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節

過,吹開她的長發。

“劉副門主。”少女一字字說,“無憑無據的事,別這麽急着定論,那樣子,太難看。”

劉皓終于回過神,惱羞成怒,他看了一眼呆立的衆人,氣急敗壞大喝:“還不給我送蘇姬回秋樓!”

衆人諾諾應着,遲疑着不敢上前。葉修積威尚在,何況蘇沐橙站在原地,冷冷看着他們。劉皓更加氣惱,又高聲重複了一遍。他身後的兩個親信對視一眼,走上來就想拉蘇沐橙。少女神色不變,卻捏緊了手中的披帛。

然而兩人還沒碰到少女的衣擺,就聽有劍鳴聲破空而至,随即是兩聲慘叫。

一柄長劍将兩人的手貫穿,劍勢極剛,生生拖拽二人一段距離,将之釘在牆上。

樹後轉出一個少年。蘇沐橙見了不由一怔。

劉皓面色難看已極:“邱非,你這是何意?!”

少年看也不看他,走過去拔出劍,劍尖曳地。劍刃上尤瀝瀝滴血。他就這樣垂着劍走過去,所至之處人群紛紛散開。他走到蘇沐橙身邊站定,劍尖在磚地劃過,一聲清鳴。

劉皓又道:“莫非,你也想學葉秋,反了嘉世不成?”

邱非擡起頭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沒什麽感情,無波無讕像初凍的湖面。劉皓卻幾乎一窒——他想起了葉秋。

他見過這樣的眼神——在葉秋的眼裏。葉秋也曾這樣看過他一眼,那時他幾乎錯覺有劍氣逼近瞳孔。

葉秋也是,他的徒弟也是——仿佛他是蝼蟻,絲毫不必費心關注。

可惡!

“劉副門主。”少年的嗓音還帶着年歲的青澀,卻已然沉穩,“天底下人都知道葉秋前輩現在叫葉修,為何劉副門主仍堅持稱呼葉秋?”

“劉副門主,你似乎,太過執著于葉秋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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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說!”劉皓怒斥。他有一瞬間的僵硬,而後冷冷道:“你是一心要與嘉世作對了?”

邱非平靜道:“劉副門主慎言,若護蘇姬便是反嘉世,我等将有何面目見蘇先生?何況若只是禮佛,我一人護衛便可,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劉皓一時語塞。蘇沐橙忽然道:“你們是想要哥哥的遺作,是不是?”

邱非第一次聽說,側頭看她。劉皓卻踏前一步,急聲問:“第一鑄劍師果然有遺作存世!現在何處?”

蘇沐橙瞥他一眼,忽然笑了。這一笑如冰雪中忽綻春花,園中景色亦為之奪,衆人一怔,只聽少女曼聲道:“我為何要告訴你?”

沒等回答,她輕嘆一聲,低低說:”我已厭倦了。”她轉身提起裙擺,側頭看了眼邱非:“我要去找阿修了,你來不來?”

少年一怔。雙唇開合幾次,卻無法吐出一字。良久,他握緊手中的劍,慢慢地搖了搖頭。

蘇沐橙道:“随便你——可如果你跟他們一樣爛掉,阿修會傷心的。”

邱非低聲道:“不會。”不知道是說他不會;還是說葉修不會傷心。

蘇沐橙笑了笑。她仰起頭看這亭臺樓閣雕梁畫棟,眼中無一絲留戀。

“嘉世——已經爛掉啦。”

言罷,她一點地面飛身而起,裙擺拂過擋在門口的森然寒刃,眨眼已在門外。臺階下奔來一匹黑蹄白鬃的駿馬,蘇沐橙依着落地之勢,身子落在馬背上。馬頭一轉便向山下馳去。

不過是幾個瞬間的事,竟無人反應過來。

“給我追!”劉皓回過神,一面心驚蘇沐橙竟有如此身法,一面領着一群人沿山路追去。

邱非站在原地,任衆人擦過他身側。少年垂眼看了看自己的劍,握緊劍柄回過身,一步步離開。

葉修勒馬回身。

雪還在不斷落下。來路與前路,皆是一片茫茫。

葉修心想,還好要了匹黑馬。不然恐怕這天地之中,連自己都難以尋見了。

他輕輕一笑,歪在馬上,也不指方向,松了缰繩任馬随行。

大約所謂天涯,便是如是。天與地。一人,一馬。

黑馬性子頗為溫順,走一走,停一停,偶爾翻翻雪地,啃點草根。葉修摸摸它的頭,它搖搖鬃毛,複又前行。他撐着頭,整個人随馬一颠一颠的,就犯迷糊起來。

在馬背上,他不由自主就想起很多事情。

少小離家,一去不返;然後在最潦倒困窘之時,遇到一生知交。知交病重,他千裏赴微草之境求醫,那個少年境主面色無悲無喜,垂下眼說,人命有天……

他想起少年讀書,書上寫,虛空之海,浮槎來去。他便想總有天要去看看,是何等壯美的風景。而真正抵達,卻是身為一門之主到訪。與雙鬼王交談時恍惚記起少年雄心,卻再無一絲那時的心情……

百花樓有百花釀,藍雨閣有清茶與棋,霸圖千裏冰封,雷霆機關奇險,煙雨绮繡如疊,輪回……

輪回有花燈如晝,深巷有人執燈,說,找到你了,前輩。

有人固執地拒絕告知初見何時,卻說,我等你想起。

又固執,又純粹。

劍與心都是,一樣純粹的,那個年輕人。

葉修不由微微一笑。他從馬背直起身。

不知何時開始,雪花中夾雜了真正的花,自天際緩緩落下。亂紅紛墜,霰雪拂珠,真如幻境。

葉修伸開手,一枚花瓣落在手裏。未及觸及肌膚,便忽然消失。

不。不是消失……

葉修側過頭,躲過襲向眉心的花瓣。

何人能役使百花,如臂指使?

葉修嘆了口氣。

“樂樂。”他懶洋洋地說,“多大人了還玩花啊?”

章七 昔并肩,笑說青帝老

誰能不老?

每一個少年執起劍,踏上江湖的最初,都以為自己永遠能年少恣狂。

然而時間賜予每一個人同等的刻痕。

葉修第一次見到張佳樂,他年少,他亦年少。緋衣玉貌的少年郎踩着嘉世的桌子踢翻嘉世的杯,長劍輕輕巧巧挽朵劍花,語氣比容貌張狂得多:“騙誰啊這小鬼是葉秋?快喊他出來我們決一死戰。”

……說的話比語氣蠢得多。

少年葉秋想,然後冷靜地指出:“你也是小鬼。還是沒長眼睛的小鬼。”

半柱香後,嘉世的亭閣又被拆掉一座。

葉修至今想不明白,一個小鬼,和一個大一點的小鬼,是哪來的膽量攜手殺上嘉世點名喊鬥神出來死戰?少年葉修的想法更簡單——

“誰要和你死戰啊。”白衣少年懶洋洋收了劍,抱在懷裏顯得身形更瘦小, “沐橙還等我吃西瓜。”

他踏過斷瓦殘片慢悠悠離開,和自始至終倚着柱子旁觀他們的另一個少年擦肩而過。在他身後,三招內敗北的紅衣少年難以置信地盯着手中的斷劍。

“……大孫。”半晌後少年張佳樂說,“我一定要打爆他。”

“……啊。”孫哲平點點頭:“別哭啊。”

張佳樂怒:“誰哭了!”

交情這種東西很奇妙,吃出來的不如喝出來的,喝出來的不如打出來的。在張佳樂少年的目标從“打爆葉秋”變成“打死葉秋”的過程中,他們不知不覺便熟識了。說是熟識,也不過是損友的程度。每次葉秋去百花樓,都是在兩人毫無意義的互扔垃圾話和孫哲平沉默旁觀中度過,偶爾張佳樂太落下風,另一位樓主就出面把葉秋請出去——用踢的。

那時南窗有花枝探入,斜斜一筆點在雕花窗格。樓中少年們談到趣處拊掌大笑,笑聲震顫花枝,便有花瓣随風紛落。紅衣少年歪在椅子裏坐沒坐相,一轉頭看到,伸手去接花雨,眼角眉梢還有沒褪盡的笑意。在他身旁,灰衣少年靜靜望着他,面色平靜得近乎溫柔。

花底有莺語,輕軟呢喃。春光正好眠。

那時年少,笑便是大笑,不曾含詭谲的波漪;有淚也是驕傲的,每一點都棱角鋒銳閃閃發光。

葉修曾以為,縱然自己老去,張佳樂也許依然能保持少年心性。然而不過數年,他在嘉世忽聽到消息,孫哲平出走百花樓。那夜紅衣劍客闖過重重護陣,只為問葉秋一句,他在哪。

葉修搖了搖頭。

他看着張佳樂匆匆離去,緋紅的衣角沾着不知何處的泥水。他知道,張佳樂再不會是那個在花雨下笑得恣意的少年。

那年末,百花樓中,只留一人。

身在江湖,誰能不老。

葉修便有點惆悵。

他嘆:“你老了。”

張佳樂差點把劍扔到他腦門上。他在雪地裏現出身形,足踏着一點花瓣:“我哪裏老?你才老你整個人老的不能再老了。你看你那半死不活的頹廢樣。”

葉修再嘆:“跟黃少天似的,果然人老了話多。”

張佳樂怒:“葉秋,啊呸,葉修你真是越老越讨嫌,雖然你十年前就很讨嫌。”

葉修說:“咱能不能別把老這個字挂嘴邊?我還年輕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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