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溫言盯着地面,單薄的紙窗影影綽綽的灑落出了光點,細密得晃人心神。

耳邊那龜公的話還在繼續,他在向裏面的男人循循善誘般解釋。

“是這樣的,我們小店會為每位上門的客人準備茶水,這是我們的福利流程,都是上好新鮮的花茶和甜糕,趁熱是最好的了。”

屋裏的男聲拒絕道:“不用,我不需要那些,你拿走就可以了。”

龜公也是個能沉得住氣的,以前大老板就因為看上他在磨驢這件事上的老練,才把他帶到這裏當管事的,自然在拉扯上也是個老手。

“沒關系的,客人,這些都是不收費用的,如果您是顧慮到另一位客人的口味,我們還準備了一些新釀的桃花酒,可口又酸甜。”

秦瓒的表情一凝,他看着門外模糊的身影,手指在腰後的冰冷銳器上摩挲。

他緩緩開口,“我不喝酒,你拿回去就行。”

依舊是拒絕,言下之意就是今天怎麽樣都不會開門了。

溫言擡起頭,她輕松的靠在身後的木質欄杆上,其實他們這裏的動靜已經不算小了,餘光之間就有了好幾戶的目光向她這裏探頭探腦了。

雖說是白日,但這蘭樓應該是晝夜都不停歇的營業的。那些個睡眼蒙松的男女,看來也都是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被他們這裏的動靜鬧醒的。

現在離夜色也不過一個時辰了,該說不說,玩樂的時間也快到了。

溫言這般想着,門口也逐漸熱鬧起來了。

是來生意了。

她的視線輕輕落在眼前這張隔閡的門上,溫言的神色沒有一絲的變化,溫永寧站在一旁,他是沒有看透的。

只能說,世子爺還處在一團亂麻的懷疑中,關于溫言的記憶也有對于當局的混亂。

溫永寧古怪的想着,他們現在這個模樣真的好像是在,

“捉奸”?

不過,為啥呢?為什麽阿言非要來找洛寒珏?

迄今為止,溫永寧還是沒想通的。

龜公的臉色木着,倒是突然拉高了嗓音,情感蘊含得十分充沛。

“這是不行的,客人。我們的福利流程是必須完成的服務标準之一,在我們門口的那塊規章制度板上刻得是明明白白的,若是不能讓每位客人賓至如歸,小人的職業生涯會為此抱憾終身的,要是客人之後一想,投訴了小人,怕是只憑我一人實在是負擔不起本店的差評。”

溫言靠着欄杆,這龜公的變臉把她看得是一愣一愣的。

剛還在她這邊唯唯諾諾的慘白臉色一板正,一臉的莊嚴肅穆,說起職業道德來頭頭是道,不遜于溫言看過的任何一個有操守的匠人,好像這人做的是造福百姓,送的是赈災濟糧的活命飯。看得兩個姓溫的臉直抽抽。

“……”

裏面終于沉默了,溫言猜估計也是被龜公這一套道德組合拳打懵了。

一偏頭少女對上溫永寧憋笑的眼神,桃花眼彎彎。

溫言想,倒也挺有趣的。

見裏面的聲音沒了,龜公語氣中又帶上幾絲急切,繼續壓着秦瓒的心理防線,趁熱打鐵說道:“大人,我們的餐飲是現做現吃的,過了時候就不好吃了。”

秦瓒呼吸一口氣,烏黑的眼珠冷靜地盯着門栓,他想果然這個地方不對勁。

蘭樓在上周出現了一樁命案。

男性死者是個外來者,自上個月來到京中,日夜就流連于花叢中,這京中大小的妓院都被他逛得差不多了,不過都是兩天一去,直到到了蘭樓之後,死者就沒有出現過了。

整整半月,吃喝住行全耗在了裏面。

色中餓鬼,也不過如此了吧。

所以他作為專職辦案人員,接了這件卷宗挑了個日子準備探探情況。

恰好,也撞遇上了洛寒珏的邀約。

門前的敲門聲越來越密集,“客官,如果你不方便的話,小人可以自己送進來的。”

溫言嘴角的笑容沒了,她陰恻恻的看着那個活躍的背影,什麽叫不方便,她壓根沒有聽到奇怪的動靜,這龜公還真是一張巧嘴。

不拿去軍中消遣說戲,真是可惜了。

龜公的聲音是越來越大了,四周上下的男男女女驚豔的眼神從門口站立的兩人上挪開之後,也知道了這是個什麽事了。

不就是捉奸嗎?看來還是一對一起來捉一對的。

有些年歲長點的豔麗女子看着溫言一張漂亮的小臉皺得緊緊巴巴的,心都軟成一團水了。多惹人憐愛啊,可惜裏邊的男人是多不解風情啊,放着這麽一朵年輕張揚的花不澆灌,到底是找了一個怎麽樣的女子啊……

多少的,旁觀者對裏邊的人産生了點興趣。

龜公潤了潤幹燥的口舌,他端着的托盤上茶香味蔓延,他看了眼手上清透的茶水。

說了那麽多,他都有點想喝了……

剛要開口,溫言收攏了手,她替過龜公的站位,指尖按在冰涼的門框上,幽幽發聲。

“怎麽樣?這青樓的滋味不錯吧。”少女清朗的聲線詭異的被主人壓低,一扇木門模糊了些傳遞過去的聲音。

溫言話音剛落,四周的眼神更加火熱了,大家都想聽,多說點多說點。

但到了裏邊總顯得有些毛骨悚然,秦瓒的神色都僵動了一下。

外面那人又在說了,“這裏可是京中最好的一方妙處了,沒想到闊別故土三年之久,洛……的興致能如此好,大白天的去完別處還能拖着病體急急的來享受別些的滋味。”她還是故意模糊掉了洛寒珏的稱謂,說完溫言倒真更覺得不是滋味了。

彎彎曲曲的一路上的氣被她死扭成了一句話。

“看來之前受的傷應該還是不重的啊。”

這句話溫言說得輕巧極了,臉上還帶着獨有年輕人的肆意嚣張,臉上的笑意勾得一些女人無處安放的母性一個勁的往溫言上招呼。

一時間,整三四層的莺莺燕燕都拿出了點紅粉骷髅特有的招攬聲,嬌滴滴的,惹得一些男人都縮了縮下腹。還有剛進門聽說有熱鬧的男人吹着口哨,半醉半醒的調笑着這位漂亮的少女。

“唉,要不要叔叔幫你來解解悶啊,裏邊的小白臉估計是怕了吧,別是個軟腳蝦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溫永寧冷冷掃過去一眼,臉上有紅暈的男人突然沒了聲。

衆人喧然中,唯有溫言眉眼一動不動的感受着掌紋下逐漸冷卻的溫度。

她耳後的溫度也在變冷。

有這麽多的紛紛擾擾了,還都是溫言自己給自己招惹得多餘無端的熱鬧,但那麽多的人對她報以青睐的眼神和心意,只有她掌心下的另一側,沒有絲毫的動靜。

沒有,即便是洛寒珏的驅趕也沒有,從剛才到現在都只是男人的聲音。如果不是系統确切告訴她,洛寒珏在裏面。

貴為她這種身份的人,怎麽會被人當衆看成一個笑話。

漸漸的,溫言松開了手。

她默默看向自己被摁到發白的指尖,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剛才的力道是萬分的用力了,說話的時候還什麽也沒感覺到,只待指尖松開力度,鈍痛才細密的冒上,血點從指尖裏冒出。

是她剛剛把自己的手指硬生生卡進了木縫裏邊,但只有洩了力道,許多感受才會一股子的反湧回來。

呆,呆死了……

溫言握緊起自己的掌心,硬質的指甲被她壓入了那幾道血痕上,細小鑽人的裂口硬生生被她扯開了裏面的皮肉。

真的是呆死了,和她總是晚一步明白自己心意一般呆蠢。

最大的蠢貨才是她自己。

那些半露半解的女人眼波一晃,就瞧見了從樓底上走上的女人,突然嬉笑紛紛噓聲了。

搖着扇子,勾着後頭還在看熱鬧的男人回了房裏頭。

只可惜啊,今天不是個時候,這熱鬧還是少湊為妙,畢竟最近的事情可不太平哦。

一個輕雅的女音遙遙的從盡頭響起。

“小五,發生什麽事了嗎?”說話間,那人身姿悠雅的走到了龜公身邊,和她逐漸現身的身姿一樣,果真是個巧笑嫣然的美人,青色柔軟的紗裙一步一搖曳的貼合在女人的曲線上,精致的妝容勾畫着這個明豔的美麗,明明一直輕笑着,但四周樓中的男女見了她一眼,就規矩起來了。

那龜公一開始打了雞血的表情自然也消失了,他變得又像當初那個被脅迫時候的小二了。謹小慎微的态度,三言兩語的,就交代了事情經過了。

“就是這樣的,青夫人。”

“好的,辛苦你了。先下去休息吧,你手上這些東西記得處理掉吧,已經端不上桌了。”青允施施然的點去了龜公領口的一點花瓣,她笑道,溫婉柔順的面目依舊惹人注目。

“那……”青裙蹁跹的美人走近了些,或許這個女人是太沒有攻擊性的美麗了,溫永寧沒有出聲呵止,只是靠攏了些溫言,緊盯着女人的一步一動。

但盯久了,青年看着女人的眉眼,有些困疑。

為什麽他會有一種既視感?這女人,好像在哪兒……?

青允紅潤的唇瓣微啓,她的雙目亮起了明亮的色彩,只看着門前直挺的少女,似哀怨又像情侶間的纏綿情話。

“大人,已經整整兩年七個月的時間了。”女人的柔聲嘆了又嘆,尋常男人見了都恨不得把自己的身家都掏出來博美人一笑。

“上次一別,和妾身之間的月下之約,你也沒有來,初春的夜,竟是如此的冷徹。”

“妾身是第一次知道呢。”

面對這些女人無端由來的指責,溫言卻罕見的沉默了。她背對着站在她身後的那個美人的問詢,不動不立,手垂落埋在袖口裏,溫永寧偷偷斜睨了一眼溫言低下的側顏。

他挑眉有些驚訝,怎麽會是這麽一副表情?

溫永寧有些不敢置信,他好像是從溫言的臉上看出了一點怕?

“好久不見。”這般低啞着細語,女人更靠近了些,她輕輕淡淡的攏在了少女挺直的脊背之後,慢悠悠的探身附過耳語着,眉梢卻帶着點壓迫的侵略感。

從上至下的,少女被腰封緊束裹着的尺寸,青允一寸一寸的看過去,直至墨發遮掩後的脖頸。青允的臉是能恰好窩在溫言的頸肩,她發間的玉簪流光閃爍,是一塊極好的紫玉古料,厚潤的色澤可以看出被主人溫養的很好。

是一件很難得到的佳品。

溫言被耳邊的濕熱氣潤開了冰冷的耳廓,只手逐漸扣緊了袖裏的黑盒,她能感受到有一股直白的視線在她的後腰處流連,少女只感覺自己腸子都要悔青了。

該死的,早知道蘭樓的掌事人,是這個人。她死也不會踏入這裏半步。可轉念又立即是一個否決,心裏帶着氣的小王爺又想。

不,至少得等她把洛寒珏的事情搞清楚,人都沒捉到,至少讓她看清那個狗男人長什麽樣子。

洛寒珏這個家夥,都和她待那麽久了,居然還敢來這種地方找樂子。

溫言又開始氣了,一時也沒有躲過後面一點點的試探。

溫言的身後,青允看得久了,濃郁的色調暈染了美人清透的美眸。

不夠啊,還是不夠……

她想:

有個喜歡失約的壞小孩騙了她好久好久,若是論起代價,女人最美好的幾年青春可不是這點代價可以償還的。

更何況,她還是花魁之身呢,就連白送出去的初夜權都被人當做是一個笑話舍棄了。

旁人看來,女人的語氣暧昧得是如此輕呵如蓮般的親密,但她帶有熱意的身軀分明又是有分寸的隔了小半點人身,不遠不近的,即便多瞧了眼,大家還是覺得她依舊是那個拒之千裏的青夫人。

溫言是知道這個女狐貍表皮下的難搞。她袖袍寬厚,都沒有擋住女人身後的暖香,外人一直說青允是個溫順的,雅致的,沒有攻擊性的美人,但溫言有些憋屈的咬着牙,後邊的熱量還在往她腰腹間來,她只能向前抵着門框。

手下的“吱呀”聲,影影綽綽的,響起。

舊憶滾着一些難堪的心虛,溫言僵硬着身子,她有些被逼到無處可走了。

果然,這個女人和當年一樣還是喜歡這樣咄咄逼人。

一門之隔,其實擋不住任何的動靜,即使溫言的呼吸聲逐漸平和着,可屋內都是習武之人,雖然秦瓒只在乎着剛才那人說的話。

那人是故意模糊掉了洛将軍的身份,秦瓒聽得那高低頓挫的陰陽怪氣眉頭都皺緊了。

他剛要質問些什麽,同桌身後就炸出了一聲破碎聲。

秦瓒回首一看,滾熱的茶液順着圓木桌邊緣的弧度墜落,一點一滴的,地面上也暈出了白霧樣的暖熱。他往上看,清淺的顏色混着血色,從女人那只骨肉勻稱的漂亮手心上落下。

污濁極了。

“将軍?”

男人輕聲道。

洛寒珏神色淡淡,紫眸下滑,女人看着地上散落的碎片和狼藉。莞爾,她少有的眉眼一彎,眸中浮沉的是秦瓒看不懂的神情了。

“發生什麽事了?”

洛寒珏:“看來是這處瓷杯的工藝不太好了,遇到些滾熱的水就炸開了縫隙。”

秦瓒遲疑着,他看了眼被女人攏在手心裏的碎塊,他最後什麽也沒說,從懷中掏出一塊幹淨的帕子,洛寒珏接過,摁在了掌心。

血色的水漬蔓延開的十分迅速,手帕白淨的邊角吸滿了淺紅色的印記。

“門外該如何?要不然我們先撤開,這邊三樓的高度,他們很難追上。”

“不,開門吧。”洛寒珏淡然開口,她站起身,越過男人的身側,親自拉開了門栓,外面喧鬧的全貌映入眼簾,門內隐秘的一切也被洛寒珏親自揭開了。

打開的那一瞬間,洛寒珏擡手,直接從青允想要靠攏環繞在少女腰間的手中拉過一臉懵然的人。

溫言被抱了一個滿懷,下意識的站穩腳跟後,卻發現朝思暮想的人已經攬住了她的腰側,隐隐站在前面,擋住了來自前方隐秘的窺視。

她就順勢和洛寒珏站在了一起,就在剛才那一刻,溫言嗅到了洛寒珏頸窩後熟悉的冷香,白皙的皮膚若隐若現,溫言的視線不自覺往下探去。

是一片幽深看不透的暗色,因為洛寒珏的服飾總會裹得很緊。

但會很好解開。

某個小色鬼顫顫巍巍的扒拉着女人的背脊,咽了咽口水。

洛寒珏的手微微用力了些,溫言才緩過神來,咬着牙關,不讓驚呼出聲。

女人的手是穩穩的放在了她的腰間,不偏不倚,還正好是當時被箭羽戳中的傷口。

洛寒珏都快氣笑了,都什麽時候了,不自覺自己被占便宜的事情,還在想別的事情。

女将軍感覺自己的手開始在作痛了。

她氣,又覺得自己有了不合适的委屈,洛寒珏狠狠閉着眼,不讓自己腦中再重現剛才的畫面。

奈何洛寒珏的目力和記憶力都太好了,一秒的功夫,她就把那個狐貍精怪一樣的女人的動作全部看在了眼裏,包括所有對溫言所有的小動作,似抱非抱的暧昧區間,但讓洛寒珏最難受的是,是有人的默許和不拒絕。

這麽想着,身邊緊挨着的一向少年人幹爽的清香都染上了些成熟女人的暖意。

如此的格格不入,簡直就是果酒裏混入了鹹口的橄榄,辛辣刺鼻。

洛寒珏的手又慢慢開始用上了力。

青允一下失空了身形,她低眉定定的看着手中消失的溫度,擡頭又是一張笑顏,她看着洛寒珏輕松道,“如果沒有事情的話,能不能把那位還給我呢,我們還有許多事情好聊聊呢。”

“是私下的那種哦~”

其餘的,她可以當做是一個恰好的意外。

“我喜歡助人為樂罷了。”洛寒珏的眉眼不變,但她氣勢上的鋒芒如利劍一樣讓人膽怯。

沒想到青允也是如此,她依舊回道。

“哦?那請問這位,客,人。”青夫人的表情越來越和煦,只是莫名加重了些重音,“如果是喜歡助人為樂的調調,那我可以給您多安排點這樣的戲碼,說不定客人會更喜歡我樓裏的好姑娘們呢。您覺得如何?”

她垂下眼睫,口吻依舊是淡薄的冷冽,“與你無關。”

“既然如此,你們是什麽關系呢?”

冰霜美人難得勾起了笑靥,直切入的傲視着這個女人,語氣挑釁又暧昧。

“她是來捉奸我的,你說,我們是什麽關系。”

青允笑得更燦爛了些。

兩個同樣級別的大美人,一個笑裏藏刀,一個冷若冰霜。

這兩個女人的對決,讓溫永寧看得只覺得牙酸了。

只有溫言愣愣的看着洛寒珏微笑的側顏,想。

這個女人,真的是好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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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就是說,前女友加黑歷史終于上線了,我喜歡的修羅場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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