揣着複雜的心情,去思考怎麽面對他。

只是,這時的無臧道君,似乎受了重傷,就這樣一直倒在雪地裏,天氣這般嚴寒,怕是要活活凍死。

宋鼎鼎一點都不想面對這樣的場景。

即便知道他死不了,但從耳朵聽一個人過去有多慘,和親眼看到這個人活的有多慘,完全是兩種感覺。

特別是,在她切身處地的感受過他年少時的善良和溫暖之後。

這種眼睜睜看着,卻束手無策,無能為力的感覺,對她來說太殘忍了。

遠處傳來的說話聲,喚回了宋鼎鼎的思緒。

她下意識想要躲避起來,在身體穿過松柏後,她恍然想起,自己都穿成一抹孤魂了,別人應該也看不到她。

宋鼎鼎停住腳步,蹲在了松柏之下的他身旁。

一大一小兩個人影,從遠處漸漸走近,兩人皆是女子,只不過一個是婦人,一個年齡還小,看着像是婦人的女兒。

她們手中抱着兩只木盆,另一手拎着木槌,朝着溪澗緩緩走來。

婦人見身旁的女娃娃走的吃力,便将她手裏的木盆接了過來:“黎枝,你兄長又出遠門了?”

被喚作黎枝的小女孩,搖了搖頭:“兄長他跟師父一起閉關了。”

婦人應了一聲,将手裏的木盆放在地上,拿木槌在覆滿了白雪的岩石上掃了兩下雪。

她想起什麽似的,停住動作:“最近不太平,聽聞有個叫無臧道君的人,一人闖進魔域屠戮了十座城,又殺了魔域女帝。”

她怕自己說的話太深奧,這八歲都不到的小姑娘,怕是會聽不懂,便細聲叮囑道:“總之,外面很危險,近日叫你兄長少出遠門。”

黎枝知道婦人是為她兄長好,連忙點頭:“劉嬸,等兄長回來,我便跟他說。”

兩人的對話傳進宋鼎鼎耳朵裏,她盯着女孩的背影愣了許久,慢了半拍,反應過來正在溪澗洗衣服的小女娃娃,便是黎畫那個早夭慘死的妹妹。

她朝着黎枝飄近,原本想仔細打量一下,看看黎枝長什麽模樣。

但還有三五步距離時,她突然感受到一股強大的沖擊力,迫使她不得不停住了腳步。

宋鼎鼎感覺一陣心慌,就像是低血糖時的症狀,渾身無力,心悸顫抖。

她捂住胸口,想要蹲下緩一緩,一低頭卻發現,自己的魂魄已經透明到快要消失了。

她微微驚愕,下意識向後退了幾步,然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她越發透明的身體又恢複了原狀,不适的身體反應也盡數消失了。

宋鼎鼎看着蹲在溪澗,捶打衣裳的小姑娘,像是想到了什麽,挑了挑眉。

難不成,是因為這個小姑娘,她才會出現這種反應?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宋鼎鼎向前走了兩步,如她所料,魂魄漸漸變得透明,又出現了剛剛不适的症狀。

不知什麽原因,她的魂魄靠近不了黎枝,一靠近黎枝,便有一種魂魄要消散的感覺。

宋鼎鼎找到了自己魂魄變透明的原因,便連忙退回到了安全的距離,在沒有找到鏡子,回到秘境之前,她都不敢再輕易靠近黎枝。

她飄回了無臧道君身邊,想起方才婦人說過的話,轉頭看向了沉睡的少年。

若是她沒記錯原文劇情,無臧道君滅宋家全族,是五年之前,而一人獨闖魔域屠城,又殺了魔域女帝,是在六年之前。

按照婦人的說法,他前幾日闖過魔域,那麽也就是說,她現在是穿越回了六年前,無臧道君剛剛闖完魔域,殺掉他生母的這個時間。

宋鼎鼎看着他的神色,微微失神。

世人道,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對于他弑母屠城的事情,她無法評判對錯,更沒有任何立場去譴責他。

宋鼎鼎只知道,她跟其他人都一樣,将他當做了神話,以為黑化成了反派的無臧道君,便不會受傷。

又或許,一直以來在她心裏,他只是一個紙片人,是被作者用文字,虛拟構造出一種設定。

因為他身上被貼着‘強者’和‘反派’的标簽。

所以他一人屠戮魔域十城,還能闖過千軍萬馬,單槍匹馬殺掉女帝,她并不覺得不合理。

畢竟在其他修仙文裏的反派,甚至還有嗜血如麻,毀天滅地,比他更加誇張的人設存在。

沒人知道,即便強到逆天的無臧道君,也一樣會流血,會受傷,會感覺到疼痛。

無臧道君不是紙片人,最起碼此時此刻,他在她面前,是一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在她失神之際,木槌捶打衣裳的聲音漸漸停下,宋鼎鼎隐約聽見婦人和黎枝梭梭的腳步聲。

她們已經清洗幹淨了衣裳,正要端起盆離開。

宋鼎鼎看着兩人的背影,心底有些着急。

若是她們就這樣走了,無臧道君會不會真的凍死在這裏?

她站起身,想要叫住黎枝,但她們兩人都聽不見她的聲音,再是喊叫也無濟于事。

宋鼎鼎抿住唇,像是想起了什麽,追上了黎枝,在她身後七、八步遠的地方,擡手在空中揮舞起了手臂。

她盡可能讓自己動作幅度大一些,手臂揮得快了,便有一陣寒風從黎枝身後吹過。

她總算明白,為何被鬼魂靠近,身後會有涼飕飕的感覺了,沒準那些鬼魂也像她此刻一樣,瘋狂擡着手臂,用衣袖扇着冷風。

“別走了,回頭看看那顆松樹,那裏有一個受傷的人……”

黎枝小小的身子,被寒風灌得一個激靈,她下意識的轉過頭去,宋鼎鼎嗓音在這一瞬間,戛然而止。

她神情微微驚愕,久久不得回神——黎枝的臉,竟然長得跟她現代的小時候一模一樣。

宋鼎鼎一直不信那些替身文裏寫的東西,衆所周知,世上沒有相同的兩片雪花。

她以為,除了同胞兄弟姐妹,有一定概率長相相似,其他沒有血緣關系的人,根本不可能長得一模一樣。

可黎枝的臉就擺在她眼前,而她們兩人別說血緣相近,這都已經算是跨時空、跨次元了。

難道世間,真的有容貌如此相像的兩個人?

不知是不是宋鼎鼎的錯覺,黎枝的視線好像跟她對上了一瞬。

然而,就在她覺得黎枝看到她時,黎枝的視線卻越過了她,看向了她的身後。

“劉嬸,您先回去吧。”黎枝放下木盆,對着身旁的婦人道:“我木槌忘拿了。”

說罷,她邁着兩條小短腿,匆匆朝着原來洗衣裳的溪澗跑去。

宋鼎鼎斂住思緒,跟在她身後不遠處,保持着安全的距離,看着她跑回到溪澗拿起了木槌。

就在她以為,黎枝就要這麽離開時,她卻轉過了身子,往無臧道君藏身的那顆松柏下緩緩走去。

她走得小心翼翼,手裏還高舉着木槌,那神情動作,像是防賊一般,看得宋鼎鼎有些忍俊不禁。

直到黎枝走到了他身旁,見他似乎是暈厥了過來,她才緩緩松了口氣,将木槌放了下來。

她仔細打量了他許久,蹲下身子,擡手放在他頸間,試探了一下。

黎枝喃喃自語道:“好像死了……”

宋鼎鼎知道,無臧道君這時已是被剜了心,他沒有心跳和脈搏,應該也是正常現象。

她生怕黎枝就這樣直接走掉,情急之下,卻是忘了自己說話,別人聽不到的事情:“別走,他還活着,就是凍僵了……”

黎枝想要離開的動作頓住,掌心微微用力,攥緊了手中的木槌。

宋鼎鼎看出了她的異樣,眯着眼睛細細打量着她:“黎枝,你是不是能聽見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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