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七十七尾金魚

許炀和他們周旋了足足七天。

這七天,  他先是說許立雪其實沒有告訴他東西藏在哪,只告訴了他她住在哪,然後報了很多個假地方。

那些地方許炀都去過,  他們學校有雷鋒志願者活動,  會去老舊的住宅區探望老人,他知道哪些房子是空的。

他說的都是那些空房子。

保安他們就一次次踩空,也沒有懷疑過許炀——

因為他們的确找許立雪很久都沒有找到過,許立雪是真的狡兔三窟。

許炀就是利用了保安透露的那句“她聽到點風聲就跑沒影了”在這兒蒙他們。

許炀在拖延時間,  他信他們打點好了自己的一切,  多半沒有人會因為他的失蹤報警。

但是他們多帶了一個小餘今。

小餘今的家裏人肯定會報警的。

然而足足七天,許炀已經報不出新的地點了,外頭也始終沒有動靜。

這個認知讓他的心更沉。

好在他們是真的沒有要傷害他們的意思。

一開始許炀還想不明白,後來他懂了。

這些人說的方言雖然他們都聽得懂,  但是口音和一些字上有細微的差別。

他們不是本地人,尤其是那個保安,  那個保安說話還夾雜着點英文。

……他來自南界。

這裏不是他們的地盤,他們不敢對他們動手。

所以管吃管喝,  睡覺時還分了他們一床棉被。

小餘今就和許炀蜷縮在一張被子裏,  許炀抱着小餘今,免得地板硌得他疼。

小餘今緊緊地靠着許炀,  每到夜幕,他們這裏面就沒有一點的光,  空氣中還充斥着那夥人留下的煙味。

小餘今從來沒有覺得煙味這麽難聞過:“哥哥。”

他輕聲問許炀:“我們明天怎麽辦?”

許炀也不知道。

但他必須安慰小餘今:“沒事,  說不定警察叔叔明天就來了。”

小餘今有點哽咽:“可是都七天了……”

“別怕。”許炀抱着他,  頭一次痛恨自己是這麽弱小:“我會保護你的。”

他低聲道:“睡吧。”

話是這樣說的,  可這幾天,  無論是他還是小餘今,  根本就睡不好。

等到了綁架的第八天,再一次撲空了的壯漢實在忍不住,在一大早打開門後沖上來直接踹了許炀一腳。

那一腳根本就沒有收力氣,直接踩在了許炀的肩膀上,把本來就靠着牆的許炀踹得因為慣性彈了一下,狠狠地撞在牆上,劇痛讓他的臉色瞬間就慘白了起來。

小餘今被這聲巨響吓到了,撲在許炀面前,眼淚又開始掉:“許炀哥哥……”

許炀勉強擡起另一只手,顫抖着把小餘今摁着藏在了自己身。

劇烈的疼痛讓他的眼眶也泛了紅,卻還得保持冷靜和鎮定和這夥人周旋。

就聽壯漢罵:“你他媽是不是在耍我們?!老子守了一夜就沒看見人!還差點被人發現懷疑是扒手要報警抓老子!”

因為過度的疼痛,許炀第一時間根本說不出話來。

小餘今倒是在他的庇護下哭着兇回去:“你們自己被發現了憑什麽怪我們?!”

壯漢狠狠瞪他一眼,藏在帽檐底下的眼睛含着怒火和兇悍,看得小餘今不住一抖,卻始終沒有退縮。

在他想要再踹一腳時,還是保安走了進來,攔住了他:“幹什麽?!”

他斥道:“老板沒說要傷他,你知道他是誰嗎?!就算他在外頭長大,也始終是榮家的少爺!說不準還是榮家未來唯一的繼承人!你是想死嗎?”

對于小餘今和許炀來說完全陌生的兩個字,對于這群人而言卻像是玉皇大帝如來佛一般壓在上頭,壯漢的怒火幾乎是瞬間平息,甚至再看向疼到額頭冒汗的許炀時,還有點後怕。

保安:“行了,滾出去吧,我來問問。”

壯漢走了,還帶上了門。

保安在許炀面前蹲下,朝許炀伸手:“別動,我看看你的傷。”

他大概捏了一下:“脫臼了,忍着點。”

話音落下時,保安手上一使勁,疼痛就如同潮水一般将許炀淹沒,他忍到眼裏都蓄滿了淚,才沒能叫出聲。

保安啧了聲:“太弱了。”

許炀咬住自己的後槽牙,在此刻無比認同他的話。

如果不是保安攔住了…他連小餘今都保護不住。

保安掏出煙盒,點了根煙:“你見過你爸嗎?”

許炀沒吭聲,小餘今沒忍住:“叔叔……你放過我們好不好……”

保安吸了口煙:“有條路可以給你選,我真正的老板,不是你爸,是你叔叔。”

許炀一頓,就聽他慢慢道:“如果你願意告訴我印章在哪兒,并且跟我回榮家,我可以放過你。”

他笑:“你要知道,我來時,你爸說的是拿了印章就把你和你媽處理了。”

許炀現在已經不在意自己的親生父母都是些什麽牛鬼蛇神了,他只在意保安說的那句話:“他呢?”

保安挑眉,看了被許炀護在身後的小餘今一眼:“小少爺,給你個忠告,真回榮家後,不要這麽重情重義,會害死自己,人這輩子在世上最不能信的,就是感情。”

……許炀知道。

他的親生母親可以推他擋刀,他的親生父親不知道因為什麽要“處理”掉他。

可他的小金魚不一樣。

小金魚不是感情。

小金魚是他的。

小金魚活着,他就活着。

“他看見了我的臉,聽見了我的聲音,當然要死。”

“你在我們學校做保安,有很多人看見了你的臉也聽見了你的聲音,他們都要死嗎?”

保安似乎有些意外,但又笑:“他們不一樣,他們不知道你被綁架了,但你的這位小朋友知道。”

什麽意思?

“你們就不好奇我們為什麽敢在那裏動手嗎?因為那邊監控前幾天就壞了,但是沒修。哦,報損壞的人還是我。”

保安咧嘴一笑:“還有,現在報在警察那說失蹤的只有一個人……你是叫餘今吧?”

保安看向小餘今:“長得倒是挺像女孩子的。”

小餘今警惕地看着他:“你怎麽知道我叫什麽?”

保安:“因為我現在是你失蹤案的唯一目擊證人。”

許炀心裏一沉。

這個人比他想象的要有腦子。

而且他猜錯了。

他們不對他們動手,并不是因為這裏不是他們的地盤,而是因為他的身份。

這撥人分成了兩邊,保安明面上是他親生父親那邊派來的話事人,但實際上是個間丨諜,他的老板另有其人,那個人想保下他,要利用他。

至于小金魚……從一開始這夥人就沒有打算放過小金魚。

而為什麽沒有動手,無非就是因為他們還沒有拿到印章。

他們不知道還要耗多久,不好處理屍體。

怎麽辦?

許炀感到無力而又絕望。

他可能……保護不住小金魚。

他知道說什麽可以讓小金魚不去說、假裝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這種話對方根本就不會信,那他到底該怎麽辦?

就在許炀腦袋亂得不行時,外頭傳來了喊聲,是喊保安的,說是查到許立雪買了火車票要跑。

保安立馬起身,很明顯是去組織人抓人了。

許炀得以喘丨息。

小餘今從他身後出來,小心地碰了碰他的肩膀:“哥哥,你還疼嗎?”

許炀勉強露出個笑,把他抱在懷裏,整個人都亂得無法思考:“不疼了。”

他近乎有點瘋癫地呢喃:“別怕,我會救你出去的,一定有辦法的,你一定能活下去的……”

“哥哥,”小餘今低聲說:“他們不會放過我的,他說的對,我見過他的模樣,也聽過他的聲音,如果我是他,我也會滅口。你和我不同,他不會傷害你,你答應他…你好好活着。”

許炀咬着牙:“閉嘴,不許這麽說。我會想辦法的。”

他紅了眼眶:“你活着,我才能活着,你死了我就死了,你知道了嗎?”

在此刻,意識到他們不會放過小餘今後,許炀的愧疚和絕望幾乎抵達了頂峰。

他看着自己放在小餘今背上孱弱到似乎碰碰就碎掉了的手,想起自己被輕松制服的情形,心裏有什麽情緒沖破了枷鎖,翻湧着在他眼底凝聚成了冷戾。

他太弱了。

他要變強。

只有變得足夠強大,才能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而他并不知道,小心地靠在他懷裏的小餘今心裏同樣有情緒在翻湧。

他紅着眼眶,滿腦子都是許炀被踹的那一腳,明明踹得不是他,他卻疼得眼睛都紅了,甚至于幾度沒有辦法呼吸。

他想如果有機會出去的話,他要去學跆拳道,他要去青少年宮報跆拳道。

他要保護許炀哥哥,他不想再看着許炀哥哥在他面前受傷了。

小餘今和許炀都沒有想到,當天那夥人并沒有回來。

許炀試着碰了碰大門,也沒有傳來警告聲。

但是這張門被鎖死了,他們根本就無法逃出去。

這裏是個廢棄的工廠,關着他們的地方很空曠,卻也足夠陰冷,到了晚上,兩個人常常要緊緊挨在一起,裹着棉被才能勉強取暖。

更別說今天一天他們滴水未進。

許炀忍着眩暈感,還想再找找出路,然而他背後卻傳來小餘今壓抑着恐懼的顫音;“許炀哥哥……”

許炀一頓,毫不猶豫地回頭去找小餘今,将小餘今抱在了懷裏:“怎麽了?餓了嗎?”

小餘今感覺到了許炀的溫度,閉着眼睛攀上許炀的脖子。

他的确餓了,但他知道許炀肯定也餓了,他們都沒有吃東西,都餓着,是一樣的。

所以他沒有說,他只是輕聲道:“我怕黑。”

這裏的環境和黑暗,會讓他想起在家裏被關着的模樣。

小餘今從第一次被關小黑屋起,就怕黑了。

不過前幾天都有許炀抱着他,所以他的恐懼沒有滋生,但剛剛許炀離開他的那一瞬,他就好像跌落了懸崖的人兒。

“別走……”

“我不走,我就在這。”

許炀把被子全部裹住小餘今,又隔着被子抱緊了他:“冷嗎?”

小餘今掙紮着想要把被子分給他:“我們一起。”

許炀抱他很緊,沒讓他動:“我這樣抱着你就不冷了。你別怕,我不怕冷。”

“我不怕。”小餘今挨着他:“哥哥你也別怕,我不害怕的。”

許炀的夜視能力比小餘今好,工廠內對他來說并不是完全漆黑的,有一點光進來,他都能夠看清楚。

所以他清楚地看見小餘今睜開眼睛看着他,那雙眼是那麽的明亮幹淨,像是夜晚潔白的月光,照進許炀的心裏時,能夠淨化一切。

小餘今說:“大不了我們一起死啊。”

他話裏的某個字眼戳到了許炀的心窩,許炀抱着他更加用力:“你要活下去。”

許炀的聲音裏是小餘今從未聽過的冷冽:“小金魚,無論如何,你都要活下去。”

他才六歲。

他有在着急找他的爸爸媽媽,他有朋友,有自己喜歡的事。

……他和他不一樣。

然而持續了三天,那夥人都沒有回來。

此時已經是被綁架的第十天晚上了。

小餘今和許炀都餓了三天,許炀到底比他大一點,意志力要強一些,小餘今卻已經陷入半昏迷的狀态,身體溫度也流失得厲害。

許炀摟着他,抿着自己幹到起皮了的唇:“小金魚?”

小餘今沒有回應。

許炀心裏着急,但他找了一圈,都沒能找到東西,門他也試過了,根本就打不開。

……只剩下最後一個辦法了。

許炀眼神發狠,對着自己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

尖利的牙齒破開皮膚,疼痛讓許炀有點沒有辦法繼續下嘴,但是看着在他懷裏虛弱的小餘今,許炀幾乎是帶着義無反顧的架勢咬下去的。

他的血流了出來。

許炀把手湊到了小餘今嘴邊,但血液順着唇縫只滲進去了一點,就又滑落。

他不能這樣浪費。

所以許炀将自己的血含在嘴裏,鐵鏽和腥味讓他幾欲作嘔,卻不得不忍住。

他低頭貼上小餘今的唇,将血渡進了小餘今的嘴裏。

過度的幹渴和饑餓讓小餘今本能地吞咽。

許炀就這樣一口一口地把自己的血喂給小餘今。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就結束回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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