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溫言在二樓長廊,她睨着下處,高處的優勢也不過是把底餘的狼藉一覽無遺罷了。
薄涼的目光掠過衆人的神色,無論是突然低頭埋面的,或是白癡到毫不遮掩敵意懼然的,皆非醜态百出,無趣至極。
溫言都不在意。
她的手扶上靠廊的欄杆,掌心貼合上去,只會讓人覺得粗糙不均,還有木紋的碎裂,應當是不舒服的,但溫言握着欄杆,開始緩緩使勁,任由粗糙的手感加重。
底下有枚掌印。
是突兀的位置和力道。
她沒再說話了,可樓下的纨绔倒是有些按捺不住了,三兩成群的眼神互瞟,都在試探确認這突然出現的厲害家夥的身份。雖然他們幾個心裏也有數了,過多的也是在心裏感嘆年輕輕輕,氣勢确是凜冽的森然,居然一句話能直接讓他們夢回自家老父親的怒目圓瞪。
這安王是真的可怕……
但現在看起來更可怕的另有別人了。
年輕纨绔往門檻邊的男人看了一眼,又往另一處的粉衣女子的背影去,心裏噓聲一片,有些鄙夷,這洛家小姐,那腿還沒抖完呢。
他也只是偷瞄了幾眼,畢竟不說洛雲嬌,光看徐雷的臉色,也該知道剛才出現的這幾位身份非同尋常了,不然就說徐雷這混子,怎麽可能被人當衆落了面子,還不發作。
可誰能明白一個王爺回來燒雞店吃東西。
再多的震驚下,年輕纨绔還是想,算了算了,還是別說話了,他老老實實坐着就行,免得回去讓老爹揍他一頓。
角落裏的眼神裏多少帶了些幸災樂禍。
而這邊洛雲嬌在等,她在等溫言的下一步。
可是那把出鞘懸空的刀仍舊懸而未落,溫言的沉默只能讓她更惱怒,許是低斂的眉目太過沉靜了,但探究的神色目不暇接,洛雲嬌根本捉摸不透那個人到底要什麽時候才會暴起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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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不能動,所有人都能正常呼吸,只有她不行。
溫言的那句話或許別人聽得無礙,但被直呼其名姓的對象,洛雲嬌的身心像是被貫通一樣,牽扯着她的靈魂回溯一樣。
洛雲嬌想起了那天的詩會。
等到溫言松開欄杆,再擡起頭時,眉眼一片淡然,但沒有想象中的冷,也沒有洛雲嬌懼怕中的怒火,她穩步下樓。
洛寒珏從背後的陰影處走出,往下瞥了一眼看見她時呆滞的女人,跟上了前者的腳步。
路過抱着幼童的廚子旁,溫言的袖口動了動,一塊碎銀順着衣擺滾落在地。那銀光也正好落到廚子的面前,可惜中年男人毫無反應,依舊蹲坐在原地哄抱着孩子不放手。
溫言蹙眉輕斥:“還愣在這裏幹什麽,你兒子的命你是不想要了?這點東西還不快拿去找大夫,愣在這裏幹什麽?”
男人渾濁的雙眼慢慢聚焦,盯着眼前掉落的銀光,他終于停住了顫抖的身軀。
本來他家中生活窘迫,孩子他娘病了,這才白日把孩子帶在身邊幹活,沒想到只是一會兒沒看住,孩子就遭了難。他囊中羞澀,連給孩子治病的錢也沒有。有一個瞬間,這個父親已經想到了不久自家祖墳後面就會多出的幾塊地。
正好兩大一小。
但現在,他的孩子有救了。
男人聲音顫抖道:“大人,大人!今日之恩,我武岳這輩子不能忘,日後有一天小人必然……”
“有那個時間說這些,你孩子血都要耗幹了。”
溫言語氣不耐地斷了男人的毒誓,揮揮袖袍,幹淨的絲絹按上孩童染血的創口,轉身離開。男人怔住了,他接過絲絹,從地上拾起那塊銀色,再擡頭時,這個漢子的眼裏充滿了堅定的目光,背着那抹清俊的身影,結實地磕了三個響頭,頂着一頭血沖去醫館了。
站停在一片狼藉前,溫言拖出一個長椅,摩擦在地的聲音刺耳,她一路拖過來,擺坐到人群面前,溫言坐下,眼神淡漠地看着這群廢物,也只是看着,手上的玉戒被磨轉得有度。
溫永寧火氣正旺,素日和煦的俊臉冷硬得可怕。
“光天化日之下,欺負幼孺,你們以為這裏是哪裏,天子腳下,你們眼裏有沒有王法了!”說完,溫永寧看向蘇布擒住的龐子意,剛剛還像豺狼一樣兇狠的人已經被壓得爬伏在地上了。
溫永寧顯然是氣到了,都說世子和安王交好,但脾氣秉性更為寬厚,待人平和。但他剛剛聽到龐子意的話,他已經想到把龐家直接給抄了。多少年還居然有人敢用家世壓他的人。之前不動這些廢物,多少顧忌溫子薄的立場,現在,惹到他頭上,不脫層皮這件事他們誰也過不去。
然後,有人先做了這件事。
“清場吧。”
命令從長椅上人的口中吐露。
溫言沒擡頭,不去看衆人的神色,薄唇微啓,又說了一遍。
“無關者退去,非罪者幫兇鬧事者皆可退。”
稀稀拉拉的腳步聲快速響起,不到數秒,在洛寒珏的監督下,連帶着樓上看熱鬧的人都被老板拉着全部趕出去了。
角落裏的纨绔動了動腳,望着不遠的門檻喉嚨滾了滾。
溫言輕笑出聲:“要是想摻和進來的也沒問題,只要之後接得下罪令,家底夠厚,祖上夠清白就行。那這熱鬧,本王允你湊合。”
纨绔跑路了。
洛寒珏走到門口,合上了大門,挂上了門栓。
溫言輕聲:“跪下。”
徐雷跪得是最快的,也是最響亮的,和剛才那廚子磕頭聲當仁不讓。
溫言看了他一眼,“哦?沒想到你們這群廢物裏還有算是識時務的人呢。這動響,和剛才那個廚子磕得都差不多了。”
徐雷不敢接話,他死死地盯着地面,不敢直視前方,心裏憋屈極了。
都說跪天跪地跪父母,他是家裏最受寵的,自從攀上四皇子這個高枝,除了跪過那兩位大人之外,他已經很久沒有彎過膝蓋了。
可眼下,安王這般折辱自己,徐雷低頭,沒讓人看到他充血的眼角。
溫言收回眼神,看着還在失神的洛雲嬌,“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聽得懂本王的話,有時候,總有那麽些個蟲子在蹦跶,不把它摁死,就好像永遠不知道自己是禍害一樣。”
洛寒珏已經靠近了洛雲嬌,她手上夾着一支長筷,都沒人看清,洛雲嬌兀然下墜,那陣脆聲聽得只道牙酸。
洛雲嬌矯揉造作的痛哭聲也很清亮。
她向着徐雷的方向,哭嚎着:“表,表弟,好痛,救救我,救救我啊……”
在場站立的幾人冷冰地看着這場鬧劇。
又是一道筷子的抽擊,洛雲嬌捂着喉嚨嘶啞作聲,她不清楚怎麽一下子她就發不出來聲音了,匍匐在地沒有一點洛家人的氣度,畏畏縮縮地蜷着。
徐雷恍惚,他和洛雲嬌離得不遠,那股子異香現在濃極了,男人估計也知道這個玩意沒用了,心底暗罵,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家夥。
溫言撐着下巴看着這些醜态百出的家夥們,她現在很餓,而罪魁禍首就是這些人把做飯的師傅搞走了。
她也不生氣,只不過煩躁,又是洛雲嬌,她現在是真的厭煩了,詩會上小醜的惺惺作态以為她長了記性,沒想到千年後的人類居然面對欺辱弱小會如此興奮,沒有一點良知和同理心。
溫言閉上眼睛,回想着剛才腦海裏系統轉給她的一些畫面,她沒有錯過影像裏洛雲嬌誇張的笑意和孩子被踢飛出去後,眼裏的快意和不屑。
氛圍一時間沉默下來,罪人惶惶不安,裁決者沉默着。
跪伏在地上的洛雲嬌的冷汗濕透了衣襟,她能感受到她一直被一種令她毛骨悚然的氣息環繞,稍有動作,那種氣息加重一分。
洛雲嬌想今天自己出來只不是來做個交易,誰知道會撞上溫言,而且她明明什麽也沒做,那個熊孩子也不是她踹的,動手的人已經倒在地上了,還有那個孩子不是已經被送去治療了嗎?還能哭還能叫,不就是受一點輕傷,又沒死。這件事草草過去不就好了嗎?
濃妝豔抹的少女……女人捂住痛處,口水不自主地流出來,和塵土一起混起,惡心至極。
洛雲嬌在想。
真好啊,這個時代有權者可以為所欲為,而那本該屬于自己的權力,到現在自己還沒有拿到。明明自己是按照夢裏的發展進行的,為什麽到現在一件事都沒有成,反倒賠了了夫人又折兵。
想到這兒,洛雲嬌也有些茫然了,她……會成功嗎?
洛雲嬌有些恍惚地擡頭,忽然對上了站在溫言身後那個女人的眼神。
是洛寒珏。
洛雲嬌低下頭,把這個名字默念了幾遍。
等溫言睜開眼睛的時候,她虛虛指了指徐雷的方向,說:“你可以走。”
徐雷如負釋重,起身行禮轉身準備走,然後衣袖一緊,他往下一看,洛雲嬌已經靠攏在他的腳邊,緊拽着他的衣擺不放。
徐雷眼角抽筋得快把他下垂眼挑成上吊形了。
這個女人到底有沒有腦子,現在他兩是在洛寒珏的面前,不要在這裏搔首弄姿做給他看了,是想把他們的關系捅到姑母那邊去嗎?
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一做,沒等他伸出手,洛寒珏此時出聲了。
“待會我會帶她回去的,你先走吧。”
徐雷聽到是洛寒珏發話,“無礙,我可以帶她一起走……的……”
他的音量在溫言突如其來的冷光中,語氣越來越虛。
溫言摸着手裏的玉戒,漫不經心地說:“本王讓走的,到底是走不了還是不想走了?”
徐雷咬着舌尖不敢動彈。安王的字詞擲地有聲,砸得他心緒更加不安了。果然,下一刻,男人就聽到溫言下的最後通牒了。
“既然你們如此謙讓,那就一個都別走了,全部都給本王留下。”
話音未落的時候,門外也傳來了敲打聲。
無人應聲之後就是破門而入,一群黑衣勁裝持刀劍的人魚貫而入。
溫言從洛寒珏的衣袍後探出頭,勾唇一笑,終于來了。
巡捕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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