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她贈一支上上簽,我護她……
衛扶餘就那麽在皇宮住了下來,太後的懿旨送往衛國公府,便是那位長公主都未敢多說一句話。
槐序和栀初都守在她身邊,他們神情不安,想來也是臨時被傳召入宮的。
“姑娘,國公爺說讓您安心在皇宮裏住着。”
剛起身,她腦子痛得很。聞言,只是揉了揉額心,問道:“可說了緣由?”
“說是姑娘在龍華寺居住甚久,頗有佛緣,太後特地請您入宮眷抄佛經呢。”
衛扶餘瞬間苦了臉,“我最不喜歡寫字了。”
“何況,入了宮就見不到定王世子了。”
“姑娘這話可別說,外頭聽見了又要胡編亂造了!”槐序俯身捂住衛扶餘的嘴,趕忙道:“姑娘難道想嫁給定王世子嗎?”
她還真想。
不過現下說出來,大約所有人都會覺得她瘋了吧。
衛扶餘決定暫且閉口不言,她眼睛半阖,眉心尚有一絲困倦,槐序慌忙上前,她少年時因着衛扶餘這病弱身子也學過半點皮毛醫術,當下急得直接握住了衛扶餘的手腕。
“姑娘的脈搏比前些日子有力多了。”槐序臉上有些驚奇也暗暗含着高興,“臉色也紅潤了些。”
自然是因為她昨日去泡了驿站的溫泉。
“你們可知驿站有一處溫泉?”
栀初是衛國公府的家生子,對京城頗為了解。未加思索,她便知曉衛扶餘說的是哪處。
她像是邀功似的擠到衛扶餘面前,笑吟吟地說:“驿站有一泉分兩處,冷暖交彙,最是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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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陛下特地指給定王世子住的呢。”
“陛下要為定王世子修葺門戶,可誰知這世子居然說自己不會久居京城,公然拒了聖上的恩典。”說到此,栀初忍不住感嘆一聲,“這定王世子還真是膽大妄為。”
“我瞧着如今妄議皇室的你才最大膽。”
槐序擰了擰栀初的耳朵,一副說教的語氣。“如今是在皇宮,不是在龍華寺,說話做事都得處處謹慎,萬分小心才是。”
槐序比栀初年歲大,她發話栀初自然也不敢反駁,只是低着頭躲到一旁去修剪花枝了。
衛扶餘窩在榻上,腰後靠着個碧霞雲紋靠枕,腿邊還披了件挑絲大紅金蟒被褥。她随手拿起一本草藥書來看,一連看了兩個時辰都不覺得乏。
慧明大師所說的貴人之言果然十分有用。
衛扶餘心情大好,甚至還頗有閑情逸致的用了兩塊糕點。槐序煮了濃茶端給她喝,“姑娘,這甜津津的糕點您可別多用,仔細到了後半夜不消化。”
“時辰也差不多了,太後午睡也該醒了。”衛扶餘緩緩起身,又穿上來時的那一件大氅。
她唇色比之常人要淡許多,老人家都愛嬌,為此衛扶餘還特地點了些胭脂上去。瑩白的一張臉兒染了瑰色,又嬌又麗,恰如含苞欲發的海棠,秋雨夜中瑟瑟地綻放着自己的光亮。
衛扶餘住在翠微宮,翠微宮地處皇宮東南角,離各處的宮殿都遠,卻獨獨離禦花園近的很。
帶路的嬷嬷輕車熟路地帶他們穿過禦花園,還不乏熟絡地說道:“這禦花園裏的花都是精心養殖的,姑娘不妨觀賞觀賞。”
衛扶餘走一路也瞧了,明明是冬日,這些花卻都宛若春日一般絢麗綻放着。她有些稀奇,忍不住問,“如今天氣這樣冷,這花怎麽還開的如此豔?”
嬷嬷笑了笑,“姑娘有所不知,這些花原先都是在暖室裏頭養着的,只待一開花,便立刻會移到禦花園裏供人觀賞。”
“這樣嬌氣的花出了暖室也不知能活幾日。”栀初咂咂嘴。
嬷嬷瞥了他們一眼,心道這衛氏女果然是庶女出身,于是語氣不免帶了些嘲弄,“姑娘沒見過什麽世面自然不知道這些銀子對皇室來說算不得什麽,只要哄得陛下和娘娘們開心便好了。”
衛扶餘忽地就想到了自己在龍華寺的時候,達官貴人來上香供奉一次的銀子便少打數兩多達千百兩。可是她也曾慧明大師去別寺進修過,那裏別說是供奉了,小小一件破廟裏,擠滿的都是流離失所的可憐人。
倒還真是應了那一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她忽地不說話了,只是規矩地跟在嬷嬷前往慈寧宮。誰知慈寧宮還未到,路上卻是遇見了一個人。
“臣女參見世子殿下。”
衛扶餘規規矩矩地行了禮,眼眉低順乖巧。
沈令聞低笑了一聲,他今日褪了往日的墨黑勁裝,反倒換了一件湖藍色的常服,墨發用一頂紫金玉冠別着,看上去倒有一種翩翩公子清朗無度的氣質。
“我有話要單獨同衛姑娘說。”
嬷嬷也是個知眼色的,當即退下,“那老奴在一側等候衛姑娘。”
“剛剛不是才見過嗎?”衛扶餘小聲嘟囔,豈料沈令聞耳尖,反而問道:“什麽剛剛?”
他長眉入鬓,不笑時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在。衛扶餘乍然被他唬住,又想起剛剛自己躲在屏風後聽的賜婚雲雲,心中更加發虛,面上也更加恭順了起來。
“不知世子爺找臣女何事?”
“如今是有事才能看見你?”沈令聞眼皮微垂,氣質清冷,說出來的話卻是半分退讓也沒有。
衛扶餘發覺今日沈令聞心情似乎不大好,于是她待他更是十二分小心。
她半仰着臉,挂着笑說:“世子爺有何指示,盡管吩咐。”
她笑時兩眼彎彎似清泉,好似雪後春光盡數消融在她眼中,看的人無端歡喜。
沈令聞只瞥了她一眼便移了眼,他将視線放在她身後的一柱臘梅樹上,星星點點的梅花開的正豔,可是綴在枝頭,總是覺得清冷。
沒有她嬌豔可人。
沈令聞忽地有些心煩意亂,自從遇見衛扶餘,他的腦海裏便時時刻刻晃出這一張臉來,擾得他好幾日不得安寧。
于是他輕輕伸手,拂去落于她小小耳垂的一小瓣梅花。
梅花拂去,她耳後卻仍有一處梅花形狀的印記。
沈令聞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輕聲問:“這胎記,你自小就有嗎?”
衛扶餘身子半蹲着,早已寒毛豎立。她幾次想要掙脫,無奈迫于沈令聞權勢,只能強忍着。
她聲音顫顫,“是那塊梅花胎記嗎?從前聽槐序提過,不過長于耳後,我未曾看見過。”
沈令聞“恩”了一聲,神色自若的放下手,然後背過身子輕聲說了句,“甚美。”
衛扶餘半彎的腿差點要直接跪下來了。她摸了摸發燙的耳垂,假意附和。
“多謝世子爺誇獎。”
“前頭積雪多,叫嬷嬷不要領你去走中間那條路。”
沈令聞雙手背于身後,說完這句話便自顧自的走了。他身子颀長,姿态端方,落于雪地中的步伐穩穩當當,唯有立在沈令聞身邊的周硯清晰的看見他淡漠神情下微微勾起的唇角。
“世子爺,您明明收了衛姑娘兩根簽,怎麽還誣陷她送簽給別人?”周硯啧了一聲,“一把簽子裏統共就這麽兩根,可全都給您拿去了。”
沈令聞長眉微挑,眼睑半掀,無波的唇角挑起一個淺淡的笑容。
“拿了又如何?”
“那我還她一世上簽,平安無虞好了。”
漠北的冬日向來漫長又煎熬,這場風雪洗去了成武大街上洗也洗不掉的血腥,也掩埋了雍州沈氏一脈三百二十七戶人口。
“快點走,沒用的東西。”
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他一個,霧蒙蒙的,只能聽見那些人嘲笑不屑的辱罵。
無數鞭子落在他身上,可是寒冷卻将全身的痛苦麻痹。
“定王府的世子現在像狗一樣被咱們使喚着。”驅趕的小卒毫不客氣地笑着,馬鞭一下又一下揮在他身上。
“定王府被抄了,你爹娘帶着免死金牌和你弟逃命去了。”小卒大笑不止,“就剩下你這麽個沒人要的,還連累薛氏一族為你滿門抄斬。”
“真是個禍害人的玩意!”
小卒呸了兩下,誰知唾沫星子剛沾地,一支羽劍便斜斜射入他身邊。
“誰啊!”
小卒怒罵一聲,仰頭卻看見了高高坐在馬背上的姑娘。
“是我。”小姑娘從棗紅色的小馬上穩穩當當地跳了下來。她揚着臉,神色張揚又明媚。
“我叫明晏。”
她奪過小卒手裏頭的馬鞭,冷哼一聲。“陛下只讓你看管犯人,未曾讓你私自動用刑罰吧?”
她回頭看向馬背上英姿飒爽的女人,轉而問,“阿娘,私自用刑是什麽處罰呀?”
“先救治這位小郎君吧。”随行的醫師将他帶走,臨行前,他只能瞧見那一塊朱紅色的羅裙衣角。
再往上,便是一張明豔豔的面容。
彎彎笑着,宛若林間小鹿,清澈動人。
沈令聞那時,不敢看她。
他低垂着頭,卻聽見她笑吟吟地扒在他身邊,悄聲說道:“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我差個小跟班,你日後便跟着我混吧。”
沈令聞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在那樣的夜與痛中反複掙紮醒來。
他其實壓根不想活。
定王府的仇與他何幹呢?左不過他也是被父母扔下的棄子罷了。
只是他每每有了這個念頭,心裏頭總是想起她那句救命之恩。
也罷,欠了人的恩情,便先還上吧。
那日她嚷嚷着要滿屋的螢火,他去采了,回來只見空蕩蕩的營地再沒有一絲蹤跡。
他險些以為這些日子只是自己做的一場夢。
夢境打碎,仍然逃不過棄子之命。
“這麽久了,還是個小騙子。”
驿站內,沈令聞的面容隐于陰翳之中,他額頭沁了薄汗,手心卻緊緊攥着兩枚上上簽。
——一枚幼時她所贈,一枚今時他所奪。
無論昔時今日,都是他的上上簽。
不知想到什麽,他緊繃的面孔忽地松下,陰霾消散,卻是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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