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一步三回頭, 白糖依依不舍地看向大門口。可她卻再看不到姚大海的身影。

“你爹跟着賬房去領銀子了。”李媽媽不鹹不淡地道。

“哦。”白糖順從地點了點頭。

即使早就有了要被賣掉的覺悟,白糖此時還是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像是被開了個大洞, 不停地留着血。

大概是之前的三個月太過美好, 讓白糖産生了一種錯覺,以為自己真的是受寵的公主。

如今夢醒, 白糖不得不面對這血淋淋的殘酷現實。

這時, 李媽媽竟然開始安慰她:“剛剛你自己也看到了,你爹爹簽的是活契, 他早晚還是要把你贖回去的。”

白糖不想和李媽媽談論這些,只試探着問道:“我要給誰當丫鬟呀?”

“呵呵。”李媽媽嗤笑了幾聲, 卻不正面回答白糖, 只道:“人呀, 若是想別人重視自己, 就得時常估算一下自己的價值。自己價值高了,你什麽都不用做, 別人都會上趕着巴結你。”

白糖似懂非懂, 但仍堅持問道:“夫人,我這是要給誰當丫鬟?”

李媽媽斜睨了白糖一眼,陰陽怪氣地道:“你這麽貞潔烈女,自然是配我們百花樓最瑩潔素雅的鈴蘭姑娘。”

白糖得到了答案,便低下了頭,順從地跟着李媽媽向前走去……

她們來到一扇雕花的木門前,李媽媽伸手敲了敲門。

裏面傳出嬌柔的聲音:“進來。”

李媽媽這才推開門, 帶着白糖走進了房間。

房間裏布置的素雅适宜, 窗上糊着淺綠色烙着鈴蘭花紋的窗紙, 一邊的牆上則挂着一把淡木色的琵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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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室內, 妝臺上擺放着刻着繁複花紋的銅鏡,床榻前的銅爐裏冒出袅袅輕煙,散溢着清雅的香氣。

而床榻上潔白的雲紗幔帳,因為開門的微風輕輕揚起,一個身形纖細的美人若隐若現……

“鈴蘭,快起來看看,我給你帶什麽來了。”李媽媽的态度變得謹慎恭敬起來。

“是什麽?”帳幔裏的聲音慵懶嬌柔,卻也帶着幾分清傲的語調,“別又是些無聊的東西,我不缺那些。”

“哎呀!你這孩子真難伺候。別人都是要東西,哪兒像你這樣嫌自己東西多的呀。”李媽媽說的雖是抱怨之詞,但态度依舊殷勤恭敬。

她把白糖推到床榻跟前,繼續道:“你之前不是說,缺少一個機靈的婢女麽!你看看,我這不給你找了一個來。”

聽到這話,帳幔裏的人兒才緩緩坐起身來……

只見一頭烏黑的秀發如瀑布一般,散落在清瘦的香肩上。那瑩如白雪的肌膚,配上一雙亮晶晶的杏仁眼,倒真有幾分鈴蘭花那不落世俗的清雅之感。

而鈴蘭看到白糖,眸色先是一緊,但很快便恢複了慵懶的模樣,道:“果真夠激靈麽?若是個愚笨的,我可不要。”

“我不笨的,我學東西很快的!”白糖趕緊回道。

“是麽?”鈴蘭勾起嘴角,讪笑着,“可太激靈的人,心思一般都很多,我也要不起。”

“這你倒是不用擔心,她簽的是活契,一心堅持只做個丫鬟。”李媽媽插嘴道。

鈴蘭擡眼,再次打量起白糖:“這話倒是有趣。在哪兒當丫鬟不行,非得跑到這裏來?”

“我們家沒錢,還要還債……”白糖喃喃道,“但我爹爹說了,我在這裏只是做個幹粗活的丫鬟。”

鈴蘭笑了,意味深長地看向李媽媽。

李媽媽卻不動聲色地道:“行了,讓她伺候你起床吧。”

鈴蘭微微嘆了口氣,便點了點頭,算是答應留下白糖了。

白糖見狀,心中的不安稍稍得到了安撫。

她對鈴蘭的印象很好。之前,她對姚大海所說的“清倌兒”還有些懷疑,但是看到鈴蘭的模樣,白糖倒是真的有些相信姚大海的話了。

她覺得,這“青樓”或許真的和鎮裏的怡紅院不同。這裏的姑娘雖然也需要抛頭露面,但或許至少不用出賣自己的身體呢?

白糖看到了一絲希望,所以小心殷勤地伺候起鈴蘭來……

***

一轉眼,白糖已在百花樓待了半月有餘。

此時,她正端着酒壺,看着鈴蘭和一群書生打扮的客人吟詩作對,把酒談天。

那群客人談吐舉止大都溫文爾雅,望着鈴蘭的眼神雖然充滿了熱烈的愛慕之情,但行為上卻是克己守禮,從無越矩的動作。

其中,一個身着布衣的男子對鈴蘭更是百般呵護。他見鈴蘭輸了酒令,便趕忙替她喝了罰酒。

鈴蘭反而對他淡淡的,嘴上雖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卻連正眼都不瞧對方一眼……

酒席散了。鈴蘭在白糖的攙扶下準備回屋,卻見那布衣男子追了上來。

只見他從袖龍中掏出一支鑲着鈴蘭花的銀釵,道:“鈴蘭姑娘,那日我偶見這支發釵,覺得與你極為相配,所以便買下想送與你。”

鈴蘭卻沒接那發釵,只道:“趙公子,你家裏并不寬裕,又何必花這冤枉錢呢?”

那趙公子臉紅了紅,道:“在下确實囊中羞澀。但鈴蘭姑娘你才華橫溢,品質高潔,和這支鈴蘭發釵實在相配。所以,就算銀錢上有些困難,在下還是買了這只釵,想着美人配美釵,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呵呵。”鈴蘭淡淡地笑着,看了眼白糖,示意她收下發釵。

白糖接下銀釵。她不動聲色地在手裏掂了掂,這沉甸甸的手感,要是換算成銀子,怎麽也得有二兩了。

鈴蘭終于擡眼,看向布衣趙公子。她福了福身子,道:“多謝趙公子。”

趙公子對上一雙水汪汪的鳳眼,一時竟激動地難以自持,他上前一步,想要撫上鈴蘭的胳膊。

可鈴蘭不動聲色地讓開,沒讓他碰到自己分毫:“鈴蘭不勝酒力,想先去休息了。”

趙公子失望的神色溢于言表,但也不敢造次,只道:“鈴蘭,你趕緊去休息吧,若真的累到就不好了。”

鈴蘭點了點頭,不再看趙公子一眼,便帶着白糖揚長而去……

回了屋,鈴蘭接過銀釵,随意看了兩眼,便把它扔進了自己的妝奁內。

“這支釵應該要不少銀錢吧。”白糖嘆着。

鈴蘭嗤笑,道:“沒見過好東西麽?眼皮子竟然這麽淺。一只銀釵而已,能值什麽錢?”

白糖撇了撇嘴,不再說話,開始伺候起鈴蘭更衣。

“怎麽?覺得我們掙錢很容易,對麽?”鈴蘭忽然問道。

白糖怔了怔,老實地點了點頭:“若能有幾支這樣的銀釵,我們家大概就能把債都還了,我也就能重新回到爹爹身邊了。”

鈴蘭失笑:“你爹都把你賣了,你還這麽念着他?”

白糖一邊幫鈴蘭整理衣袖,一邊喃喃道:“我娘生我的時候去世了,爹爹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他以前對你很好麽,所以你才這麽念着他?”鈴蘭忍不住問道。

白糖停下了手中動作,想了想道:“其實,以前爹爹對我很嚴厲的。但我想,那是因為我害死了我娘的緣故。後來,爹爹終于對我好了起來。雖然只有短短幾個月,但那是我最幸福的日子了……”

鈴蘭皺了皺眉,卻沒有吭聲。

只聽白糖繼續道:“我想若不是我們家缺錢,他應該也不會把我賣到這裏。若是我們能還了債,或許那樣的日子還能回來。”

鈴蘭心中暗自嘆了口氣。但她知道,是時候了。

只聽她問道:“所以,你現在不想只當個丫鬟了?”

白糖一驚,立刻低下了頭,結結巴巴地道:“我……我不是……我會好好存錢的。”

“呵呵。”鈴蘭讪笑着,道:“随你吧。”

随後,鈴蘭卻把白糖支使去了廚房,然後把李媽媽叫了過來。

聽了鈴蘭的敘述,李媽媽喜笑顏開。她就知道,沒有任何人能逃得過銀錢的誘惑!

李媽媽興高采烈地扭着腰肢離開了。看着她那得意的樣子,鈴蘭頹喪地坐在椅子上。

她知道,另一個女孩就要落到火坑裏來了,而自己也是幫兇之一……

***

百花樓後院。

白糖埋着頭,正在漿洗鈴蘭的衣裙,頭頂卻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四兒?”

白糖擡起頭,看到了姚大海痛心疾首的面孔:“四兒,真是苦了你了。”

“爹爹!”白糖有些驚喜,“你怎麽在這兒?”

姚大海嘆了口氣,道:“爹爹是來都府做活的,順便來看看你。”

“做什麽活?”白糖納悶,“怎麽會跑到這麽遠來做活兒呢?”

“唉,這裏的工錢給的高麽!”姚大海嘆道。

白糖皺了皺眉。她知道,父親最是受不得苦的,今次竟然也願幹短工了,可見是真缺錢了。

“四兒,真是苦了你了。”姚大海再次嘆道,“這大冷的天,你竟還要漿洗衣物。你看看你那雙手,都沒一塊好地方了!”

說着,姚大海夾着一支胳膊,然後用另一支胳膊想要把白糖扶起來。

“爹爹,你的胳膊怎麽了?”白糖順勢站了起來,問道。

“唉,受了點兒小傷。”姚大海回道。

“受了傷,還如何做得了活啊!”白糖有些心疼地道。

“那有什麽辦法!”姚大海苦着臉,道,“咱家還欠你親舅舅一大筆錢,我們得想法子還上啊!”

白糖不忍,從袖籠裏拿出這些日子的工錢,塞給了姚大海:“爹爹,這些錢雖少了點兒,但能湊一點兒是一點兒吧。”

姚大海竟然沒接,只道:“就這幾個子,還是你留着用吧,你看看你手上的凍瘡,之前都好了的,怎麽又犯得這麽厲害呢!”

聽姚大海這麽一說,白糖便想起之前那如天堂一般的日子來。

她忍住眼淚,還是想把錢塞給爹爹。

就在這時,李媽媽不知道從哪兒跑了出來:“想要銀錢還不簡單。明明有更好的法子,卻偏偏要吃苦。”

姚大海趕緊回道:“我閨女不願做的事情,我絕對不會勉強她!”

白糖把手指繳在了一起,內心亂成麻團一般。

“四兒,你在我百花樓這些日子,應該也看到不少。”李媽媽勸道,“你若是願意做我樓裏的姑娘,我自會悉心栽培。我敢打包票,你的将來絕不會比鈴蘭差。”

白糖眨了眨眼睛,心中依舊拿不定主意……

“丫頭,什麽事兒都應該懂得變通。若只是為了個好名聲,卻讓自己和家人吃苦,那未免有些自私了。”李媽媽繼續勸道。

白糖看向姚大海,只見他也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看到他那支夾着的手臂,白糖終于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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