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傷勢

念安寺的廂房簡陋。

大雪紛飛的冬日裏, 這邊沒有地龍,取暖只能依靠炭盆。

林水月一進屋,就見四角都放着炭盆。

炭盆放多了, 人在屋裏會呼吸不暢, 像裴塵這樣身子不好的人,就更受不了了。

故而只能将窗戶打開透氣。

涼意襲來,沖淡了屋內的暖意。

床上的裴塵蓋着兩床被子, 都遮掩不住他滿身的病氣。

奇怪,常人若病成這樣, 不免面黃口白,憔悴得失了顏色。

獨裴塵不一般,身上多了些脆弱破碎感。

氣質空靈,叫之前溫潤清雅都退了下去,平添了股詭異的美感。

就像幹涸缺水的花枝,倦怠卻又惑人。

“……勞煩老夫人了。”他聲音比往日低沉沙啞。

林老夫人瞧着心疼:“你好生保重身子, 有什麽需要的, 讓水月幫你就是。”

林水月想也不想地:“奶奶, 我又不是大夫。”

林老夫人掃了她一眼。

客套話她聽不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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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有勞林二小姐了。”裴塵輕笑。

林老夫人:?

自這廂房離開前, 林老夫人沒忍住,回身看了眼。

“二小姐可否幫我倒杯茶?”

“水太涼了。”

“太燙了。”

林水月皺眉:“你怎麽要求這麽多?”

裴塵目光溫和, 那雙如水般動人的眸看向她。

“……這次是溫的, 你再有意見就別喝了。”

林老夫人收回視線, 依舊覺得很奇妙。

“都說裴公子性情冷淡, 瞧着他與二小姐倒是親近。”嬷嬷感慨道。

是啊,裴塵那疏離寡淡的模樣,何時學會順着杆子爬了?

不光如此。

裴塵在這寺裏養病,一待就是五日。

平常安靜, 可一碰到林水月,少不得二小姐幾句。

前天他說許久沒溫書,請林水月去集市幫忙買書。

昨天又說缺些筆墨紙硯。

今日一早,變成了他眼睛不适,讓林水月幫忙念書。

林水月一個閑人,活生生變成了他的書童。

她稍有不耐煩,裴塵咳嗽兩聲,還要用敏感又脆弱的眼眸瞧着她。

……真是活見鬼了。

午間吃飯的時候,林水月不住地往外看。

“看什麽呢?”林老夫人問她。

林水月收回視線:“我看裴塵屋裏來人了,他是不是要走了?”

“你就這麽盼着他走?”

林水月誠懇地點頭。

主要有件事不太對勁啊,那天太子分明是跟裴塵一起來的,裴塵還病得差點沒了。

太子說去尋醫,結果一連幾日都不見人。

這幾日天氣不錯,大雪消融。

按理她們也該回去了,可裴塵身子骨弱,明顯不适合趕路,她們也不能将他撇在這。

林水月懶得深想。

午飯後,她拿着釣具去了池塘邊。

寺裏的小和尚說這是個天然形成的小池塘,裏面還有他養的蝦。

林水月不信,跟小和尚打了個賭。

最近天天在這蹲點釣蝦。

廂房內,裴塵面前的人将話說完,卻不見眼前的人有反應。

擡眼見裴塵推開了旁邊的窗戶往外望。

冰雪消融了大半,松枝上還挂着冰條。

林水月裹着張厚毯子,腳邊還放了個小爐子,縮在了松樹下刨坑。

“小姐,這真的能釣上來蝦?”

“噓,心誠則靈。”

裴塵身後的人心神恍惚了下,剛才似乎聽見裴塵輕笑了聲?

“……事已辦妥。”

本以為裴塵沒在聽他說話,不想他卻側過頭來:“差人準備車馬,稍後便啓程回京。”

“是。”

林水月在池塘邊耗了一個時辰,爐子裏的炭火都快熄滅了。

她只能無功而返。

剛進門,就聽見了老夫人擔憂的聲音:“你身子還未好全,非得要這個時候走嗎?”

裴塵聲音裏聽不出情緒:“此事并非我所能決定,底下的人剛才來報,太子爺自馬背上摔落,如今尚在昏迷中。”

“竟有這等事?”老夫人臉色變了:“那确實耽擱不得。”

林水月腳步微頓。

她尤記得,裴塵自京城離開時,說是去青雲山接養病的太子。

可後來見面,病重的人是裴塵,瞧着極為健康不似病人的人反而是太子。

裴塵重病太子離開,幾日裏音訊全無。

眼下他病未愈,太子又出了事。

“路上當心,也注意着自己的身子。”

裴塵與老夫人說完話,回頭見林水月進來,手裏還拎着個水桶。

“此番能撿回一命,還得要多謝老夫人與林二小姐。”他對林水月溫和一笑:“日後回了京城。”

“無論二小姐遇到任何難處,只要二小姐開口,我便義不容辭。”

屋內一靜,老夫人微怔。

“裴公子客氣了。”林水月斂眸。

裴塵依舊溫和:“保重。”

他說走就走,晚間用飯時,他住過的廂房內就已經空了。

這事雖說突然,但對老夫人與林水月也沒太多影響,她們也決定即日返京。

年節将至,再不回去,林朗就要拎着家法來念安寺找她了。

只她們在念安寺住了太久,要帶回去的東西不少,多花了些時間。

林水月走之前,小和尚哭哭啼啼地找她說,池塘裏根本就沒有蝦。

她笑着摸了摸小和尚的小禿頭,上了返京的馬車。

幾日後晚間,馬車停在了林府門外。

她們回來的事沒瞞着,林淮尹早就侯在了門口。

只是臨近春節,林水月進了府中,才發覺氣氛沉悶,不見半點過節的樣子。

“府裏出事了?”老夫人也在問林淮尹。

林淮尹搖頭:“并非是府裏的事,是太子爺……”

老夫人皺眉:“怎麽了?”

“魚水村的路修好了,卻遇上大雪封路,慶王與太子爺皆回不來京城。太子爺去青雲山也有一年時間了,大概是太過思念聖上,急着回來。”

“沒想到雪路太滑,馬兒失控,傷了太子爺。”

“傷勢很重?”老夫人問道。

畢竟那日裴塵是匆匆離開的。

林淮尹面色複雜,壓低了嗓音:“前兒慶王回來,聽說太子爺病了,帶着兩個禦醫上門去探望。”

“禦醫說……太子爺不能人道了。”

老夫人站在原地,臉都變了。

一個未來的儲君,竟是因為着急趕路而傷了根本,這叫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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