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陸無惜今日妝容比尋常明豔,容姿傾城,儀态萬千,一現身便引得廳中尋音客歡聲四起,喧鬧不斷。

魏辛先是驚呼一聲「好美的人」,随後忽然覺察不對勁。

頓了須臾,她方後知後覺,瞪圓雙眼,那嘴巴張得幾能塞下一整個雞蛋:“這……這不是……天衍……唔!”

鄭子梁一個箭步上去捂住她的嘴,拼命朝她眨眼示意,讓她不要繼續往下說。

魏辛猝不及防,被鄭子梁吓了一跳,下意識擡手揮出一記勾拳,打得鄭子梁當場倒地,捂着下巴嗷嗷直叫。

“你今天運氣不錯。”衛梓怡手撫佩刀,拇指輕叩刀柄,目不轉睛地盯着樓下琴臺,“功過相抵,下不為例。”

鄭子梁蜷在地上,想說話卻開不了口,嘴裏嗚嗚有聲,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魏辛低頭瞅他,表情瞬間兇狠:“你對大人有什麽不滿嗎?”

“不不!沒有!”鄭子梁哪裏敢,腦袋搖得好似撥浪鼓,情急之下忍痛開口,“我說的是謝過大人,草民以後再也不敢了!”

“哼,這還差不多。”

魏辛皺起鼻子,瞧了他一眼,此事便就此作罷。

衛梓怡沒着急下去拿人,敲了鄭子梁的警鐘,她便順理成章地反客為主,占據這間雅室,還叫鄭子梁搬了幾把椅子來。

“不是說要聽曲嗎?”她拂了拂衣擺,在視野最好的位置坐下,“咱們便來賞賞,這陸宗主的琴技,究竟如何驚為天人。”

魏辛「哦」了聲,猜想今日衛大人是要低調行事,故而也跟着坐下,壓低聲與衛梓怡交頭接耳:“沒想到這個名遍京城的琴魁竟然就是陸無惜!她藏得太好了吧!”

語氣裏掩飾不住的震驚。

可一細想,似又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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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魁貌美雖是家喻戶曉,但見過陸無惜的人卻寥寥可數,誰會想到,這風華絕代的琴魁竟然就是那位神出鬼沒,來無影去無蹤的天衍宗宗主呢?

不是今日親眼目睹,衛梓怡也難将兩人的身份聯系起來。

這陸無惜,當膽大包天,在京城也敢為所欲為,竟真的沒有人能治得了她了!

臺上女子盤膝坐下,琴弦被她指尖輕輕一撥,低婉琴音自喧鬧中傳了出來,臺下廳中翻滾不息的吵鬧竟是戛然而止。

衛梓怡面上不動聲色,目光卻從方才起,便未從陸無惜身上挪開。

琴曲之聲悠揚婉轉,泠泠似深山幽泉,平息一整日的怨怒,像薄薄的蟬翼刮過耳廓,輕盈,酥癢,騷動。

魏辛也安靜下來,不知不覺沉溺于琴音之中,神情放松。

陸無惜一連彈了三首曲子,從始至終未說一句話,可廳中賓客卻無任何怨言。

待曲子彈罷,琴音繞梁,衆人尚沉浸在美好的樂曲中,衛梓怡則陡然睜眼,那琴臺上的女子已不見蹤跡。

衛梓怡拿起佩刀,神色冷肅,餘光瞥了眼身旁未覺異樣的二人。

遂獨自起身,悄無聲息地離開雅室。

陸無惜離開前廳之後便去了後院,她在月泉琴樓地位尊貴,擁有一座獨立的院落,自幽徑穿過,樹叢陰翳中漸漸顯出一道人影。

衛梓怡懷裏抱着刀,背靠一棵梅樹,正等着她來。

未曾想會在此地與之相見,陸無惜眼底浮現一抹驚訝,屬實是有些意外。

“衛大人來了,怎不着人通傳?”她臉上的訝色轉瞬即逝,開口時已恢複輕盈愉快的口吻。

衛梓怡離開花枝遮擋的陰影,從昏暗的樹下走出來,駐足于陸無惜兩步開外:“若提前通傳,打草驚蛇,衛某又如何在此截下陸宗主?”

陸無惜聞言,揚起眉梢,笑容明媚似二月春光:“衛大人這是說的什麽話?衛大人如此盛情,不辭辛勞前來與民女見面,民女豈有避而不見的道理?”

“哼。”

縱使陸無惜嘴上說出花來,衛梓怡也不信她一個字,嗤笑道,“誰能想到家喻戶曉的月泉琴樓琴魁,竟然就是你陸無惜。”

言及此處,她驀地擡高嗓音:“你這朝廷通緝的過街老鼠,竟敢這般招搖過市!如此大張旗鼓地引衆人來觀,就不怕招來官兵麽?!”

衛梓怡越是憤慨,陸無惜反倒越高興,笑得兩只眼睛都彎起來,語氣理所當然:“卻也不是人人都有衛大人這般眼力,更不是人人皆如衛大人這般對民女如此在意。”

她眸心璀璨,笑靥如花,故意曲解衛梓怡的意思:“古人有雲,最難消受美人恩,衛大人這情誼,豈非千金不換,萬金難求?”

“妖女!休要胡言亂語,再往自己臉上貼金!淨是無稽之談!”衛梓怡握緊佩刀,沉聲怒喝。

“難道衛大人當真對民女半分心思也沒有?”

陸無惜仿佛聽不懂人話,故作可憐姿态,擺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既如此,衛大人何要苦苦糾纏,竊取妾之芳心,竟又不屑一顧。”

她說得越發荒唐,衛梓怡以往都能聽而不聞,淡然處之,今日卻不知何故,忽像被踩了尾巴,瞬間勃然大怒。

眼前晃過一道重影,不過眨眼間,衛梓怡已近其身。

她一把擒住陸無惜的喉嚨,将其推抵于一旁矮牆之上,眼底寒芒乍現:“一再觸怒本官,對你究竟有什麽好處?”

話音稍頓,她的眼神幽暗似無底的深淵,“你這般情真意切,想必衛某真要殺你,你也不會心生埋怨。”

陸無惜膚質如玉,入手溫潤,纖細的脖頸束于衛梓怡掌間,其人拇指抵住她的喉骨,只需稍一用力,便可取其性命。

衛梓怡五指收得比較緊,略略影響了呼吸,令陸無惜輕輕蹙眉。

但她依然沒有反抗。

陸無惜不說話,衛梓怡反倒來了興致,她朝前傾身,拉近兩人間的距離,與陸無惜鼻尖相抵。

“衛某對陸宗主當然有心思。”

她聲音低啞,像結了一層玄霜,“我要抽你的筋,剝你的骨,用盡殘忍酷刑對你百般,看看陸宗主千變萬化的臉孔,究竟哪一張才是真實的。”

說出這些話時,衛梓怡語調平靜,眼神幽邃,實難讓人看清她心裏的想法。

陸無惜半分不覺意外:“原來你是這樣的衛大人。”

“哦?”衛梓怡的嗓音向上勾,邪異而蠱惑,“陸宗主不是最了解衛某麽?那衛某的心思,你又真猜出了幾分?”

“你不是慣愛誇獎衛某的容貌嗎?衛某自認蒙皇天厚愛,這副皮相尚能叫人看得過眼,卻也不及陸宗主傾國傾城的姿色。”

衛梓怡松開她的脖子,又捏住下巴,托起她的臉,“多美的人啊,僅憑這副容姿,便可魅惑衆生,禍國殃民,為盛世之禍水。”

“但你卻藏頭露尾,借重重假象遮掩身份,從不坦蕩現身于人前!”衛梓怡話鋒一轉,冷笑道,“陸宗主,又豈是真如你表現出來的這般灑脫?”

那兩瓣柔唇近在咫尺,唇形豐滿,唇珠瑩潤,嘴角微往上翹,自然勾出恰到好處的輪廓,引人遐想聯翩。

衛梓怡不着痕跡地偏轉視線,卻下意識地咬緊了牙關。

陸無惜便在這時擡起雙臂,搭上衛梓怡的肩膀,似笑非笑地與衛梓怡對視:“衛大人何不親自試試,看本座究竟是真不在意,還是在與大人演戲?”

她以「本座」自稱,不再放低姿态,看似被人鉗制,氣勢卻絲毫不落下風。

衛梓怡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兩人就這樣無聲地較着勁。

下一瞬,衛梓怡毫無預兆地欺近,無所顧忌地咬住陸無惜的嘴唇。

陸無惜眼前一暗,唇上便傳來柔軟濕潤的觸感。

她心頭一跳,驀地瞪大雙眼。

這一咬并非尋常意義上的親吻,衛梓怡蠻力掰開陸無惜的牙關,像一頭貪婪的兇獸闖進安穩的腹地,一剎那便攪得血雨腥風。

她的忍耐已經到達極限,陸無惜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徹底喚醒她心底那頭殘暴邪惡的困獸。

陸無惜被迫揚起脖頸,本能地逃避以維持呼吸,可衛梓怡似乎覺察了她的意圖,先一步攥住她的雙手,将她抵在牆頭,令她不得掙脫。

掙紮漸漸無力,悶痛從胸口翻湧上來,陸無惜肩膀一顫,猛地将衛梓怡推開。

她臉頰泛着潮紅,嗆咳不止,那雙始終帶笑的眸子至此終于沒了笑意,蘊上淺淺一層水霧,好一會兒才穩住呼吸,倚靠矮牆站穩,急促而艱難地喘息着。

衛梓怡眸色深深,晦暗的視線平靜地凝望着陸無惜痛苦的表情。

片刻後,她似恍然大悟,冷笑道:“衛某險些忘了,陸宗主身患嚴重的肺症,看這樣子,恐怕命不久矣啊。”

陸無惜呼吸漸漸平穩,她與衛梓怡對視良久,終哂然一笑:“本座還真是招惹了一個不得了的瘋子。”

“此地人多眼雜,衛大人就不怕被人撞見麽?”

衛梓怡勾了勾嘴唇,像一頭餍足的惡犬。

她數次三番與陸無惜交手,皆被對方玩弄于股掌之中,如今終于扳回一城,心中自然快意。

聞言,衛梓怡眼底笑意涼薄,語氣篤定:“縱使有人闖入,陸宗主也會妥善處理,衛某何必操這份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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