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晏晏,我頭有些痛

衣食住行皆以解決,難民自然沒有什麽好說的。

衛扶餘乖順的立于牆邊,緊緊貼着,生怕陷入流竄的難民中被擦傷了去。

江晏清拂開流民,逆着人群緩緩走到她面前,颌首,聲音清潤。

“晏妹妹。”

衛扶餘的小名是當今太後親自賜的,當時太後憐她體弱,特意取了“晏”字,一是取日日安之意,二是言笑晏晏,歡愉之意,這三嘛,倒是因為江晏清名字裏有這個字。

這第三衛扶餘向來是當作一句玩笑話,可誰知太後近日時常提起自己與江晏清這樁“娃娃親”,言語中似乎還有撮合之意,是以她見到傳聞中驚才絕豔的江大公子不免還有些局促。

江晏清倒是神色如常,只是極為有禮的立在她身前五步左右,好叫那些急切的難民避開這處。

相顧無言,實在有些尴尬。

江晏清适時開口,“晏妹妹如何到了這處?”

衛扶餘剛好掏出一塊帕子,她擡頭對上江晏清的眸子,心裏頭一動,慌亂的垂下眼眸,只道:“你衣裳髒了。”

“多謝。”江晏清微笑致意,只是他大約做不出來在大街上扭着頭擦着衣角的動作,是以他只是将衛扶餘的帕子四四方方疊好放在袖口,然後溫聲道:“衣服髒了回府換一件便是,無礙。”

“明國公府的夫人在不遠處施粥,你可要去瞧瞧?”

衛扶餘本欲走了,江晏清這般說她反而不好推辭。

天知道她有多不擅長和這樣清貴的公子交談,若是像沈令聞那般的,她只耍賴混過去便是了。現下遇見了儀态端方的江晏清,少不得要端着。

“我忘了,你身子弱,不應去這些地方。”

衛扶餘抿抿唇,笑了笑,同他道:“也沒這麽多忌諱,只是我的侍衛在前頭為我求藥,我該去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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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晏清點點頭,負手而立,即便雪白的衣袍上沾了些許泥濘,也依舊不掩他的風光霁月。

他側身對身邊小厮低語幾句,随即道:“難民入城亂得很,我叫些人護送你去可好?”

衛扶餘自然點頭,這樣善意的問詢試問有哪個姑娘能拒絕的了?

她雙手規矩的放在身前,衣角随着風微微擺動。碎發勾在臉上有些發癢,于是她趁着整理發髻的功夫悄悄回頭望了一眼。

江家的大公子,果然是舉世無雙的公子。

只是這樣矜貴的公子,只可遠觀。若是靠近……衛扶餘低低笑了一聲,還不如跟在沈令聞身邊呢,雖然陰晴不定的,倒也自在,不必端着溫婉小姐的款兒。

“都是大祁□□上國,怎麽我瞧着處處都是衣衫褴褛的難民,寒酸得很呢。”

金玉滿身的王子大咧咧的走了過來,目光放肆地掃過每一處,最後漸漸在衛扶餘的身上留戀。

“倒還是有個絕色美人。”

烏孫王子自上而下打量着衛扶餘,待望見她盈盈一握的腰身的時候啧啧贊嘆了一聲,“腰枝纖細了些,不是個好生養的。”

衛扶餘幾乎不用仰頭就能與這位烏孫王子平視,她身子一欠,一句花也不願意同這位烏孫王子多說。

“烏孫王子不在驿站歇息,怎麽出來了?”

豈知這烏孫王子聽了江晏清的話反倒豎起眉毛,怒道:“你們大祁不讓本王子瞧瞧王妃,那我不得自己出來找點樂子?”

“既然如此,王子請便。”

江晏清微微欠了欠身子,将衛扶餘拉至身側毫不客氣地對這位王子下逐客令。

誰知烏孫王子是個聽不出話的,見江晏清将她護得緊,反而探頭問道:“這是誰家姑娘?”

江晏清神色不變,淡聲道:“是定王妃。”

烏孫王子的臉色霎時一變,看衛扶餘的眼睛一絲迷戀也無,反而染了幾分驚恐。

衛扶餘咂咂嘴,心道沈令聞的名頭原來這麽好用嗎?她探出頭,誰知這烏孫王子如同見了瘟神一般連連退了好幾步。

衛扶餘試着往外躍了一步,這烏孫王子居然拔腿就跑。

衛扶餘歪頭,面露不解,“沈令聞的惡名已經傳到烏孫了?”

“昔日烏孫皇室屠殺雍州百姓,定王親帶三百鐵騎,将烏孫皇室殺的片甲不留。”江晏清頓了頓,唇畔染了些笑意,“這位皇子當年因為跪在定王腳下痛哭流涕才留了一命。”

“你對你的未婚夫竟不了解至此嗎?”江晏清回首望她,他的目光溫潤,卻無端的叫衛扶餘心慌。

于是她摸了摸鼻子,掩去心裏頭的心虛,敷衍作答。“陛下禦賜的婚事,我還沒來得及了解?”

“那你可滿意這樁婚事?”

“定王骁勇善戰,威名四方,自然滿意。”想到那烏孫王子被吓死的樣子,衛扶餘心裏頭別提有多舒暢。

她笑彎了眼睛,擡頭看着江晏清,只見他嘴角輕微抽了一下,竹節似的手指緩緩擡起,指着她的後方道:“你家定王來接你了。”

沈令聞回來了?

衛扶餘飛速轉頭,果然見他長身挺立,斂眸立于她身後。

她未曾讀懂他漆黑如墨的眸子裏的深邃,只是霎時間忘卻了一切,歡歡塊塊的跑到他面前去。

“你受傷了?”

濃重的血腥氣萦繞在衛扶餘的鼻尖,她向來對氣味十分敏感,聞到這血腥味道趕忙踮腳打量着沈令聞的臉。

“就只怕我的臉傷着了?”沈令聞摁住她靠近他面頰的指尖,緩緩往下摁。

“怎麽不問這處有沒有受傷?”

衛扶餘睜圓了眼睛,又不敢使勁摁,只是僵硬着手指,有些不敢置信。

“王爺的胸口也受傷了?”

——他明明是心受傷了。

在外頭奔波幾日不曾停歇,事情略一辦妥就馬不停蹄的趕了回來,結果就看見心心念念的小騙子對着別人笑得開懷又端莊。

沈令聞捏住衛扶餘的鼻尖,咬着後牙惡狠狠道:“一時沒看住你就不老實了。”

衛扶餘以為沈令聞還在說烏孫王子的事情,她輕輕哼了一聲,略有些不服氣。

“明明是那烏孫王子來惹我的,我又沒做什麽,你兇我幹什麽。”

嘴上如此說,衛扶餘卻沒忘記沈令聞的傷,她一邊用手指四處探着,一邊小聲問道:“王爺這幾日可辛苦?”

“頭有痛過嗎?”

“到底傷在何處了啊?”

“未曾有傷。”沈令聞抓住衛扶餘作亂的手,若非大庭廣衆,他幾乎要懷疑這小騙子想要将他的衣裳直接扒掉。

“是那王子的血,你別碰,髒。”

沈令聞打掉衛扶餘的手,轉而将她的手腕握住牢牢叩在自己的身後。衛扶餘也是個順杆子往上爬的,見狀更是毫不客氣地将自己發涼的手塞到沈令聞的衣袖裏頭取暖。

“京城好冷啊,王爺,雍州的冬天是不是會更冷呀?”

沈令聞對雍州的冬天實在沒什麽印象,卻還是順着她的話仔細地想了想,答道:“冷。”

衛扶餘瞬間就垮了臉。

卻聽他又道:“不過有火爐。”

“是床褥都被烘得熱熱的那種火爐嗎?那我豈不是可以一整個冬天都不下床了?”

冬日裏罕見的日光落在他們身上,白燦燦的雪地上,他們二人的影子緊緊依偎。尚有稚氣的小姑娘揚着星光般的眸子,身量極高的男人緊緊抓着她的手,穩穩當當踩在雪地上。

——就像是珠聯璧合的一對。

至少在江晏清的眼中是如此。

他立于長街邊,金色的日光好似将眷戀都留給了面前的一對璧人。

于是,他只能匿于陰影處。

過了年似乎感覺一切都有了新的開始,明明沈令聞只離開了三兩日,衛扶餘偏偏就生出了許久的感想。

如今走過的街道都是她與槐序剛剛逛過的,可是不知為何,跟在沈令聞身邊,她突然又感覺這些小玩意又有了新的趣味。

她拿起一個青面獠牙的面具準備吓沈令聞一跳,誰知他拿了一方銅鏡,倒是叫衛扶餘被自己唬了一跳。

“明國公府的夫人可真是天上地下少有的善良人啊,這麽冷的天只有她想着給咱們施粥。”

不遠處難民抱着熱氣騰騰的粥三三兩兩圍聚在一起。風雪趕路人,這麽一碗熱粥,不知解了他們多少歸途的疲倦。

“若我說這明國公府真真擔得是滿門忠烈,只明家的小小姐便是女中豪傑,試問當今女子還有誰能得了陛下親封得将軍?”

衛扶餘聽到了明昭女将軍的名字不自覺便豎起了耳朵,她放下手裏頭的面具,開始聚精會神聽起了小道消息。

“只是可惜了,明家如今不再入朝為官了,唉,仕途動蕩,天子無能,咱們的江山啊。”

剩下的話大約有些大逆不道了,于是過路人皆以長籲短嘆替代。衛扶餘聽到了前半段還覺得有意思,聽到後面陡然無趣。

“當初山河穩固的時候,大祁不也國泰民安嗎?”衛扶餘揚起頭,腦袋裏突然想起那個總是對她和藹笑着的皇帝,“陛下是好陛下,只是守得江山,卻難固江山。”

“自古英雄還講究天時地利人和呢。”

衛扶餘知道沈令聞與皇室關系緊張便也沒再這個話題上多說,她拉了拉沈令聞的衣角,笑眯眯說:“咱們去看看那位明國公府的夫人吧?沒見過明昭将軍,那我就去見見明國公府的其他人。”

出乎意料的,沈令聞此番卻沒有跟着她走。

他像是一座山,筆直地矗立在那。他長眸半掀,眸色複雜,落在衛扶餘的身上,總是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衛扶餘心裏咯噔一下,拉着他衣袖的手不自覺松開,謹慎的問道:“你同明國公府也有愁嗎?”

沈令聞垂下眼睫,眼中深色頓消。他将周身氣勢收了去,仿若深林裏的雄獅驀然收了自己尖利的爪牙,只餘下內斂的深沉在。

“晏晏。”

他忽地如此喊她,聲音低醇動人,沒來的讓衛扶餘心頭一動。

“我頭有些疼,你扶我回去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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