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簽完死契, 姚大海便又跟着賬房走了。
白糖眼巴巴地看着他離去的方向,希望他能再拐回來看自己一眼。
可李媽媽卻擋住了她的視線,道:“跟我來吧, 以後你不住這兒了。”
白糖偏過頭, 又看向門口,并不太想和李媽媽走。
“你總是待在百花樓的。若你爹想來看你, 肯定不會找不到你的。”李媽媽直接挑明道。
白糖嘆了口氣。她自然清楚這個道理, 只是感情上還沒有完全做好準備罷了。
“走吧,你會喜歡你的新房間的。”說完, 李媽媽就朝外走去。
白糖也只得跟上她。
誰曾想,李媽媽竟然徑直朝樓上走去。
白糖已經在百花樓待了一段時間。她自然知道, 樓層越高, 就代表姑娘的地位越高。眼見着, 她将來要住的地方, 已經比鈴蘭的樓層還要高了。
白糖心中苦笑。她不知道,這到底是她的榮幸, 還是不幸!
到了房間, 白糖發覺,這裏的一應布置與鈴蘭那裏完全不同。
鈴蘭的房間若是素雅得宜的,那麽這裏便是極盡奢靡了。
金絲檀木的落地罩上,挂着的是亮晶晶的珍珠幔帳,而牆壁上的多寶閣中,依次擺放着各色的金石玉器。
那張巨大的床榻前,一扇透明琉璃屏風上, 雕浮着的是赤金色的豔麗牡丹……
整個房間都極盡奢華, 讓人眼花缭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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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糖皺了皺眉:“李媽媽, 這裏……不适合我吧。”
李媽媽不以為然:“有什麽不适合?從今天起, 你就是我百花樓的姑娘了。以後,你就不叫姚四了。”
白糖把視線移到了李媽媽的臉上。只見她頗有些得意地道:“以後,你将會是我百花樓的頭牌!所以,你的名字,叫做牡丹!”
“可是……”
白糖還想分辨,卻被李媽媽強硬地截斷了話頭。
“沒什麽可是。”李媽媽冷道,“從今兒起,你喜歡什麽,你覺得什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按照我的吩咐,變成我百花樓需要的人!”
說完,李媽媽也不等白糖的反應,便接連拍了兩下手。然後,小斯們便端着一個個木盤走進了房間。那些木盤上堆着各色的绫羅綢緞和胭脂水粉……
走在小斯後面的,是一位滿臉橫肉的老婦人。
“這位是你的教養嬷嬷,會負責你一應大小事務。”李媽媽介紹道,“以後,她說什麽,你就得聽什麽,知道麽?”
白糖看了那教養嬷嬷一眼,沒有說話。
可李媽媽并不在意,她看了那教養嬷嬷一眼,便離開了房間。
那教養嬷嬷臉上堆起笑容:“姑娘,我來教你上妝吧。”
一切都變得太快,白糖心中很是忐忑。可她已經沒有退路,也只得點了點頭……
那教養嬷嬷雖然長得五大三粗,卻對胭脂水粉甚為了解。她一邊熟練地幫白糖上妝,一邊還能給她講解要注意的事項。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白糖便在銅鏡中看到了一張妩媚明豔的面龐。
她已經不認識自己了!
教養嬷嬷也很滿意地道:“怪不得,李媽媽願意在你身上花那麽多功夫。”
“什麽功夫?”白糖不解。
“呵呵。”教養嬷嬷笑而不語,只道,“你只要好好學,以後自然有你的好處。”
就這樣,白糖開始了自己在百花樓的學習生涯。
就算她仍舊心懷忐忑,但也不得不承認,李媽媽确實是在十分用心地培養她。
無論是琴棋書畫,亦或者識字學詩,李媽媽都給她請的是都府中最好的夫子。
而白糖也沒有讓李媽媽失望。她雖然啓蒙晚,但是悟性卻極高。
不過短短幾月的功夫,白糖的各方面才藝,都算得上是百花樓姑娘中的中上等水平了。
聽完夫子們的呈報,李媽媽滿意極了。她沒想到,自己的投入,竟然這麽快就要開始有回報了!
一旁的鈴蘭看着李媽媽那得意的神色,心中對白糖還是有些不忍,于是道;“牡丹還小。況且,她對琴棋書畫,也只是會個皮毛,并沒有精通一項。若是能多等一陣子……”
“你懂什麽!”李媽媽不耐煩地打斷鈴蘭的話,道,“她和你不同。你長相寡淡,必須要在其他方面博出一個名頭來,才能有個好價錢。她本身便長得和仙女一樣,只要稍做裝飾便不愁沒有恩客!”
鈴蘭不再言語,只是心中愈發地同情起白糖來。她有個預感,以白糖的姿色,她未來的命運只會比自己悲慘十數倍……
這天傍晚,白糖學完琵琶,戴上面紗便準備回自己的房間。
面紗是李媽媽讓她戴的,說是要保持神秘感。對于在百花樓內,一切能隐藏自己的行為,白糖都是巴不得去做的。
路過後花園,白糖遠遠便聽到,似乎有人在唱那些淫詞豔曲。
白糖知道自己是在什麽地方。而且,這也不是她第一回 聽到這些東西了。所以,她習以為常地準備繞路走。
卻不想,在那一片刺耳的聲音中,她竟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女聲。
是鈴蘭的聲音!白糖心中驚詫。
她猶豫着,悄悄靠近涼亭……
可出現在眼前的一幕,卻讓白糖心中像是放了一塊巨石般的沉重起來!
只見涼亭中有兩個穿着華貴的恩客。他們的衣服呈淡紫色,一看便知是皇親國戚。
一個看着年輕一點兒的恩客,單獨坐在八仙桌的一側,懷裏摟着一位百花樓的姑娘,那姑娘正在勸他喝酒。可他的注意力卻完全不在這裏。
只見他臉上露出銀邪的笑容,望着對面……
而另一邊恩客的懷中摟着的,正是平日裏清高自傲的鈴蘭!
可鈴蘭此時全然沒了平日裏拒人千裏之外的态度,只見她衣衫不整,上衣衣領竟然完全敞開。
那恩客的一支手正伸在裏面。那衣料則被撐的鼓囊囊的,還不時的動上一動!
最讓白糖接受不了的是,平日裏驕矜自持的鈴蘭,竟然面露嬌媚的神色,還時不時的嬌哼一聲……
白糖再也看不下去了,她踉跄着離開了後花園。
回到屋內,白糖坐在那裏半天回不過神兒來。
好不容易卸完妝,就聽到李媽媽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進來。”白糖強打起精神,道。
她已經好久不曾見到李媽媽了,她今日怎麽親自來找自己?
李媽媽走進房間,上下打量着白糖,道;“牡丹,你果真沒讓我失望。琴棋書畫那些,你今後都可以不用學了。”
“啊?”白糖詫異,道,“可我還有很多東西沒有學。”
李媽媽擺了擺手,道:“那些都是表面功夫,學個皮毛就可以了。從今日起,你要開始學習真正保證你飯碗的技能。”
“是什麽?”白糖皺眉,問道,“這都亥時了,要現在開始學麽?”
“自然。”李媽媽說着,又拍了拍手。
只見教養嬷嬷應聲而入,手裏捧着一大摞紅色的書。
這一回,李媽媽并沒像之前那樣離開,反而坐了下來,道:“如今你也識字了,拿起來看看吧。”
白糖見狀,便拿起了一本書翻了開來。扉頁上《素女經》三個大字映入白糖的眼眸中。
白糖皺了皺眉,她一時沒懂這三個字的意思,于是又朝後翻了幾頁。
誰知後面的書頁上,竟然并沒有多少文字,只是一幅幅線條勾勒的圖畫。
一開始,白糖并沒有看明白上面畫的是什麽。她還把書拿近了些,仔細研究起來……
可越看,白糖越覺得不對勁兒起來。漸漸地,她臉色煞白,一把便把那書扔到了地上!
“這……這些是什麽!”白糖羞懼交加,結巴了起來,“我不要看這些污穢不堪的東西!”
李媽媽好似早已料到她如此反應。
她竟也不怒,好意整下地撿起書冊,道:“我都說了,這是你以後吃飯的家夥。”
“不!”白糖驚懼異常,“我進來時就說了,絕不幹這種出賣自己身體的下作勾當!”
“哈哈哈!”李媽媽狂笑起來,道,“我百花樓未來的頭牌窯姐,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簡直笑掉人的大牙!”
白糖拼命地搖頭,只道:“我們說好了,你跟我爹爹說好的,我只做清倌兒!”
“哼。”李媽媽停止了發笑,冷哼道,“都進我百花樓了,還容得了你作主?”
“我絕不會學的!”白糖身上雖發着抖,眼神卻格外的堅定,“我就算死,也絕不會幹這種下作的事情!”
李媽媽眯了眯眼,又拍了兩下巴掌,只見兩個壯漢應聲而入。
“這朵牡丹帶刺,你們好好把她的刺都拔了!”李媽媽惡狠狠地吩咐道,“只別傷了她的面皮!”
兩個大漢互看了一眼,便朝白糖走了過去……
***
轉眼半月過去了,李媽媽踮着腳尖,看着蜷縮在牆角的白糖,只覺得心中煩躁無比。
“她還是不松口麽?”李媽媽面色不善地問道。
教養嬷嬷搖了搖頭。
“小妮子,竟然這麽能抗!”李媽媽煩躁地道,“去把鈴蘭叫到我的房間來。”
教養嬷嬷領命下去,李媽媽又看了眼白糖,這才回了自己的屋子。
“李媽媽。”鈴蘭向李媽媽行了禮,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
“牡丹那個丫頭,倒是比我想得還有骨氣。”李媽媽陰陽怪氣地道,“都說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我本想着,她享了那麽長時間的福,肯定受不了挨餓受凍的磋磨。誰曾想,她竟然還是堅持了這麽長的時間!”
“牡丹,确實不太一樣。”鈴蘭小心着自己的措辭。
“不能再這麽拖下去了。”李媽媽若有所思地道,“我好不容易把她喂得豐腴得體,再餓下去,她又要回到之前那幹巴巴的模樣。”
說完,李媽媽看向自己梳妝臺上的一個小竹盒子……
只聽她道:“你和她倒是有幾分相似,或許你能明白她現在的想法。你去勸勸她吧。我這牽心蠱只剩兩枚了,若是能不用,還是不用的好。”
順着李媽媽的目光,鈴蘭也看向那竹盒子。她香腮微動,不自覺地發起抖來。
就是這盒子的裏的東西,讓鈴蘭如今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見鈴蘭沒動,李媽媽眯起了眼睛:“怎麽,你又想試試這牽心蠱的滋味了?”
鈴蘭趕緊搖了搖頭,便準備退出李媽媽的房間……
“等一下。”李媽媽叫住了她,道,“以防萬一真的要用到這牽心蠱,所以,你勸牡丹的時候,不要說她爹的壞話!”
鈴蘭嘴上應着,心中卻感到無限悲涼……
***
昏暗的柴房中,白糖像一塊破抹布般,蜷縮在牆根處。
她已經打定了必死的決心。只是,在死之前不能再見爹爹一眼,白糖還是覺得有些遺憾。
她忍不住想到,若是爹爹知道李媽媽食言了,他會怎麽樣呢?
這時,“吱扭”一聲,柴房的門被打了開來。
白糖連眼睛都沒擡,依舊呆愣愣地望着前方。
“牡丹,你這又是何必呢?”鈴蘭道。
聽到是鈴蘭的聲音,白糖倒是擡起了頭。
“胳膊擰不過大腿的。”鈴蘭勸道,“還不如你主動點兒,才能為自己争取更大的利益。”
白糖沒有回話,只是滿眼疑惑地望着鈴蘭,仿佛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鈴蘭苦笑了下,接着道:“這百花樓是什麽地方,你早就知道。都到這兒了,走到那一步是遲早的事情。”
見白糖還是沒反應,鈴蘭只好繼續自顧自地道,“若是你能積極一點兒,你或許還能自己選擇想要的恩客。若是你運氣好,碰到真心疼你的,你甚至可以只伺候他一人……”
“呵呵、呵呵……”白糖忍不住笑了起來。
鈴蘭被她的笑聲弄得有些尴尬,索性也不再說話了。
“鈴蘭姐姐……”這是白糖第一次這樣叫鈴蘭,“當初,你是不是也是這樣,一步退、步步退,然後走到今天這個田地的?”
鈴蘭愣了愣,苦笑着搖了搖頭。她早就知道,自己來這一趟根本就是徒勞。
她不再說話,向柴房外走去。
可走到門口,她終究還是不忍,又轉過身來,道:“你知道,我是被誰賣到這裏來的麽?”
白糖詫異,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鈴蘭嘆了口氣,才道:“是被我最最親愛的夫君。”
白糖嘲道:“都到這一步了,還算什麽夫君?”
“呵呵。”鈴蘭苦笑,只道,“我和我夫君剛結婚時,也是琴瑟和鳴,感情甚篤。人人都說我們是只羨鴛鴦不羨慕仙。可是,後來我夫君被迫分家,又染上了賭博惡習。所以,我就到了這裏。”
“你父母若還健在,怎麽能就這麽依了他!”白糖不解地道,“律法中有規定,若是父母不同意,夫君并不可以随意發賣發妻!”
“呵呵。”鈴蘭自嘲地笑了笑,“剛開始我夫君欠錢,我便向娘家借去。借了幾次,我娘家便不願意了,還說要讓我與他和離。可我夫君那時候對我還很好,我怎麽舍得。于是,我娘家便也不再管我。”
“你這是咎由自取。”白糖滿心不安,嘴上卻不饒人地道。
“是啊,确實是咎由自取。”鈴蘭嘆道,“我雖跟你相處時間不長,卻也看得出你看事通透。”
頓了頓,鈴蘭意有所指地道:“我們都困于一個情字。希望你不要當局者迷。”
白糖臉色微變,道:“我和你不一樣!”
鈴蘭笑了笑,不再說話,走出了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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