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林雉醒過來的時候一陣頭疼欲裂,他從床上下來,發現這裏不是他和許睿的卧室,而是家中的一間客房。

客房收拾得很幹淨,林雉看着外面的天色,神色陡然一沉,他擡起來手腕想要看一眼時間,結果擡起手發現手上戴着一枚黑色的扳指。

許睿把扳指還給了他。

林雉的腕表消失不見,手機也沒有,他身上還穿着昨日的衣服。

他快步走到門前,用手擰動門把手,然而那扇門緊閉着,紋絲未動。

他不知曉自己到底昏睡過了多長時間,只看到窗外黑透了的天色。

許睿呢?許睿已經飛走了嗎?

他和陶怡盈聯手把他弄昏過去,然後好逃離自己,讓自己困在這裏對着這扇被反鎖的門束手無措,只能眼睜睜看着許睿離開,去追尋自己想要的,林雉不在身邊的自由生活?

這絕不可能!

被許睿屢次背叛的記憶回籠,林雉整個眼底都淤積着陰沉狠戾的暗光。

從未信任過任何人,對誰都七分假意三分利用的林雉,對自己一手養大的許睿毫不設防,只怕別說是叫人昏迷的藥,哪怕是要他命的毒藥,林雉都可能會不加思索地喝下去。

來自最親密的人的反手一擊,使林雉一顆心,憤恨得快要嘔血。

他絕不能就這樣放許睿離開,他必須要盡快出去,然後像以前那樣,讓許睿的世界裏只剩下自己,控制他,掌控他的喜怒哀樂,讓他活在沒有親人朋友夢想,只有林雉的世界裏,這樣他才不會做出來背叛林雉的蠢事!

一些有關摧毀的瘋狂想法在林雉的大腦裏攪弄起來,他的眼睛都在泛着赤紅。

在這間沒有鐘表沒有手機的房間裏,他仿佛聽見了倒計時的時針轉動的聲音。

許睿要離開了,或許可能已經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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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雉再按耐不住地拿起來房間裏的椅子開始往門上砸,一陣重物相撞的悶響聲響起來,椅子很快就被他砸得不成形,但是那扇門還是沒有動靜,上面只留下來一道清淺的裂痕。

林雉将房間裏能砸的東西統統都砸向了門,當房間在短短的幾分鐘時間裏變得一片狼藉,空氣中都是木屑漂浮,紅着眼的林雉站在房間裏看着那扇依然緊閉不開的門。

他突然往後退了幾步,這時候房間裏已經除了床沒有完好的東西了,他緩緩擡起來頭,看着房間左上角閃爍着紅光的攝像頭。

他突然偏了偏腦袋,用跟他非常不理智的行為完全矛盾的聲音,冷靜說道:“媽媽,你在看嗎?”

攝像頭突然轉動了一下。

林雉開口命令道:“把門打開!”

空氣似乎靜止了下來,林雉再一次往後退了幾步,以最大限度的遠離那扇門。

他的身影在正對着門的牆面那裏停下來。

另一個房間裏,陶怡盈和剛來不久的溫遇正在坐在一面屏幕前。

陶怡盈臉色在看到林雉動手砸門開始就變得非常難看,她嘴裏說着:“忘記把他捆起來了,把林家交給這樣連自己情緒都控制不了的瘋子……”

“等等……不對。”溫遇眼看着林雉後退的舉動,突覺不妙。

果然下一刻,林雉就那樣直愣愣地沖撞上了那扇門,頭骨和厚重的實木門相碰,血不是瞬間流下來的,林雉的身體先是軟倒下來,他顫着身體緩緩撐起來自己的時候,血才從他的腦袋上緩慢而蜿蜒地流淌下來,然後越來越多……

陶怡盈看着視頻上林雉失了智一樣的自殘舉動,瞳孔控制不住地驟然一縮。

然而這還不是結束,林雉很快就撐起來身體,然後第二次往門上撞起來。

血整個流滿他的臉,西裝外套解開,裏面白色的內襯全是星星點點逐漸擴散成片的血跡。

沒有母親能夠無動于衷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在自己面前自殺,包括性情冰冷的陶怡盈。

門打開的時候,陶怡盈站在客房的門前,看着門裏仿若被什麽怪物侵襲了的一片廢墟中,林雉滿身鮮血地走出來。

林雉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像是也感覺不到什麽疼痛。

陶怡盈聞到撲鼻的血腥味,林雉走過來的時候腳印都帶着血跡。

“你瘋了!林雉你這個瘋子!”陶怡盈終是矜持不再,顫着手指着林雉,不敢相信林雉會用這樣堪稱自我毀滅的方式逼迫陶怡盈妥協。

林雉像是反應有些遲鈍,一張被鮮血模糊不清的臉,淺色的像是不帶有任何人類情緒的瞳孔,他的視線緩緩落到陶怡盈身上,然後又移動到她旁邊的溫遇。

“啊,你們兩個什麽時候勾搭在一起的,啧,真惡心。”這句話說完,他像是一分一秒都多待不下去了,就又拖着緩慢又沉重的步伐要離開。

這一幕簡直像是一部什麽驚悚片的現場,林雉額前的發都在不斷地滴落着血珠。

他有點神經質的,嘴裏喃喃自語:“幾點鐘的航班來……點鐘……有時間……

陶怡盈怎麽可能這個時候還任由他再亂走,她覺得林雉現在還能站着,以這個出血量,這已經是個奇跡。

她伸手就要去阻攔他,然後又厲聲道:“你發什麽瘋病!你要去哪,不要命了嗎,去醫……緊去醫院!”

林雉視線裏不斷晃動的,陶怡盈那張原本常年矜持自若的精致面孔透出來陌生的慌亂,這樣的陶怡盈讓他不是很有真實感,像是出于一種确認和試探,他又叫了一聲:“媽媽?”

陶怡盈呼吸驟然一窒,她抓着林雉沾滿血跡的胳膊,手指尖用力到發白。

林雉看着他阻攔自己的舉動,好像徹底确認了是她,

他伸手去想要将陶怡盈的手從自己身上拉開,然後看着陶怡盈很突然地說道:“我沒有殺死你的貓。”

陶怡盈愣怔了一瞬:“什麽?”

“我說我沒有殺死過你的貓,家裏那只你以前養過的貓,它的小貓掉進了家裏的人工湖,母貓一直想要救它的貓仔,我去把它們的撈出來的時候,它們已經沒有呼吸了。被家裏的傭人撞見,傳出來說是我淹死的它們。”

陶怡盈眼睫顫動了一下:“……為什麽要去撈它們?”

“因為我小時候想養一只小……是小小狗……在想起來好像是小……林雉似乎是仔細思索回憶了一番。

“那為什麽你之前都沒有說出來?”

林雉看着陶怡盈,突然失笑:“我在為你找理由啊,媽媽,都說母親天生就會愛孩子,但是媽媽你卻很讨厭我呢,我做了讓你讨厭的事因為我不正常你才讨厭我,大家不都是這麽說的嗎。”

林雉盯着陶怡盈那遭受震顫的瞳孔,他輕聲說:“我知道,從我生下來你就恨不得我死,因為我是奸生子,你根本不喜歡林勤生。”

“胡說!你……是無辜的,我沒有把我和你父親的矛盾轉移到你身上過,我這麽多年來雖……

林雉卻突然打斷了陶怡盈據理力争地解釋,他開口說道:“我無辜嗎?”他盯着陶怡盈歪頭詢問。

“或許可能無辜吧,但是我長得和林勤生太像了,所以我才沒辦法完全無辜吧。”林雉似乎是很不計較的語氣:“我知道,三歲之前我身體一直不好,你帶我去看醫生,問醫生我和別的小孩怎麽不一樣,是不是因為你之前喝可能會致使流産的藥損壞了我的腦子,再往後盡管你對我失望每當看見我的臉也很痛苦,但是你也堅持帶我去看心理醫生,渴望我能被矯正過來,像個正常小孩。我知道你已經努力了,我也可以理解你,但是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媽媽,這也是你可以理解的吧。”

在聽到“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這句話之後,陶怡盈就像是徹底堅持不住了那樣,腿軟了一瞬。

家裏的貓為了救自己的幼崽一次又一次跳進湖裏,想要把小貓從深水裏撈出來,但是她卻完全從未給過林雉任何的信任和機會,她因為自己的偏見和厭惡,任由這件事傳出去,所以林家的人都知道,因為林雉淹死了陶怡盈的貓,自此惹得陶怡盈生厭。

林雉伸出來手,一根一根掰開陶怡盈抓着自己的手指,“從小到大你和林勤生都沒有給過我像樣的關愛,現在我好不容易獲得幸福了,媽媽你就這麽看不過眼?”

溫遇此時扶住了陶怡盈,他像是着急為這樣具有太大殺傷力的場面做一些找補。

“你在八歲跳樓的時候,你父親很着急救你的,你媽媽說當時情況危急,是你爸爸……”

“林勤生救我,不願意我死是因為他和我媽結婚之後,他就結紮了,所以他這些年在外面亂搞我才沒有多出來個什麽弟弟妹妹。”林雉似乎耐心已經完全喪失:“所以我才連去死的權利都沒有啊!溫醫生!你懂什麽啊,你真的以為我生下來就會演戲啊,再找你做心理咨詢前我已經排了七八位醫生了,我媽媽說我就算是不正常也要表現得像個正常小孩,如果你最後的評判結果有一點兒問題,我就要被送進精神病院了!”

溫遇霎時間啞口無言,事實和他想象的出入太大。

臉皮撕破到這裏,林雉完全沒有辦法掩飾這些年心裏的怨恨,他像是多看陶怡盈一眼都覺得厭煩,一種頭暈目眩,喉嚨作嘔的感覺湧上來。

林雉自覺已經在這裏耽擱了太長時間,但是從此以後陶怡盈應該都不會再擅作主張插手他的事情了。

她在林雉這裏喪失做母親的資格,憑她高傲自持的心性,也不會再去行使不屬于自己的權利。

林雉步履蹒跚地往樓梯口走,然而在走廊的轉角處,卻突然撞見了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一樣面無血色的許睿。

原本被執念支撐着的一口氣在撞見許睿的時候,像是被抽掉了僵直的脊椎,林雉徹底支撐不住一樣,失血過度帶來的虛軟無力,還有頭部受到創傷帶來的震蕩感,一陣天旋地轉,他就這樣一頭栽到許睿肩膀上,順着往下滑落。

他費力地睜開眼睛,想要确認一下這是不是幻覺。

又想問許睿不是要離開嗎,怎麽沒有走,是不是離開自己就輕松了,想要過什麽樣的生活?沒有林雉的生活嗎?

他身子下滑,眼珠卻動也不動地死死盯着許睿,身體的疼痛感,那原本面對陶怡盈不甚強烈的怨恨在許睿這裏陡然翻了一個層面,他眼恨的都紅,周圍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層血霧。

是不是我死了,你們都能如願了,離開我做什麽,這不是要我死嗎,要我死嗎,要我死嗎,要我死嗎……

許睿看見林雉副滿臉是血,軟倒在自己身上的時候,許睿抓住他的時候觸手一片冰涼,像是一具屍體,非常濃重的血腥味要将許睿淹沒。

他看見林雉一路走過來,地上滴落得血跡。

許睿的哭聲像是隔了許久才傳進林雉的耳膜,林雉看着許睿驚叫着哭起來,那崩潰的哭法上次還是什麽時候?好像……像是…

啞巴小孩被關在衣櫃裏,林雉拉開衣櫃時,看到極度驚懼恐慌的吓得除了哭什麽反應都做不出來的許睿的臉漸漸和視線裏的許睿重合起來。

林雉突然覺得一整個胸腔都被這哭聲震裂開了,疼得眼前發黑,他又想做很熟練的安撫,說一些不害怕,別哭之類的話,但是又想到許睿對他的背叛,不想要輕饒他一樣,像小時候那樣語氣不好的厲聲道“憋住!不許哭!”

但是啞巴小孩到底是長大了,林雉沒能夠再輕易地唬住他。

以至于使這哭聲一直貫穿腦海至林雉的真正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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