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降鬼

女鬼沒了眼珠的眼眶死死地盯着陸名，指甲在樹幹上留下一道道深痕。

陸名抿着唇，指尖的雷電将她眼中的肅殺之氣照的明亮。

“看來那廟裏的屍體便是你的手筆，傷凡人性命損陰德，你卻生生吸了人家魂魄，轉不得世，投不了胎，犯下這等滔天罪行，本判官必收了你下那十八層地獄。”

同樣肉體凡胎，即便被迷了心智，只要魂魄中有善念，也不會這麽濫殺無辜，這份嗜殺和她生前心底的暴戾殘忍是分不開的。

也就是說，這女子活着的時候也不是什麽善類，所以才能這麽容易被邪氣入侵。

人立于世，為善為惡都得看自己心志。經過歷練，将心性錘煉堅實。

而她，被怨氣吞噬……

陸名見她腳上挂着秤砣，便沉聲道：“子夜紅衣秤砣墜，輪回從此兩邊天。你不入輪回，生生世世要做兇魂，可知道這陰陽之間也有人主持公道，能由得你胡作非為！”

這女子腳拴着秤砣，是鐵了心不想輪回，也不知道從哪裏知道這法子，倒是個狠心的角色。這沖天煞氣，就是為了報複世人，可恨也可悲。

指尖雷電被她收起，陸名走至那青屍跟前。

判官雖然鐵面無私，卻也不是那黑白不分，如果這女鬼能放下執念，可以将她押至十殿閻羅轉輪王處，讓她化解怨氣，或許還能有個轉世投胎的機會。

确實沒想到……

那女鬼起初索瑟着，待到陸名走到跟前的時候，猛地竄了起來。

“大人，小心！”

春申君喊了一聲，王二狗心裏也咯噔一下，腿一軟又跪在了地上。

陸名一直注意着那女青屍的動作，她自然是知道的，這些怨氣沖天的邪物可不是什麽發發善念就能感化的，它們随時都有可能伸出尖牙和利爪将一切東西撕碎。

所以，她撲過來的時候，并不急慌。

伸手一抓四周的雨水便被她聚到了一起，将那個女鬼緊緊裹住。

雨水漸漸收緊，那青屍發出尖利的叫聲，拼命掙紮。陸名大聲斥責道：“本官念你生前有怨沒發，本欲給你個機會，渡你進入輪回，居然如此執迷不悟！”

那青屍被雨水中的金符打的遍體鱗傷，倒是恢複了些許神智，但戾氣未減。粗粝的嗓子裏，硬是擠出了聲音，“咯咯……我……恨他們！”那鋸齒般的笑聲，讓人毛骨悚然。

陸名見她這般不知悔改，便彈指打出一道金符，正中那青屍的眉心，“縱有天大的冤屈可到十殿閻羅面前陳述，自有人給你公道，但是你卻用着陰損的招數，無端的取他人性命，天上地下哪裏能饒的了你！”

“我不！殺光他們，殺……”

青屍的七竅被金符所傷，汩汩的冒出黑水，她尖利的慘叫出聲，卻不肯求饒。

陸名雖然接任判官幾百年，見過這等厲鬼不計其數，但是見她這般撕心裂肺，心中還是沉了沉。三界都說她鐵石心腸，對鬼魂之類的沒什麽同情之心，卻不知道每次誅殺這些邪魂，都讓她心中大恫。

當年女娲與山河君那些上古神，凝了心血造了世間萬物，本以為世間祥和，卻在歲月變遷中滋生了邪物，從此人禍、天災四起，好端端的生靈，欣喜托生在人間。

有的人平安順遂，歡喜到老；有的人磕磕絆絆，死不瞑目。

有的人生前為善，輪回轉世；有的人費盡心機，游蕩孤山。

她垂下眼簾，看着衣袖上流轉的銀絲，那是當年螺祖用天蠶絲為她繡的紋樣。

螺祖當年去世之時，是她親自送她入輪回，那時螺祖便拉着她的說“你執掌了陰陽簿和功德筆便會背負那沉重的枷鎖，判定世間是非黑白，可天地之間哪裏會有分明的界限，總會有違心的時候，切記莫要變成那無情無心之徒，公正嚴明不是鐵石心腸。”

心口一重，她輕吐出一口氣，五指收緊，對身後的春申君說道：

“城隍春申，速速招來枷鎖将軍，鎖了這孽障，直接押往酆都城交到閻羅王殿處，聽候發落！”

“是陸判大人。”

城隍燃了一張漆黑的符紙，待煙霧散去，一位肩上挂着鎖鏈的鬼差出現原地。

鬼差通身漆黑，兩人來高，面目也被黑霧遮着，出來後向着那判官和春申君行了禮，便徒手掐住了那女屍的脖子，将鎖鏈套在她身上，大喝一聲從她身體裏拉出來一個飄忽的影子，往黑暗中走去，随着一聲聲哀嚎，消失了蹤跡。

陸名抿了抿唇，清冷的眸子裏湧上一團墨色，将之前情緒淹沒，整個人又恢複了那冷然的樣子。

到了五殿閻羅王面前，望她能将冤屈說個明白，是入地獄還是被就地誅殺，便不是她能左右的了，天下不平的事時時都有發生，她又不是手眼通天，閑的沒事，能做到這一步，已經足夠。

腳尖一點，那紅傘便飛到她手裏，伸手往天上一扔，便聽一陣狂風大作，紅傘鑽到了雲層裏面，她念着咒文，不消片刻，那紅傘便化作一段紅绫纏在了她的腰間，而天空也放晴。

山風吹了過來，将陰氣吹散。

陸名揮手将她縛在樹上，有樹蔭遮掩，免得吓到來往的行人。

天已蒙蒙亮，王二狗撐着身體磕了頭，今夜他從沒有像現在這般感謝他這副鐵打的命格……

“多謝兩位神仙的救命恩情，我王二狗以後定勤勤懇懇做好人，走到哪裏都給二位上香。”

陸名聽完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沒有作聲，春申君則笑出了聲，“倒是個命數不同的人，竟然能在這女屍手底下活下來，遇上了也是機緣。神仙可不敢當，我們不過是在陰間裏當差，起來吧。”

王二狗渾身疼的有些哆嗦，撐着泥地站起來，就着天色才看清前面這兩人的樣子。

身邊這城隍爺就是一個很普通的讀書人樣子，小眼睛、國字臉看起來人很親切，一直笑着捋胡子。

倒是這位判官與民間流行的說法不一樣，很不一樣……

戲文裏怎麽說來着“雙目如電、兇神惡煞、身穿紫袍”，可是這人與那廟裏的塑像連個頭發絲都不一樣。

該怎麽形容呢，他王二狗咂摸了自己腦子裏那貧乏的詞彙，還是找不出個好詞兒來。

這麽說吧，他活了這二十六七年，走南闖北也見過不少女子，但是和這位判官比起來都覺的少了些味道。

她的裝扮确實和官府的差役很像，但是一看便知道是女子身量，但是身姿挺拔，愣是比那些江南女子多了些英氣和威儀，玄色衣服上面有些銀線暗紋，随着她動作能看到點點銀光，背後白鹿的鹿角延伸到領口，正好在她的下巴下面。

順着那精致的下巴往上，便看了陸名的眉眼，那是屬于女子的雅致，眉山遠黛，只是那一雙眼太過于清冷，整個人身姿挺拔像一根翠竹，孤高冷傲。

被王二狗這般盯着，陸名只是平淡的掃了他一眼。

她其實也并沒有做什麽，但是那王二狗便猛地低頭看向了地面。

陸名沒有多想，轉身看向旁邊的春申君，“第一日上任便讓你遇上這等事，看來這地方确實要好好管制，以前此處三不管，如今被地府接管過來，還得你多費心。其他陰差也會在你領命之後為你安排，有事可差人來尋我。”

“多謝大人！”

“城隍不必多禮，以後便要一起當差，喚我陸名便好。”

春申君之前倒是聽說這位陸判官不喜歡別人喚“大人”，看來還真是，便笑着應承下來，轉頭看着那王二狗，遲疑道：“此人該如何處置，要消除他的記憶，還是……”

陸名用眼尾看了一眼地上的人，聲音平淡的問道：“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