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那一年的暑假過後,林雉和許睿空降到了當地的私人貴族學校的小班。

許睿因為已經太久沒有上過學,跟着林雉穿着新學校的統一校服從車上下來的時候,臉上是難掩的不安。

而且近兩年他和同齡人的接觸的世界相比又相對封閉許多,走在修建成歐式花園風格的學校裏,穿着統一的男孩女孩在身邊走過,許睿已經好久沒有見到過這麽多的同齡人,一路上拽着林雉的袖子不松手。

林雉也沒理他,任由他一路拽着自己,走得都不利索了,在林雉身後踉踉跄跄的,差點兒踩到林雉的鞋子。

等走到他們的班級門口的時候,班裏同學都差不多已經來齊了,現在還是早自習的時間,班主任在講臺上坐着,坐在下面的同學不知道是不是早就聽聞今天會有兩名新同學轉過來的消息,當林雉和許睿站在班級門口的時候,裏面的聲音突然安靜了一瞬,下一刻,那小聲議論,交頭接耳的畫面就開始出現。

許睿在林雉身後,小心翼翼擡起來眼睛朝裏面望了一眼,正好撞見有些同學投過來的好奇觀察的目光,他又飛快地把頭低了下來,藏在林雉的肩膀後面。

不過十二歲的林雉并沒有很寬厚的肩膀可以讓許睿做遮擋,但是許睿卻異常執拗的很扭捏地站在林雉後面,任憑林雉拽他幾次想要把他拉到自己身邊并排站在班級門口。

嘗試了幾次無果之後,林雉站在那裏臉上帶着歉意的笑容跟那位站在講臺上的老師說道:“不好意思,他有一點害羞。”

那是許睿來到新班級的第一天,給班級裏所有人留下的印象。

他像是一條不太靈活的尾巴綴在林雉的身後。

盡管因為某些原因,兩人都免去了自我介紹,但是因着他們的身份,班裏的很多同學都已經聽說過他們的名字。

許睿頭兩節課的課間都在走神兒,看着一些半大小孩三五個聚在一起說笑打鬧,他就安靜坐在課桌前,也不太動彈。

這樣的不可抗拒的被吸引走注意力之後,他就忘記了上廁所這件事。

他又很不好意思在上課的時間舉手報告老師自己要去上廁所,而且老師大概也是看不懂手語的,還沒舉手,他就已經臆想出來了被他憋紅臉費力比劃着手語,老師卻看不懂,下面的同學哄堂大笑起來的畫面。

這樣的臆想讓他生生憋尿憋到了下課,結果到了下課,又對學校的廁所有陰影。

林雉正在翻看着書本,對比這裏課堂和他家教老師講的有出入的地方,就突然感覺到坐在身邊的許睿用腿蹭了一下他的膝蓋,然後又用手拽他的衣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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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雉轉頭看他,許睿臉色泛紅,蹙眉望着他,拽着他衣擺的手又晃蕩了兩下。

“要上廁所?”

許睿感到有點不好意思,想一想已經到了六年級,而且還是男孩子,長這麽大個子上廁所卻還要讓人陪着才能上。

林雉看着他難堪羞愧而漲紅的臉頰,很輕不可聞的嘆了一口氣。

此後林雉的上學生活裏面又多了一項任務,要給在學校上廁所卻不願意落下隔間的鎖的許睿看隔間的門。

讓別的同學不要不小心推開。

比起來不能說話又非常怯于和同齡人交流的許睿,林雉很快就在班級裏面跟一些同學說得上話了,特別是班級裏的班委們。

而許睿在開學的頭兩個月還在上學的時候很緊繃神經,好像很怕重蹈覆轍,經歷之前被霸淩的慘事。

直到兩個月後,無事發生,他才慢慢放松了一些警惕。

事實上他的那些在上學前的小磨小蹭還有完全不願意跟同學交往交流的舉動都被林雉當成了他抗拒去學校上學的消極反抗行為。

如果他知道了許睿一直在心裏悄悄擔心什麽,估計也要感到不可思議。

因為許睿好像根本不理解自己現在是什麽身份,對這樣的身份給他生活帶來的一切變化也一無所覺。

林雉好幾次看到他跟自己放學的時候坐進來接他們的勞斯萊斯車裏的時候,他還遲遲收不回那落在被家長接走的孩子身上羨慕的眼神,直到他們的行駛出去,再看不見他那同學的身影。

後來的某一天,因為隔着過道位置的一位女同學幫許睿撿起來了掉在地上的橡皮,由此開始,許睿收獲了自己的第一段小學生友誼。

那是位性格比較溫柔文靜的女生,對許睿表現出來友好的态度,甚至還說對手語很感興趣,讓許睿教他。

許睿一開始對這來之不易的友誼非常珍惜,也抱有很大的熱情,所以最後開始的時候他經常在課間教授那女生手語,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林雉看見之後就很生氣。

然後在晚上就不太願意幫助許睿完成作業了。

因着這樣的原因,許睿就不太經常教她了。

于是兩人之間漸漸疏遠了一些,後來為了挽回這段來之不易的友誼,許睿在那一年聯歡晚會的前一天去晚上,給那位女生親手制作了一張賀卡。

但是沒有想到明明頭天晚上裝進了書包,第二天要送出去的時候卻消失不見了。

去學校上學之後,規律的作息生活還有學校的課程确實消耗了許睿的不少精力。

這讓他晚上的睡眠狀況也改善了不少。

那年年末的一天,半下午的時候開始淅淅瀝瀝地下雨,吃完晚飯,就下得更大了。

許睿因為在學校聯歡晚會的時候看見兩個同學拿飲料瓶幹杯,于是每晚兩人喝牛奶的時候都要堅持和林雉碰一下玻璃杯。

深夜的時候,一聲悶雷從天邊炸開,許睿突然從夢裏驚醒過來,一身的虛汗。

他坐起來胸口劇烈起伏起來,然後很快地就去尋找林雉的身影,他掀開林雉的薄被,鑽進去,爬到林雉那頭。

林雉被他的動作弄醒,本來正在熟睡中,這讓他有幾分不耐煩,他張嘴語氣就有些不太好:“你半夜不睡覺你幹嘛!”

結果他聽見淅淅瀝瀝雨聲伴随着的還有打雷的聲音響起來,然後就是近在咫尺的許睿的喘息聲。

許睿整個身子蜷縮起來,窩在林雉胸口,他呼出來又急又粗的氣息撲在林雉心口,林雉心口突然一陣暖呼呼的。

他擡手摸到許睿有些潮乎乎的睡衣,身上溫度卻不怎麽高,像是又被吓醒出得冷汗。

許睿明明已經很久都沒有再做噩夢了,不知道今天怎麽會又這樣。

林雉在從一年前在許睿父親的墳前看到臉色凍得發青的許睿的時候,再到後來許睿變成不會吃喝不會哭鬧沒有情緒的木頭人之後,他就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對待許睿不能像是對待他以前的玩具那樣,随便的拆毀又組裝,像是剪斷棉布娃娃的四肢,又或者像是扯掉一朵花的花瓣那樣。

如果他想得到來自許睿的長久陪伴,那麽他不得不轉變為一個保護者。

因為許睿不能被恐吓威脅震懾所馴服,他會直接整個碎掉。

在他能夠在聽到林雉的腳步聲就開始害怕的時候,林雉的腦海裏那些千奇百怪的殘酷手段都不能再透露出來分毫。

他将用一些溫情手段來加深許睿對他的依賴然後達成控制目的。

這手段的效果分明。

但是在現在這樣的一片黑暗裏,剛從睡夢中醒來還有幾分困倦不耐的林雉也不願再往臉上挂什麽溫情的表情。

“是不是做噩夢了?”林雉聲音溫柔地問道,用手又輕輕拍了拍許睿不斷發抖的後背,他安慰一樣講:“晚安,祝你以後都不再做噩夢。”

他在黑暗裏用最輕柔的語氣講話,臉上卻是一片冰冷毫無表情,那種詭異的違和感讓人看得心裏發涼。

但是許睿看不到,在又一聲驚雷響起來的時候,他的身子猛地往上一竄,他伸出來胳膊摟住了林雉的脖子。

林雉忍不住皺眉,之前下這麽多次雨,打這麽多次雷怎麽沒見許睿害怕,心裏有些不滿許睿的越發嬌氣,但是随着一句“害怕打雷?”的詢問,林雉還是雙手擡起來捂住了許睿的耳朵。

林雉的手掌幹燥溫熱,捂住許睿耳朵阻隔了一部分打雷的聲音,這給了許睿莫大的安全感。

這讓許睿有些沒忍住,摟着林雉臉頰也貼過去噌了兩下。

這樣明晃晃親昵的撒嬌舉動,他連對吳嬸都沒有做過,只有很小時候對他父親才這樣過。

林雉的神情上閃過一瞬間的空白茫然,然後緊跟着皺着的眉頭再次收緊,他張開嘴:“你……”剛吐出來一個字,又突然收住,漸漸抿緊了嘴唇。

他好像對膽小內向愛撒嬌的許睿想要講一些批評的話,但是又不那麽真心實意地想傷害到許睿。

讓傷心的許睿再也不會做出來這樣的舉動。

停頓了半晌兒,林雉才像是終于組織好了語言,對着許睿說了一句:“睿睿!你真嗲!”

語氣有點像是批評但是又不那麽像,好像還有點說不出來的抱怨的意思在裏面。

林雉說完之後,又聽見外面聲音很大的雨聲,加上自己捂住許睿的耳朵,猜測許睿可能沒有聽到。

于是,他把捂住許睿耳朵的手掌微微掀起來一道縫隙,湊近了又說了一遍:“睿睿!你真嗲。”

好像一定要讓許睿聽見一樣。

但其實這個時候,外面的雷聲也停了,許睿也再一次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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