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那晝芷琅白衣翩
蘇暮不知怎麽就想到很久以前的一件小事。
他向來都是做飯奇葩,又因為有着妖皇過度的寵縱,對他這個做飯的興趣不好打擊,最後連妖皇自己都扛不住了,立了做飯抽簽的條例,換來蘇霜或是女侍風鳶做,總讓人可以緩一緩胃。結果有一次他連抽了三天的做飯簽,前兩天妖皇神色不變巍然不動,等第三天他興高采烈将飯菜端上來,卻得知妖皇早早就去閉關了,一閉就是十天。
前兩天還勉強吃下去的蘇霜當場就翻臉,打了他一頓,當時他的修為寥寥無幾,被姐姐揍得很慘,最後風鸾來勸架,結果強制用妖術分開姐弟倆的時候不小心劃到了蘇暮。一道鮮血淋漓的口子就順着他胳膊肘到小指根,當時蘇霜也愣住了,不過好歹是長姐,立刻轉了态度過來處理,但當時妖皇還未出關,其他人的妖術根本沒辦法将之完全愈合,所以蘇暮手上的傷最終還是留下一條筆直的疤。
他平日都用衣袖遮擋住胳膊,又在露出來的手背上的疤痕繪制了藤蔓一般妖嬈的金紋,後來成為風暮王立了功績,這“金腕妖渂”反倒成了他的象征。
但其實這只是小時候傻啦吧唧的印記,以致于蘇霜聽了這頗文雅的“金腕妖渂”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其實是她曾經用來嘲笑弟弟傷疤的“大黃蚯蚓”。
這道傷痕已經很舊了,那個算命的卻似乎很有把握地問他:“你想消去麽?”
蘇暮驀然回過神,皺眉:“消去了對我姻緣有好處?”
算命的愣了一下,然後輕輕笑出聲,有意無意瞥了旁邊的夙止溺一眼:“有啊,不讓你夫人知道曾經的醜聞,難道不好?”
蘇暮眉頭皺得更厲害:“你為什麽說是醜聞不是英雄的象征?”
算命的将他手袖擡起一點,指着沿傷疤畫上去的金色紋路:“如果真是你英雄,那不該只畫了手背,應該全部都要描上,這樣将來才方便掀開衣袖向別人炫耀。你這樣的欲蓋彌彰,明晃晃寫着‘二缺往事’。”
蘇暮沉默了一下就将手往回抽:“不用了,二缺就二缺,這回憶我不想丢。”
“既然是不想丢的回憶,那把這描得好看一點罷。”算命的忽然壓住了他往回抽的手,擡手虛空中一轉,一支蘸了金墨的筆被他握在手中,他清淡一笑,從小指骨開始描繪,筆尖如沙,神情如畫。
蘇暮一怔,竟然也沒再将手繼續抽出來,空氣下只剩下風的瑟瑟聲,一時靜默。
夙止溺在一邊啃完了糖人,又舔了舔手指頭,無聊地看着算命的給自個兒夫君畫紋身,瞧了一會兒還是壓不住本性,摩拳擦掌開始勾搭這個算命的。
她媚眼如絲:“其實吧我也想要一個紋身,你覺得我紋在哪兒好看?”
算命的并沒有無視她,擡頭看了她一眼,露出別有深意的笑:“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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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繼續攻勢:“那你來幫我畫?”
算命的涼悠悠說道:“好啊,眉線下方勾一筆,左眼尾梢平切一道,鼻梁偏右斜刻一周,順應唇形下方兩點處,正中批。”
夙止溺聽得頭暈,忙問:“這是什麽?你要将我剝皮麽?”頓了下又淳淳誘導,“剝皮不行,但我其實可以考慮剝衣服,你也可以考慮考慮。”
“我是說,依剛才那樣一改,将你那自九尾靈狐族的半分血脈所體現的外魅之相可以徹底除去。”算命的複有低頭,“想必外魅之相困擾了你很久吧。”
夙止溺一下子炸毛了:“這個問題根本沒有困擾到我!”
“我沒和你說話。”算命的說,“這個問題你夫君來答。”
蘇暮無聲地笑笑:“也沒有困擾到我。”
“是麽。”
“可不是麽!”夙止溺搶着嚷嚷。
“世間夫婦相處總有例外,我并無覺得有什麽不好。”蘇暮握住夙止溺的手,溫柔而笑“她适合我,那麽她的一切都适合我,外魅之相,于我而言不過情趣。”
夙止溺頗為受用眯了眼睛,也一致對外補充道:“就是,你懂什麽叫做夫妻情趣麽!”
算命的失笑,描畫完最後一筆金紋,手中的筆消散于虛無。他直起身子,臉上飄忽着淡淡的笑意,就在蘇暮和夙止溺以為他又要說出什麽反駁的話時,算命的懶懶抄着手道:“一共二百五十枚銀,謝絕賒賬。”
蘇暮小夫妻差點沒一口氣嗆着自己。
夙止溺忿忿看着夫君将銀子給他,忍不住翻舊賬:“唉唉你不是說過,是我的話減個兩成麽?怎麽出爾反爾?”
算命的接過銀子,唇邊笑意更明顯,他揚了揚手中的銀子:“不想給我?那有本事重新拿回去麽?”
夙止溺怒了,剛要沖上前,被蘇暮一把拽住手:“別去!他修為太高!”
算命的莞爾一笑,面容清絕如冰,聲音悠悠道:“不過一場恍若隔世,暮暮倒懂事了許多,連媳婦都有了,甚感欣慰。”
蘇暮愣住了,差點沒拉住還在掙紮的夙止溺。
“替本尊向夫人問好。”算命的似笑非笑瞥了一眼似乎不依不撓還想搶銀子的夙止溺,轉身消逝在了風中,黑衣蝶蝶如夢。
蘇暮猛地回過神來,指間立刻放了個妖術探測四周,但一片空空,仿佛什麽都沒有來過。他喉間幹涸,想說什麽卻絲毫吐不出話語,語無倫次回看夙止溺:“你……你剛才看見了麽?公子,是公子……你也看見尊上了麽?”
剛剛還誓不打人死不休的夙止溺卻意外安靜了下來,她茫然擡頭:“啊?”
蘇暮心裏驚了一下,立刻撩起自己的袖子,精致的金紋繪制在疤痕上,仿佛順着血脈流淌着華美的光澤。他心中仿佛一塊石頭落了地,砸出一聲悶響,将他整個人都震得清醒了一些,努力平靜着語氣:“我們需要……即可回麓臺見尊夫人。”
夙止溺還是呆呆出神了一會,忽然像被一腳踩到脊梁骨一樣跳了起來,眉目間滿是興奮:“你剛才看見了嗎?內魅之相!我終于看見純正的內魅之相了!!”
蘇暮捂臉:“你反應遲鈍也要有個限度好麽!”
夙止溺被他拉着飛回去,還自顧自陶醉了一會,才更加遲鈍地反駁:“我才沒有遲鈍!只是那算命的最後跟我說了句話,我半天沒想起來是什麽意思。”
蘇暮嘆了口氣:“別算命的算命的叫了,我早該想到,他開口說起你面相的時候就應該察覺,尊上修補容顏篡改命格,這都是他習慣。”頓了頓又捂臉道,“話說我們居然還在尊上面前秀恩愛,止溺你……你這會把我也連帶着作了一回死。”
夙止溺有些不好意思地提醒:“其實啊我覺得吧,夫君你還給算……給你師傅銀子這個舉動,比秀恩愛更二缺一點。”
蘇暮腳下被絆了一下,又默默回想了一邊,覺得今天身心有點過度俱創,垂頭喪氣道:“算了媳婦,認命吧,我倆本質就是兩個大二缺。”
兩個二缺火速回到麓臺,轉告了這個驚天大消息,所有人都不淡定了,尊夫人面上瞧着還很平穩,端着茶的手卻還抖着,跟篩糠似的,蘇霜也不敢再替她加茶,怕一時不慎她給潑出來燙着自己。
“你說,他臨走前跟你說了話?他說了什麽?”尊夫人語氣都是飄着的。
要說夙止溺最崇拜的人,非妖界尊夫人莫屬。且不說尊夫人是只血統純正的上古狐貍,外魅之相比她高了不止一個檔次,而且作風強硬容顏絕豔,更厲害的是居然還搞定了傳聞中殘酷薄情的妖皇尊上,讓從小生長在冥帝叔叔壓迫下的夙王姬無比向往。
于是面對崇拜的尊夫人,夙止溺很乖覺道:“他是用古冥語說的,我沒聽懂。”
蘇霜忍了又忍道:“弟媳,你是冥界的王姬。”
夙止溺大方承認道:“對,但大姑子你還是妖界的太女,你也不懂禁忌妖術。”
蘇霜簡直有種想掐着她脖子晃的滅欲,提高了聲音道:“尊上讓我和蘇暮當他記名弟子是為了什麽?就是不讓我們碰禁忌妖術!否則我們早叫他‘師傅’而不是‘公子’!”
尊夫人一個茶杯掼到地上,四下立刻寂靜。
“去冥界。”尊夫人最終下了定論,逐字逐句道,“現在,都滾出去。”
冥界都城,湮染城。
冥都王宮的總管最近覺得帝座有些喪心病狂。
自兩個月前那一場星象大亂,帝座從仙界匆匆返回的時候,就罕見的一臉心緒不寧,當晚簽了文書調出一隊隊冥軍,帝座站在城牆上看那些軍隊隐入夜色,栽種的芷琅花飄忽了一地的淡黑色花瓣。
傳言芷琅是仙界的一棵神樹,不過仙界神樹太多,芷琅神樹能力不出衆沒什麽存在感,乃至于神樹之死都沒什麽人知道。它的出名是在妖皇登位之後,興許那棵芷琅神樹和妖皇有過什麽淵源,妖都的尊地麓臺種了衆多的芷琅樹,風一吹,漫天的黑色花卷從天而降,整個妖都就被籠罩在一片淡黑色花雨中,妖異又沉重。而據說妖皇就是隕落于一棵芷琅樹下,後來麓臺的芷琅樹逐一枯死,留下的也再不開花。
唯有冥界後來移植過來的芷琅樹居然長勢甚好,而近兩個月來,這花也格外幽暗光澤,冥帝就在這花樹叢中發呆,一坐坐上十個時辰。
而冥帝的喪心病狂主要體現在星象中,如今星象師成了冥界第一大熱門,帶起了一輪狂潮,源源不斷的星象師進入冥都,整天沒事就研究星象。而被這潮流一帶,大家通通養成了習慣,起床第一件事,開窗看星象,吃飯前,開天窗看星象,勞作間,抹把汗記得看一次星象,睡覺前,還意猶未盡再看看。
……總管覺得,如果這天有意識,一定會覺得每天都有一群傻逼,一齊端坐朝天,跟發情期看見母狗的狗一樣哈喇喇盯着自己看。然後總管想象了一下自己就是天,不覺打了個寒噤。
冥帝倒是沒覺得自己喪心病狂到哪裏去,也許只是根本沒想到這樣做在別人眼裏喪心病狂,他兩個月來一直在找一個人,那個傳言已經複生了的人。
但是作為曾經的妖皇,擁有篡改命格逆天之能的儀封尊上,他若是不想別人找到他,輕輕巧巧一道命理改寫就可以做到。當初他被稱為六界修為第一也不是沒有理由,至于最後的身死,完全是他自己設計的結局。
冥帝依稀記得自己那個得罪過他的王妹,她最後反複說绡泠末瘋了,他擁有傾覆天下的靈智,卻用這份聰慧給自己布置了死局,然後拉入六界,報複了紅塵。而自己,是他報複最深的那一個,誓死不見,卻莫名加諸了覆滅的痛楚。
怎麽會變成這樣呢?他原來不是這樣的。
曾經他還是仙界三業昤霄帝君座下那個小仙子,一身白衣,盛世之顏,與妹妹卻是完全不同的陰險個性,一席話能損得人豬狗不如,不思進取,卻傲慢非常。
但那年月,時光湮滅中的那個白袍少年,心懷善良。
漫天芷琅花下,冥帝微微嘆了口氣。
你還會來見我麽?
花瓣似乎回應一般,揚起沙沙的尾音,卻忽然有一個輕緩的腳步踏碎了這旋律。腳步聲漠漠,仿佛時光荏苒。
冥帝略微皺了皺眉。
“……恍若隔世。”突然的一聲輕微長嘆,仿佛古舊琴瑟伶仃。
他僵硬地回頭,那一刻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眸。
黑袍金帶,琥珀瞳孔,墨發清笑,無一不勾人心魄。
那一聲呼喚就這樣卡在喉嚨中無法發出,淡黑色的花瓣紛紛揚揚,那一道宛若幻覺的身影那樣真實,沒有破滅,反而再次笑了一笑。
那聲溺水般的聲音終于像泡沫破碎散在空中。
“泠末……”
那道黑色的身影一步步走來,停在他的面前,反而收斂了笑意,客氣道:“帝座,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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