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內衛府的人馬訓練有素,令行禁止,衛梓怡話音一落,他們便一窩蜂沖上去,将鄭子昀制伏,按在地上不準他亂動。

鄭子昀不明所以,驚慌之下不由擡高聲音:“衛大人!你這是作何?!”

衛梓怡的目光絲毫不在此人身上停留,她大步上前,徑直從他身旁行過,推開書房的門走進去,四下一掃,視線落于桌案上的一方硯臺。

硯臺一角略有破損,其材質與自阿秀顱骨縫隙中發現的黑色細碎砂石極其相似。

主屋內,鄭袁問本已歇下,可心中挂念鄭子梁,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豈料夜半三更,他突然被一陣騷亂驚醒,便起身披上一件外衣,開門去外邊兒查探究竟。

他的腳還未踏上門前的石階,便見管家疾步而來。

管家一把年紀,跑得氣喘籲籲,似有要事相禀。

鄭袁問見狀越發焦急,便問他:“老管家,外邊兒發生什麽事了?怎麽如此吵鬧?”

管家扶着廊前的柱子歇了好一會兒,這才開口:“老爺,衛大人帶了百餘內衛入府,說是來緝拿兇手,徑直奔着東萊院去了!”

“什麽?!東萊院?!”鄭袁問驚愕至于,也頗覺莫名。

他的小兒子已被內衛府捉拿,此時東萊院中便只得鄭子昀和一個丫鬟,看衛梓怡這架勢,擒了鄭子梁還不夠,竟又沖着鄭子昀去。

鄭袁問不由惶急萬分,衣服也來不及整理,便急匆匆地朝東萊院趕過去。

距離別院尚有幾步路程,鄭袁問便聽得院中傳來喝問之聲,他連忙加快了腳步,甫一進大門,就見鄭子昀被兩名人高馬大的內衛按在地上不得動彈。

“衛大人!衛大人!手下留情啊!”鄭袁問疾呼出聲,這一路跑來,累得上氣不接下氣,雙手拽住衛梓怡的胳膊,為兒子求情,“不知子昀犯了何錯,衛大人要如此待他?”

衛梓怡尚未應聲,人群中卻有另一人替她回答:“因為鄭子昀就是兇手,阿秀和香悅都是他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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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的人是鄭子梁,他從一衆內衛身後走出來,雙拳緊握,渾身發顫。

而被內衛壓在地上的鄭子昀也沒了日前替鄭子梁說話時的風度,他兩眼通紅,惡狠狠地盯着鄭子梁,那眼神,似要把他生吞活剝。

兩個人不似兄弟,反倒像不共戴天的仇人。

鄭子昀是殺人兇手。

這一句話從鄭子梁口中說出來,幾如晴天霹靂,劈得鄭袁問暈頭轉向,兩眼發黑。

“這,這怎麽可能呢?”他喃喃自語,不死心地擰着衛梓怡,“衛大人,您說我兒是殺人兇手,可有證據?!”

鄭子昀雖然官位不高,但廣結善緣,在京中有口皆碑。

說不學無術,頑劣不堪的鄭子梁有殺人的嫌疑,鄭袁問都不得争辯。

可眼下,內衛府卻要将鄭袁問一直引以為傲的長子鄭子昀當做兇手抓起來,這叫鄭袁問如何接受?

“證據?”衛梓怡斜他一眼,指着桌案上那方硯臺,應他,“這就是證據。”

殺了人,染了血的東西,還這麽明目張膽地放在桌上,可見鄭子昀十分篤定他不會被人查到。

“想必,你故意用左手殺死香悅,将其抛屍于井中以構陷鄭子梁時,便料到此案将牽出阿秀之死,一連兩條人命,即便鄭子梁有其父庇護,落入衛某之手,也是必死無疑!”

衛梓怡冷哼一聲,眼神輕蔑地瞧着鄭子昀,“但你沒有想到,即便種種線索都指向鄭子梁,衛某竟然還能懷疑到你頭上,且斷定,你就是兇手!”

說完,她突然抽刀,斬向鄭子昀的咽喉。

殺意凜然,鄭子昀瞳孔一縮,居然瞬間掙開兩名內衛的鉗制,躲開了衛梓怡那奪命的刀鋒。

“鄭大公子,好身手啊!”衛梓怡口中說着贊嘆的言語,其語氣卻滿是嗤嘲之意。

“難怪香悅難逃一死,原來是這鄭府中藏龍卧虎,看似文弱書生,翩翩佳公子,卻不想竟是個中高手,舉手之間便能取人性命!”

鄭袁問被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剎那間啞口無言。

方才那一下,是生死一線之際,鄭子昀的身體先于意識做出的本能反應。

鄭子昀兩眼猩紅與衛梓怡對視,片刻後,突然狂笑不止:“鄭某今日算是開了眼了,衛大人,好手段!”

鄭袁問被鄭子昀這模樣吓到,聲音都在發顫:“子昀,到底是怎麽回事啊?你何時學會了武功?!”

“怎麽回事?”鄭子昀一眨不眨地盯着衛梓怡,冷笑道,“既然衛大人手眼通天,何不叫她替你解惑?”

話音未落,他便飛身後退,衛梓怡洞悉他的意圖,厲聲一喝:“他想跑,攔住他!”

內衛府衆迅速結陣,将鄭子昀包圍。

“區區數十人,就想留下我?!”鄭子昀與內衛府人馬交手,其招式幹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內衛府精銳竟無人是其一合之将。

一時間,衆內衛人仰馬翻,慘叫悶哼連成一片。

衛梓怡立于階上瞧見這一幕,頓時心憂,擰緊了眉頭。

鄭子昀的武功大出她所料,瞧這局勢,除非她親自出手,恐怕難以将之擒拿。

一旦讓此人跑了,他混入市井喬裝易容,再想抓住就不那麽容易。

可她傷勢未愈,武功尚未恢複,貿然動手,即便擒下鄭子昀,她也會元氣大損。

衛梓怡用力握緊刀柄,心中天人交戰。

但不過須臾,她便做出決定,沒有什麽比懲奸除惡更為要緊,此事還牽連天衍宗,她務必要弄個清楚。

衛梓怡定了心,當即騰身一躍,持刀撲入戰圈。

可她沒來得及和鄭子昀交上手,又發生了意料之外的變故。

黑暗中倏地響起破空之聲,鄭子昀且戰且退之時,突然打了個踉跄,險些跌倒。

随即他瞪大雙眼,神情中滿是不可置信,遂不顧周圍內衛的進攻,兀自回身,看向身後隐于黑暗中的院景。

衛梓怡眼尖,瞧見一只黑色毒镖不知何時紮進了鄭子昀的後背,頓時臉色大變。

數不清的刀口落在他身上,後者卻不管不顧,一個勁地朝那假山走去。

假山後面,女子纖弱的身影若隐若現。

距離假山尚有十餘步,鄭子昀被內衛府衆擊倒,扣押在地。

但很快,衆人發覺變故,驚惶散開。

鄭子昀已不再掙紮,可他面目猙獰,七竅流血,毒發身亡。

魏辛在驚亂之中迅速回神,立即下令,叫人去那假山之後查探。

派去的內衛很快回來,拱手向衛梓怡禀報:“大人,假山後有暗門,方才那女子已經逃了。”

盡管天色昏暗,難以看清那人面容,但這院中本該還有的一個人已憑空消失,衛梓怡自可斷定其人身份。

衆目睽睽之下敢動手殺人的,竟是那個最不起眼的丫鬟。

衛梓怡原以為她是受鄭子昀指使才構陷鄭子梁,卻沒想到,居然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鄭袁問目光呆滞地看着不遠處已沒了聲息的鄭子昀,雙腿發軟,跌坐于地。

至此他還是不明白,鄭子昀為什麽要這麽做。

鄭子昀被小環滅口,身死伏誅,可線索也因此斷了。

衛梓怡讓人把鄭子昀的屍體擡走,鄭袁問如夢初醒,忙拽住衛梓怡的衣袖,懇求道:“衛大人,子昀已經死了,求你,別把他帶走,讓他留在家裏吧!”

鄭袁問已是悲恸不能自已,依照朝廷律例,鄭子昀原是殺人兇手,即便惡有惡報,不得好死,也不能讓他安然下葬。

至少得将屍體懸于鬧市,曝曬三日示衆,方可歸家,由親人收屍,處理其身後之事。

衛梓怡沉默半晌,不應其求,堅持讓人把屍體拖走。

“衛大人!”鄭袁問嚎哭不止。

她用力撥開鄭袁問的手,将其哭喊懇求之聲置于腦後。

連鄭子梁都覺膽寒,不由心生畏懼,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盡管他恨極了殺死香悅的鄭子昀,可那人畢竟是他的兄長,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即便多有不睦,瞧見其橫死之狀,也難免感慨萬千。

魏辛抿緊唇,眼睜睜看着這一幕,卻未開口勸說。

衛梓怡是出了名的鐵面神捕,向來秉公辦事,絕不徇私,若她通情達理,反倒有失公允。

鄭子昀有其父替他求情,那枉死的阿秀與痛失愛女的老管家,又何處伸冤?

懲辦了鄭子昀後,衛梓怡命人在街頭巷尾張貼告示,通緝逃走的丫鬟小環,并着人掘地三尺,将鄭府翻了個底朝天,卻仍未尋見香悅留下的東西。

這一結果雖在衛梓怡意料之中,卻令她感到格外窩火。

“魏辛,說說看,你覺得香悅會把東西藏在哪裏?”衛梓怡愁眉不展,竟問起了魏辛。

雖已擒下嫌犯鄭子昀,可案子的關鍵還未弄清,也不能敲定鄭子昀就是殺死阿秀和香悅的兇手。

魏辛苦着臉,小腦瓜飛快轉動,試探着說:“有沒有可能是陸無惜說謊,其實根本沒有此物?”

衛梓怡看法不同,搖了搖頭:“再去鄭府看看。”

她領着人從東院走到西院,再從南院走到北院,最後回到案發時的小院。

“所有地方都搜過了嗎?”衛梓怡目光落在院角,喃喃問道,“會不會有什麽地方遺漏?”

這個問題,她已問過好幾次了,魏辛無奈回答:“确實都搜過了,搜了好幾遍。”

可衛梓怡卻在短暫的沉默之後突然大步朝案發的水井走去,銳利的雙眼盯着幽深井口之下平靜的水面,對魏辛道:“沒有搜完,讓人下井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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