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午後暖陽,天色正好,是個出來活動的好日子。
但王府內的低氣壓足夠把這豔陽天都給攪渾了。
院落中庭。
下人每兩人一箱扛着酒,仿佛一條看不見的流水一樣來回。微微發汗的額角,路過一處最陰霾的樹下垂得更低了。
因為,坐在那裏的人臉色已經黑沉了半刻多鐘了。
溫言遙遙坐着,面無表情,只一雙明眸內壓出生冷的霧氣,旁人若是有膽,就能瞧出少女氣沉凝滞出的山雨雷霆。
只是愈發未發罷了。
溫言現在是真恨不得把剛走不久的某個家夥給揪回來。
送酒?還美其名曰只需幾人的勞力就行了?
哪一種家夥,會動辄一軍馬車來拉貨。
溫言冷笑,就算她日夜喝,晨時午後夜晚三個點都泡酒桶裏,她都不知道到哪個年頭才見底。虧她還問了一嘴,結果呢!何止幾個人,王府上幾乎所有的男仆都搭上手了,除了侍衛,他們還得輪崗。
淺椿在旁遞上一份冰品,溫言取了一塊凍成冰塊的楊梅含在嘴裏。清涼慢慢減緩了被熱水燙出的燎泡。可氣在頭上的小王爺越想越氣。
多少年了已經,她還能受這種委屈。
許久,溫言擡手耷拉在額發上長呼出一口白氣。
梅酒本就稀少,在別處基本買不到,壺身上刻的酒坊烙印的标識,溫言熟悉到都快出幻覺了。
她不懂,兄長做到這一步是為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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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塊在嘴裏咯吱,酸甜汁水混着果物清新的氣息,溫言舌尖一滾,帶着些冰碎下肚。張口,白霧在豔陽下也消散得快。
雖說初春寒意漸起,但王府的冰庫還是能供得上王爺喜好的。
這股透徹的冷意下,溫言想。
大梁的朝局割裂得很開,自溫子薄皇子期間就聚首的帝王一方,對立的,就是擁護前太子溫子瀾的舊黨。而那些站隊裏,他們都明白更應該警惕的另有其人。
一個奇怪的男人,他叫于令宜。
身為舊黨之首的丞相,朝堂上永遠不啓奏也不上奏彈劾任何人,上朝前寡淡的站姿,偏偏一到下朝,站在最前排卻永遠都是最先不見的那個。
溫子薄想試探點這人些什麽,于相也永遠是打太極。說話也溫吞極了,讓人探不出深淺。
至少如今兩派都是制衡的勢度。
溫言這些天專門查過當年洛家的一些資料,可惜頭緒很少。洛葉冰死得蹊跷,這件事有心人都能看出點什麽,要說洛寒珏沒有留意過這些,溫言是不信的。
一個手握軍權的臣子活生生地在多疑的梁文帝眼皮子底下那麽多年,戰功累累,品性甚好,好到很久之前梁軍差點都改了姓。可見當年洛葉冰名聲最鼎盛的時候,是有多得軍中人心。先帝那個多疑的性子,溫言都不用懷疑歷史上每次發生這種疑似下克上的事情,皇帝會怎麽解決。
然後,沒然後了。
洛葉冰死了。
首将一死,軍中群龍無首,當年好幾個勇猛的将士現在都不知所蹤。溫子薄沒少跟她說這事,都是恨得牙癢癢,如果那些人還在,很多事态都會好上更多。
三番幾次下來,她也看得出洛寒珏肯定對自己有所圖謀,但具體是什麽,溫言不懂,她也不是非想弄明白。
但若是為了更多,溫言就必須在洛寒珏對她有所動作前保持溫度。
春日裏微涼的鳳很幹爽,陽光也正好,溫言思緒反而有些繁雜。她本只是個閑人,除了幫溫子薄穩定局勢,在外裝出第二幅面孔,現在又被系統找上門,又發現了自己或許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一時間,系統也接受到了溫言些許的情緒波動。
又一顆……
“咔吱——”酸甜味美的汁水在嘴裏流淌。
是個好楊梅,沒她想象中的酸。
溫言望向遠方的餘晖,那處漆白高格的牆後就是連綿靜谧的國土,也有尋常煙火的熱氣。她閉上眼,稍微想想,那日外出看到的房屋,人群,流攤,這些畫面熠熠生輝。
柔和的鳳吹拂過她的面頰,也是吹散了些許的消愁。
半晌……
“呼——”
溫言睜眼,琉璃似火的眸中不再壓抑。
有時候,雖為兄妹,但他們也是這個時代關系最分明的君臣。
她起身,身影緩緩消失在深院間。
到該睡下午覺的時間了。
——————
洛寒珏騎馬回到了将軍府。
林顯徘徊守在內門那邊,突然他站定身,走向外處。正好迅雲打了一個響鼻。
洛寒珏下馬落地,雖臉上一如既往地無表情,但作為多年跟在洛寒珏的屬下,林顯憑直覺保證将軍現在肯定心情很好。
洛寒珏纏繞着手腕上的馬鞭,微微颔首走進府內。
林顯往外邊一探頭,若有所思。
只有迅雲回來了,可他記得将軍出走前還帶的那麽多梅酒……
送禮送到哪去了?
林顯腦子不差,昨天晚宴他在宮外等洛寒珏,卻被公公告知說洛将軍乘了馬車先送安王殿下回府了,告訴他不用多等了。
如果真是這樣,林顯恨不得扒開洛寒珏的腦子,看看那個安王到底給洛寒珏灌了什麽迷魂湯,如今他們剛回朝根基不穩,這般貿然行事,被有心人看到免不了多些口舌。
最後,男人咋舌。
難不成将軍是被那張臉迷惑了嗎?
林顯不想往這個方向去歪。
可他想到當時樓上那個少女的眉眼,逐漸,這位副将也開始不那麽堅定了。
還真是天上天下,獨此一家。
洛寒珏現在的心情很好,要不是在屬下面前她還要保持住自己的威嚴,嘴角弧度應該會更高。
一路上,她滿腦子全在想溫言的反應,應該是目瞪口呆的樣子,然後哏着頭氣急敗壞,又黑着臉把東西往裏挪。會像一只被揪到屁股毛的貓崽,那雙桃花眼也一定會變得圓噔噔的。
眼淚汪汪的小白貓就喜歡揮着爪子,喵喵叫,控訴人類的惡行。
這個場景一出現,洛寒珏摸上了自己的鼻翼,她仰頭吸了吸。
可愛……
誰能知道表面古板守禮的洛将軍心裏藏着禽獸的想法。
洛寒珏走入書房,壁上的挂了十幾年的牌匾下她快速收斂了心神,不再散溢多餘的好奇心。
椅座上,異域美人靜谧地端坐着,紫眸也不再恍惚,她看向副将直言平敘:“我今日進宮面見了皇上。”
還在發散思維的林顯聽到此話,立即定神,謹慎問道:“陛下的意思?”
“陛下對蠻族的決策很堅決,收複失地,不接受求和。”洛寒珏聲淡淡。
“那陛下是打算趁這次蠻族求和發難了。”林顯皺着眉思索,擡起頭看着洛寒珏,“除此以外,陛下對當年之事有否提及?”
洛寒珏搖搖頭,“陛下沒有告訴我。”
當年之事,自然是洛葉冰的事。
時光歸溯,洛寒珏束甲出征的那夜,溫子薄披着寒露找到洛寒珏,與她相約,若是他能夠坐上帝位,一定會查清洛葉冰之死。當年五皇子在洛葉冰的支持下,離皇位也只差幾步。現如今洛葉冰一死,他也是舉步艱難,處處為營。
待洛寒珏入營之後,雖說帶着皇帝的诏書,但洛寒珏沒有公開過自己的身份,軍營的人也不知道她和洛葉冰的關系,只有曾經父親當年手下的一個親兵找上她,開門見山和對她說,當年洛葉冰被人诟病的那場持久戰确實是打得過于慘烈,但期間也有很多地方過于蹊跷曲折了。
洛寒珏記得那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說,當時他們埋伏軍隊在峽谷天險處,兩端收口,中間狹隘,易攻難守,是再好不過的抓兔子的時機。可莫名從後方來了一封密信,就是這封信,洛葉冰看完之後,當場下令撤軍,刻不容緩。
手下的将士當然對這道指令不滿,不斷有人上報洛葉冰,勸說這個機會不可多得,當時就差最後一步,蠻族大部隊就快進入天險之處,他們只需要裏外夾攻,勝利在望。
但一向頭腦明智的洛葉冰這次硬是鐵了心撤兵,無論下屬如何勸誡也沒松口。這次的撤軍導致蠻族不戰而勝,持續攻略了幾座城池,大梁的防線一退再退,甚至之後的幾次的決策失誤讓梁軍逐漸形成頹勢。
前線的戰報先後傳到先帝耳裏,先帝果然暴怒如雷,不管百官勸阻,直接下旨把洛葉冰的軍銜一再降級,甚至說要消去洛葉冰的首将指揮權,但還是被朝堂幾個話語權重的老臣以死明鑒,才讓先帝追回了那個诏書。
但也是在那幾場戰役之後,洛葉冰在民間的信任值降低,軍中也悄悄流傳着洛葉冰的謠言,甚至有人說洛葉冰軍和蠻族有互通的嫌疑,一時之間軍心有所渙散。
洛寒珏在本家的處境也更加艱難,洛寒珏的母親安離的病情也一日比一日重。京城關于洛葉冰的謠言紛紛,洛寒珏在京城幾乎是孤立無援的狀态。
當時留在洛家也是因為母親的病快到了無藥可醫的地步,但洛家的主母徐夫人的母族是江南有名的醫藥世家,年輕時和母親相識,願意施以援手悉心照料,所以洛寒珏才能在洛家有一處喘息之地。
她總是不解父親為何每次都要在母親病最重的這幾年頻頻征戰,少年時孤立無援她也不是沒有恨過那個男人的鐵石心腸,不顧母親的死活,眼裏只有權勢和戰場。
直至她被人告訴了洛葉冰的死訊。
整個汴京都在慶祝大梁的大勝,牆外鞭炮作響,屋內,洛寒珏在母親面前強顏歡笑,但最後流言還是入了母親的耳裏。
後來,蠻族來勢洶洶,大梁無人出戰,她只能應先帝的懿旨請兵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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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貓貓打滾~貓貓探爪~
天氣冷了,大家多穿點哦~注意身體,記得好好保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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