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1)
一股濕冷的氣息裹挾着躺在地上的男人。
陸明德被凍醒了。
感受到了背部滲透進骨子的冰冷和堅硬,陸明德勉強睜開眼睛,轉動着發澀的眼球,目光所及之處有幾根黑色的鐵杆不停地在他眼前晃來晃去。
陸少爺迷迷糊糊地想,本少爺這是到哪兒?
意識蘇醒了,自然五感也逐漸通暢了。
還沒呼吸幾口,身上飄來的惡臭味差點沒讓陸明德兩眼一翻,再昏死過去,好不容易掙紮地準備起身,劇烈又連綿的陣痛瞬間上湧,打得陸明德那叫一個猝不及防,這痛讓他喘不上,也咽不下去氣。陸明德深刻地覺得自己的腹肌也許撕裂了。
腹部的疼痛也讓他慢慢回想起昏迷前的事情,男人一時間怒火攻心,剛想破口大罵,還沒提起一口氣,身體各處傳來的酸痛感又讓他放棄這個想法。
好不容易緩下來,陸明德先從嗓子眼裏擠出聲音:“有人在嗎?在嗎?救救我……”
陸明德說了幾遍,回應他的只有水滴流動的聲音和暗處陰祟之物爬動的聲音。
沉默的暗色越久,孤獨和恐懼漸漸抓住他的靈魂,就當這個自視甚高的膽小鬼快要崩潰的時候。
月光避開的的一個角落裏,一個沙啞又熟悉的男聲幽幽響起:“別嚎了,這裏是牢房。”
陸明德幾乎喜極而泣:“龐兄,你也在,真是太好了。”
“這裏到底是哪裏啊?龐兄,放心,我爹馬上就會來救我的,等會我們就能出去了。”
坐在暗處的龐子意,聽到這句話,額頭青筋一跳,白眼一翻,他深深對自己白日的莽撞感到無語。
別問,問就是後悔。為了這家夥被關進暗牢裏。龐子意現在滿腹的憋屈和悔恨,就為了這種蠢貨出頭,居然得罪了世子。
任由那聒噪聲繼續,嘴角青黑的男人再也沒有開口說一句話,龐子意擡頭看向窗外皎潔的月色,忍着抽痛深深嘆了口氣,暗自祈禱只希望自己的罪責不要連累到父親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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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家。
洛寒珏把失魂落魄的洛雲嬌交還給徐夫人,交代了兩三句,沒有接受徐夫人的挽留。
等到從洛家大門走出去,洛寒珏擡頭看了眼天上,半時辰前的皎白輪月已經被薄雲掩蓋。時候的确不早了,光她把洛雲嬌帶回來就耗費了不少時辰,林顯肯定也早早回去了。
洛寒珏倒是不覺得浪費時間,她想到最後,只覺得可惜了那盤還沒上的燒雞。
香味都勾足了瘾頭,但正餐一口都沒吃上,難免讓她有些難受。
肚子空空的将軍一邊摸着自己的腹部,無聲惋惜着,慢慢離開了洛府暗處眼線的範圍。
洛寒珏披撒着溫柔的月光,随着月色的指引,一人走在四下無人的街道,輕緩的腳步聲在長長的石階上點踏,月光下只有一抹獨影如影随形。
漸漸烏雲掩蓋了月光,唯一的光源也黯淡下來。還沒走出百米之外,披月而行的美人突然停下了腳步。
洛寒珏看着面前被黑暗籠罩下的陌生路口,夜色太濃,她看不清裏邊的輪廓。只有武者的直覺提醒着她,裏邊有人。可惜她在明,對方在暗,周圍又是早早就寝的居民,在這裏動手不是最好的選擇。
有着紫色眼眸的女人斂下眼波中的寒光,緩緩她勾唇一笑,紫色的波痕越發妖異。洛寒珏想,好像這樣看起來,全是對她不利的條件啊。女人的嘴角暈出一團白霧,渾身的肌理緊繃,高挑的身量像一只曲線優美的獵豹,危險迷人。
深邃的路巷是一眼望不盡的黑,空洞得簡直能催使人失去向裏探索的欲求。
久經沙場的武者默不作聲,屏氣凝神,悄無聲息地握住袖中藏好的匕首,蓄勢随時待發。
大抵是來者不耐煩大晚上這樣無趣的僵持了,黑暗中響起車轱辘慢慢滾過石板的聲音,馬蹄聲清脆地點踏在路面上。
馬車的原貌越靠近一些,洛寒珏袖中的寒光也多一寸。
突然,風起了。
春夜裏獨有的和煦力道拂過洛寒珏的面頰,外力中夾帶了熟悉的氣息,觸過洛寒珏鼻尖的那一刻,她緊繃的神經逐漸放松下來,寒意閃爍的紫眸間瞬間消化掉了所有的鋒利。
兇獸主動翻開了自己柔軟的肉墊,任人宰割。
“你是想自己走回家嗎?”帶着一襲涼意出現的小王爺,駕坐在馬車上從夜色裏緩緩脫身。
溫言略帶嫌棄地看着月光下的美人,如是說道。
“若是殿下能順路帶一程,臣甚感榮幸。”洛寒珏不着痕跡地收回匕首,嘴角噙着盎然笑意看向某位口不對心的小孩。
溫言可不信這人嘴裏說的,她的眼睛沒瞎,剛剛洛寒珏手裏有什麽東西閃過一絲閃光,不用想就知道這女人剛才是把她認作不明來意的人了。之前還說她變臉快,小王爺覺得變臉這活,她遇到過的任何一個女子都沒有洛寒珏做得娴熟。
溫言捏着馬繩,居高臨下地掃過洛寒珏的眉眼,輕哼一聲,這家夥裝得真像,跟個大尾巴狼一樣。
馬車慢悠悠地駛出黑暗,鐵質車輪滾停在洛寒珏的身側。
車上的人伸出了手。
“怎麽?還要本王請你上來不成?”語氣拗着,依舊是不肯示弱的模樣。
“自然是不敢的,殿下如此盛情,臣只是惶恐。”
溫言啧舌,腹诽這女人的話術真是一套又一套的。
洛寒珏聽見了,嘴角弧度更甚,借力握上那只手,腳下輕點幾下就飛上了馬車,看上去好不輕松。
溫言還沒看清人的輕功,只覺一股冷香從她懷中竄過,洛寒珏已經落座于她的身側了。
車架的空位不算小,坐下兩人還算有餘,更不用說洛寒珏的身材纖細,可真當自己肩臂間毫無縫隙地貼合上另一人的體溫時,溫言莫名覺得衣肩底下的那處皮骨難受起來了。
簡直就像是有人借着體溫鈎住了她的肌理血肉,在裏邊刺撓。
駛過一段月色,溫言眯眼看着眼前空闊的大道,腦裏模拟着路線,但車馬略有一颠簸,皮肉緊接的溫度卻更連密,這股連接莫名連初春裹上的厚衣也阻擋不斷了。
溫言自然不知道她的耳廓有多紅,只能心中賭氣般暗罵着洛寒珏的過界。
某個耳根和脖頸紅成一片的少女在想:
啧,這家夥怎麽不知羞,總喜歡和人靠得這麽近啊!
實在是不自在了,溫言憋着氣正準備委屈自己挪動出座下的方位。一道冷冽的聲音就幽幽響起:“殿下,為何一坐上來,您就迫不及待往邊緣移動。是覺得臣太胖還是覺得臣身有異味?”
溫言啐了一聲,她沒想到自己如此輕巧的小動作都能被發現,還被如此直白地指出來,小王爺頓時有些惱羞成怒,手上就加了兩鞭子。
自然是沒好氣頂回去:“你一個臣子,哪來這麽多疑問。本王就喜歡坐在邊上,別多管。”為了表示自己金口玉言,溫言看也沒看,相當用力地往旁移了大半個身位。
可是,馬車前排的空間本來就有限,坐上兩人之後,也算擁擠了。溫言這一移動,直接半個身子往外傾倒出去。
突然的落空打得溫言一個措手不及,潛意識下反手握緊手裏的缰繩,想保持身形穩定,還是不行,重心偏移的太快。
系統驚呼了一聲,大喊:“快來救駕——”
溫言暗罵了一句,救個屁啊。
暗地守護的柳青,看到主子陷入危險,正準備現身出手把人救下,她心神一顫,柳青看到了那處的洛将軍投向她隐身之處的目光,冷目犀利,好似在告誡自己不要出手。
摔到地面之前,溫言望着今夜圓亮的月亮,腦海裏最後想着是,沒想到她一世英名居然是這樣失足死的。她正準備伸手護住頭,讓自己的臉面保存得最後一點完美。既然脖子都有被扭斷的風險,那麽至少,至少給她的臉皮留個光潔白淨的餘地。
畢竟,人活一口氣,她活一張皮。
溫言緊閉上眼,開始放松自己,然後她就感覺自己的腰間一緊,天旋地轉之間,溫言整個上半身被扯回來,不僅脫離危險,還直直地撞進別人的懷裏。
一般來說,正常人這個姿勢,肯定拉開距離,連連道歉,溫言就不。
小王爺順勢搭上洛寒珏的細腰,默默感慨了一下,沒想到洛将軍看似平平無奇的鐵板,居然卧虎藏龍。鼻尖萦繞的冷香,比之前任何聞到的一次都要濃郁。細軟的發梢落下,劃過自己的面頰,溫言又感受到了那種癢意。
但伴随着癢意而來的,溫言讨厭的那種的不受控的撕裂感也随之而來。這次的感覺來得又快又猛,比這夜間的微風還要快。
她嘟囔了幾句,把自己毛茸茸的頭埋沒進洛寒珏的懷裏,溫言扣着自己的雙手,一動不動,她很有自信,不會被洛寒珏發現手上的顫抖。
幸好的是,環繞在她腰間的那股力道很穩,輕重有度,沒讓溫言癱下去。
“哼哼,怎麽樣?能和本王尊貴的軀體接觸得如此近,這可是無上的榮光。洛将軍,抱得專門緊,你不會是故意的吧?”
事實證明,吃了癟的情況下,溫言依舊是厚臉皮想踩一下洛寒珏的羞恥線。
洛寒珏沒理睬她。
溫言笑,“怎麽?難不成将軍還會害羞不成?軍裏出來的人,本王還是第一次見過這樣羞澀的。”或許是疼痛可以攪亂理智,溫言舔了舔幹澀的唇角,悶笑,“難不成洛将軍這麽大人都沒有這般親密過人嗎?那可不行啊……”
系統大呼,好欠啊,白團子是真的可惜為何洛将軍剛才不放手讓宿主吃一記長長記性呢。
抱着抱着,被小王爺懷抱的胸腔隐隐震動,頭上才傳來了無奈冷清的女聲。
“殿下,我這樣不好馭馬的。”
冷汗直冒的小王爺聽了更氣,這時候還想着駕什麽馬,抱我的時候還想着這個,簡直就是個不解風情的石女人。
明明是溫言揩人油嘴上還沒個把門的,到底還在氣呼呼地倒打人一耙。
不多時,月色的光輝逐漸掩埋,溫言也知道自己應該放手,但她抽離不開,手一動,凝陷的溫軟就吸住了溫言修長的手指,就像是洛寒珏的懷裏藏了一個漩渦一樣,牢牢吸住了她。
溫言嘗試過了,她離不開。所以她全然當做都是洛寒珏的錯,都怪她這渾身香粉擦得太好聞了。
小無賴順其自然地摟着女子纖細的腰肢,嗅着好聞的香氣,又一次告訴自己是正确的。
溫言總擅長把所有的反常推給了受害者。
可思緒不是她的受害部分,在女人的柔懷裏堅持了許久,溫言到底還是沒阻止到自己冒出的無厘頭想法,像是個被叼住後脖的貓崽,低低嗚咽了一聲。
洛寒珏身後正準備摸上的手頓了頓,她悄無聲息地收回欲望,紫眸看着前方的路線,色澤濃郁得讓人捉摸不透。
系統看着宿主耳根燙紅得要命,無語地咋舌,自家宿主看不出除了傲嬌之外也是個悶騷。就剛才溫言居然在想,如果洛寒珏是她府裏的那張榻,那用來睡覺一定安心。
然後,就為了這個念想,溫言羞恥得異常明顯。
系統無語到想自閉了。
可能是月色溫柔,氛圍也正好,抱着自己的女人又太美好。
像是失了智,溫言脫口而出了一句話。
——“洛寒珏,我挺中意你的。”
洛寒珏的呼吸瞬間停了一拍,她的瞳孔放大,天知道從剛才開始溫言窩在她懷裏,她的脈搏有多快,幸好有她長久的自制力壓下。洛寒珏現在還不想讓溫言聽到自己的失态。
自從溫永寧告訴她,溫言失憶的事情,那個晚上,她不得不發洩出自己壓抑了多年的情緒,也想了很多。
放棄肯定不會放棄的,養了這麽久的白菜怎麽可能被別人收獲了。
洛寒珏思考的是,自己是應該溫水煮青蛙還是快刀斬亂麻。
沒想到,現在在自己眼裏一直變扭的小家夥居然會先一步直球自己,從白日開始,洛寒珏就滿心期待着的,就是溫言那句未果的話。
會說什麽?到底願不願什麽?
這些字眼勾得洛寒珏心亂如麻,所以她對于洛家子弟摻和進鬧事場的看法,本人絲毫沒有想去處理洛雲嬌的想法。
因為那個人馬上就會離開洛家了。
溫言頓了一下,可能是覺得剛才自己不太正常,松開手,和洛寒珏拉開一段距離。溫言這才冷靜地直視洛寒珏莫名其妙亮得透徹的雙眼。
嗯,确實亮得驚人。
溫言清了清嗓子,撫平了莫名其妙的情緒,緩緩開口。
洛寒珏就聽到溫言問自己,
——你要不要做我的幕僚?
此話一出,腦內“滴滴聲——”沒有停歇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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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
街道上偶爾傳來馬兒的口鼻聲和車輪的轉動聲,不聞人聲。
為了防止剛才的事情發生,洛寒珏滿面微笑地對溫言說:“殿下,請讓臣來吧”。這樣說着,續上溫言剛才的失錯,女将把駕車的重任接了過去。
自從說完這句話之後,洛寒珏再也沒有開口任何一句話,面朝前方,目不斜視,再也沒有往旁側多看一眼,可溫言再無語,偷瞄旁側之後還是氣鼓鼓地覺得這家夥實在是漂亮好看極了。
嗯,勉勉強強和她差不多吧。
女将恪守着馭馬人的職責,勢必要把某位尊貴的偷溜出家門的殿下送還回去。
一定得要是完完整整的,滿臉通紅或是唇角破皮回去,都不合适。
至少現在這個階段,不合适。
洛寒珏這般想着。
無邊的月色落入她眸裏的溫柔,都不及柔化了尖殼的念想。
“你說,現在是什麽情況?”溫言問系統。
“……”,系統無語子,它現在也不是很想搭理這個情商堪憂的傻瓜,慢慢措辭自己優美的字眼,盡量不讓自己的鄙夷和無奈洩露出,“系統覺得,可能是今天經歷的事情有點多,洛将軍也許是累了。”
何止是累,簡直就是心累啊……
它也是萬萬沒想到平日洞察人性的溫言居然在自己的情感問題上這樣懵懂,這就是所謂的“上帝為你打開了一扇門,定會關掉你一扇窗”,可實際看來,上帝老人家是不留手地滅掉了溫言所有關于情愛的感覺了吧。
系統看着都覺得想把溫言倒拎起來,看看她腦子有多少水。
系統的沉默很詭異,溫言又問:“難不成洛寒珏覺得幕僚的條件太差了?可入我王府的待遇怎麽看都是要比她那清苦日子過得愉快點吧。”
更何況,她只收這一個。
系統:“……可能是洛将軍現在在慎重考慮吧,畢竟是很重要的人手抉擇。”
溫言蹙眉,她總感覺系統話中有話,思來想去,也抓不住什麽苗頭。
氣氛冷卻下來,溫言百無聊賴,可身側這人的存在感實在又高。小王爺就又想起剛才的烏龍,不說她為什麽會在洛寒珏面前總會頻頻意外發生,這點都是無所謂的事情了。不過旁人要是瞧見自己的失态,已經被她拖下去處理了。
溫言現在考究的是,剛剛自己明明就要摔下馬車,有那麽一個瞬間,她卻十分篤定自己會沒事。
少女琉璃潋滟的雙眸看向身側明豔的眉眼,盯着越多,溫言都有些恍惚了。
是因為……有洛寒珏在身邊嗎……
這念頭一出,倒給了足下使勁的力氣,一個眨眼,溫言抽條的身高就往後面車廂裏的暗處裏縮。
可以具體想象一下貓科生物打滾,滑入皮盒裏的靈動。
反正這一手是給系統漏得豆子眼睜大了幾圈。
洛寒珏都被這渾然出現的做法分散了注意,她側顏看清小孩的動作,低斂着卷翹的長睫,笑了幾聲。
幾聲低啞,又被特意壓得清淺,聲線獨帶着輕緩的韻味,若是離得近,能湊巧聽到這一耳,指不定某某在意的一張白淨面皮會被火燒撩撥得怎樣透徹。
最好是熟透了的,一掐皮薄得就能露出綿密的餡。
但蜷在暗處的溫言什麽也不知道,厚重暗紋的簾幕一放,她盤腿,修長的手腳也并攏在一起。昏暗裏,只一雙眼睛亮得吓人,忽閃忽閃的,更多了幾分貓的特性。
溫言想,對于剛才那句話,洛寒珏會回應什麽?
那句邀約出口的時候,溫言倒沒什麽不一樣的感覺。和洛寒珏相處的幾次,情緒多少有些紊亂,但沒什麽不愉的惡感。即便是洛寒珏作弄自己的那幾次,也都是點到為止,每次自己帶有些惡意回擊的時候,也總靜靜地看着自己。
就這一段時間,也不過一月,但女人給溫言的感覺卻像是老友相逢,也不知為何,自己偏偏把最多的寬容給了這個幾面之緣的女人。
臉也應該是一個重要因素吧……溫言認真地思考着。
在溫言看不到的那一面,洛寒珏也沒有系統想得那樣傷心欲絕,現在更多的是哭笑不得,一步登天的事情确實想過,她甚至期盼過有天早上睜開眼,溫言會站在當年她們一起做的秋千邊,微笑着告訴她所有事情都記起來了。
可惜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現在這一步不是已經很好了嗎。
洛寒珏很滿意溫言的主動,別看現在溫言是個性情冷淡的,可從小看着溫言長大的洛将軍知道小孩冷淡的面具下也時常會口是心非,但也會在她出其不意的時候說一些讓人害臊的話,偏偏本人神色太過正經自然。
那個時候,都是太好的回憶了。
想着想着,洛寒珏陷入了往事……
小小的馬車承載了兩人萬千的思緒。
直到洛寒珏出口打破了夜色的沉默。
洛寒珏看着不遠處的王府,放慢了馬車行動的速度,馬車靠邊停下,輕聲提醒道:“殿下,王府到了。”
所以,是時候分別了。
溫言從沉思中醒來,應了一句下了車。
淺椿聽到門口的動靜,讓守門的衛兵打開大門,衛兵把馬車拉進後院的馬廄,安置好。
洛寒珏看着溫言走上臺階的背影,低聲說:“臣先告辭了,時候不早了,王爺今日早些安歇吧。”說完轉身準備走人。
溫言踏上最後一步石階,“這麽晚你去哪?”
“自然是回家。”
“回什麽家?客房都打掃好了,你不睡給誰住?”溫言居高臨下地看着洛寒珏,理直氣壯地好像是洛寒珏怎麽不懂事一樣。
(系統:“好耶!”)
洛寒珏直愣愣地被溫言帶進府裏,被侍女洗漱完,順從地躺倒在溫暖的被褥裏,眨巴着自己的眼,看着陌生的房梁。
這一套流程下來,洛寒珏難得苦笑地想,以為永遠到達不了的地方,就這樣輕易進來了,還是被主人親自帶進來的啊。
洛寒珏環顧四周,她早就發覺到了房裏的異樣。
有人早早就點好了安神的熏香,身下的榻也暖暖的,應該是提前用熱的鵝卵石滾過的,被褥的針腳細密柔軟。服務更是周到的可怕,她記得剛剛進客房裏,都還是什麽也沒有準備,這些應該就是在她洗漱的時候全部布置好的。
總有種被特意照顧的感覺,她也确實很久沒有在暖和的被褥裏入睡過了。
在最後的意識漸漸消散之前,洛寒珏覺得自己今夜應該會有個好夢。
書房裏,淺椿輕輕叩門,得到裏面的人準許後,輕手輕腳地進入屋內,對着主位上的人恭敬地彙報:“王爺,将軍房內的燭火熄滅了,應該是休息了。”
溫言合上書,揉了揉自己的眉間,“是嗎?明早不要打擾将軍歇息,膳食照常準備,将軍想在哪裏吃都随她。”
淺椿點點頭,記下主子的囑咐,順從地退下了。
雖然主子出門前告訴自己把梅閣的客房打掃好,有貴客今晚住下,一度以為是世子殿下,但世子專屬的客房在竹閣,自己也迷惑過為什麽主子回來之後又出門,但這些都是自己內心的一些猜測。
沒想到是洛将軍啊……
她是自小在宮裏服侍溫言的侍女,本來宮裏的宮女到了二十五歲,可以選擇出宮或是憑資歷在宮裏做一個管事嬷嬷,但溫言把她帶出宮,說以後王府生活的事務交給她安排。
淺椿看了眼燈火未熄的書房,王爺的恩情,自己銘記于心,但這麽多年下來,也希望将軍可以一切順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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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徐雷在一處府邸中,彙報今日遭遇的情況。
“……今日發生了這些事”,說完,徐雷閉上嘴,小心翼翼地觀察着面前男人的反應。
拿着一粒黑子的年輕男人,看着棋盤,沒有說話,似是苦惱,又顯得專注,就這樣細細的凝視着這方方正正的線條,開口說了一句,“您覺得下一步該怎麽走?”
徐雷自然知道不是在問他,低下頭跪在地上。
屋內的第三人慢條斯理地開口。
“沒有下一步了,你已經輸了。”
很難想象,世界上有人的聲音會如此毛骨悚然,明明是很正常的音色,但每個字都帶着奇怪的韻律,像是最簡單的四種語調在這個人的口裏錯亂了一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讓人聯想到盤旋在陰冷之處,嘶嘶作響的冷血生物一樣。
雖然徐雷聽了很久,但每聽一次,每次都是全新的生理直感上的不适。
年輕男人一聽,把黑子扔回棋盒裏,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果然侄兒我的棋力不比叔父你厲害,下了這麽多局,看我都輸了幾句了,你也不讓我幾手,叔父,你老人家可真較真啊。”
但實際月光灑落進來,在對面的男人的臉上灑落下斑駁的光影,雖然被年輕男子口口聲聲叫做叔父的男人,長相一卻點也不像個中年男人,反倒可以被人稱贊上一句陰柔俊秀,光影交錯之間,在他的身上仿佛只留下了黑白的兩種的色彩,顏色分明卻永不交融。
于令宜慢條斯理地把散落的黑子一一攜回棋盒裏,“你性子再穩重一些,也是有能贏我機會的。”
“唉——可叔父您的棋力可比那個越然大師還要強悍,我沒機會的。”青年雙手背着頭躺倒下去,懶散地說。
就這樣,兩人一問一答,明明室內有三個人,但好像徐雷一開始就沒有出現過。
徐家最受寵的小少爺只能僵直地跪在地上一動不動,誰也不知道他要跪多久……
叔侄兩人東扯西扯地,從天說到地,從日月提及星河,還聊起了是甜口的豆花還是鹹口的豆花好吃。
青年意猶未盡地結束對豆花的甜鹹的辯論,站起身,似是大夢初醒,看到徐雷驚訝地說:“徐雷,你怎麽還在這?聽說你今天不是去集市上了嗎,有吃豆花嗎,話說你喜歡甜口還是鹹口?”
徐雷跪倒在地的腿早已發麻,聽到自己終于被發現,慌忙地說:“回殿下的話,臣喜歡鹹口的,今日是去了集市,沒有吃豆花。”
青年惋惜地嘆息了一聲,“可惜了啊……”,不經意間,慢悠悠地拿起松木制成的棋盒,在手上颠了一颠,上下打量了一番,像是自問自答:“這盒子怎麽棱角這麽突出,萬一劃到手怎麽辦?”
徐雷剛想順着四皇子的話恭維一下,熟悉的目光緊緊地壓制在他身上,默默閉上了嘴。
話音剛落,棋盒被青年狠狠地敲在徐雷的頭上,黑白棋子漫天飛舞,徐雷被這猝不及防的一擊砸倒在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額頭留下的溫熱的液體,火辣辣的差點灼傷了自己的眼睛。但他沒吭一聲,這他太有經驗了,以前沒繃住,發狂的殿下差點廢了他的手。
徐雷不敢說話,憋住自己小聲的吃痛聲。血液不斷地溢出,順着他的輪廓在地上打出一個個血色的小花,沒過一會兒,徐雷感覺他的眼睛裏好像出現了重影。苦笑了一下,希望待會他能站着走出去。
窒息的空間裏只有一個雙目赤紅的男人反複粗喘的呼吸聲和棋子在地上彈跳的聲響。
迷迷糊糊之間,徐雷悄悄地用餘光看了一眼靠在床邊的男人。
窗邊月下的男人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半歪着身子倚在窗邊,他撐頭望向天上高懸的月亮,好像剛剛發生的一切都和他無關,男人選擇熟視無睹。
剛才還笑臉迎人的青年,自砸下木盒之後,焦躁地咬着指甲,在房屋兩頭不停地繞圈,一邊碎碎念:“我說了甜口的豆花才是最好吃的,你們為什麽都喜歡鹹口的,就連溫子薄那個混賬玩意兒也喜歡鹹口的,啊,就都喜歡這麽,這樣和我作對嗎?是嗎?是嗎?!”
徐雷恨不得把頭埋死在地裏,四皇子的狂躁又犯了,現在這種情況除了于相安撫的了,其他人就是趕着上去送死,對的,四皇子除了聽他叔父的話之外都六親不認。
可只是想着,徐雷心中卻湧出他自己也不明感的憤怒,是一種屈辱感和仇恨混淆在一起的感覺。
徐雷用袖子用力一臉的血,擦拭後的血跡淺淺地幹涸在他的面容上。不用照鏡子都知道他現在面目有多可憎。
溫子瀾剛剛是聽到徐雷的話了,又不是聾子聽不到,但他有着做事一心一意,從不三心二意的好品德。
發洩了一會兒,理智逐漸回籠,餘光之間,撇到幾眼徐雷的慫樣,溫子瀾差點又憋不住自己,他是真想用腳踢爆這個裝水的腦袋,讓他煩躁的自然不是什麽狗屁豆花,而是現在和陸家的交易不成,可能自己的計劃就要擱置下來了。
什麽計劃?當然是殺了溫子薄那個混蛋的計劃,每日每夜四皇子都想着要把溫子薄千刀萬剮,最後能把那個男人的頭切下來當球踢,一定是他玩過最棒的蹴鞠。
溫子瀾的畢生願望就是等他殺了溫子薄之後,他要讓這逆臣的一切都要在他手上物盡其用。
所以,這些年他在暗中籌備,叔父是一直知曉他的願景的,告訴他于家的人脈和資源都可以不遺餘力為他所用。這幾年,在溫子薄的監控下,自己幾乎除了府邸之外無處可去,之前不是沒有出過門,就遭遇了各種意外,不用想都知道是溫子薄下的死手,如果他死在外面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把他處理掉。
現在能讓外人進來,還是通過這幾年暗中籌集多年的高手和料石才挖出來的地道。這才瞞住了上面的耳目。這地道是于令宜挖的,溫子瀾也不知道他是怎麽辦到的,但他從來不在意過程,只看結果。
想到這,前太子看着地上的蠢貨,只覺得心裏那股邪火又要爆出,溫子瀾喝了一口涼茶才壓下去一些。
不過時機馬上也來得快,叔父的消息來通極妙。
南蠻的和議已經提上了日程。
整個汴京都會和宴會那般熱鬧。
提及至此,溫子瀾就想起了之前宮裏慶祝打退蠻族的那場宴會,溫子薄是有把請柬發到府上,當時他直接扔到了火爐裏。
溫子瀾根本不屑去看,去看什麽,看那對兄妹對自己的嘲諷嗎?
而且,今日還是借了叔父的人手去從巡捕營裏撈了這個廢物。溫子瀾滿眼厭惡地看着跪地淌血的徐雷,還是氣不過,直接走上前,又是一腳,直直踹上了肩胛。
徐雷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只能蜷縮在地,血色的縫隙間,他又一次看向了窗邊的男人。
充滿了希冀和渴望……
這次年輕的徐少爺終于得到了窗邊守月人的一次回眸。
于令宜年輕光滑的臉頰上,提着一抹清淡的微笑,黑白交錯的衣襟半掩下,他伸出一根食指,輕輕地靠攏在唇邊。
徐雷睜大了眼,看得真切。他下意識地撕着自己唇上的血皮,不管又留出的新鮮血色,鹹腥的熱流混着地上的泥灰,他緊緊閉上自己哀嚎的嘴巴。
他在說:“噓——別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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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雲嬌渾渾噩噩地躺在自己的床上,下午是洛寒珏把她送回來的。
最後自己頂住溫言的死亡射線,也不知道怎樣從地上爬起來的,看到洛寒珏離開,就跟着走了。踏出燒雞店的那刻,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她有了一種想哭的沖動,第一次,她覺得能活着,走在陽光下,是一件多麽美好的事情。
一路上,自己不遠不近地吊在洛寒珏後面,洛寒珏一幅冷冷清清的樣子,一個人徑直往前走,也沒有和自己說過一句話,只是最後,進洛家大門的時候,開口了。
“明哲保身才是你現在應該做的,繼續參與下去,你再也脫不了身。”
洛雲嬌被這句話震到了,剛想質問洛寒珏這句話的意思,卻發現張口後自己的嗓子幹澀的厲害,怎麽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最後只能看着洛寒珏和徐夫人交代了兩三句,走了。
自己回院子之前,特意去了一趟徐雷的住處,徐雷的小厮告訴自己徐雷到現在還沒回來。
比自己回來得還晚,帶着這個疑問洛雲嬌回到了房間裏。
一片漆黑的房間裏,沒有電,沒有手機,沒有任何一個現代電器,除了洛雲嬌微弱的呼吸聲,一切都靜谧的可怕。
第一次,洛雲嬌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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